第 5 章
夜色如墨,星月無光。
夜風仍帶着白日的燥熱,無法帶給人清涼舒爽之感。
小米見小姐在窗前站了許久,走上前提醒道:「小姐,天色已晚,咱們明天還要出城,早點歇了吧。」
葉秋萍沒有回頭,只是幽幽的道:「你先睡吧,我再站一會兒。」
小米猶豫了一下,還是勸道:「小姐,你也別想太多了,那江氏就是只瘋狗,她說的話你不必放在心上。」
「嗯,我知道。」葉秋萍聲音帶了絲笑意。
小米暗嘆口氣。「那我先睡了。」
「睡吧。」
葉秋萍輕輕吐出一口氣,将頭靠在窗棂上,看着黑漆漆的天空,滿心凄涼。
從她住進葉府開始就風波不斷。
先前街上的傳言不過是葉秋蓉與林修互生傾慕,加上葉大小姐始終不曾出現履行婚約,林家為了子嗣,這才轉訂了葉二小姐。
此事雖說多少有些丢顏面,但尚算不得太喪德敗行,實際情理上也說得過去,大家也不過就說一陣,随着時間過去,事情也就平息了。
但此後林、葉兩家退婚,江文華與葉秋蓉訂下婚約,葉秋蓉與林修之前有首尾之事再次傳得沸沸揚揚。
富貴人家的私底之事總會千方百計遮掩過去,怎麽就這麽輕易被宣揚開來?更何況是這種男女私密之事?
事情的發展越來越失控,有一只看不見的手在借着葉家之事攪動時局。
等到葉秋蓉被診出喜脈,情況丕變,猶如冷水鍋中下熱油。
林修半夜被人打傷,據傳不能再人道,因此林家找上江家讨孩子,江家哪可能便宜林家,當即一碗涼藥灌了葉秋蓉…
一出接着一出,一事連着一事,看似順理成章,實則設計精妙,設局者将每個人都算到了,甚至可以說是算準了。
此等心計,委實令人心驚。
京城是聰明人才能待的地方,笨一點兒的人真的會死無葬身之地!
葉秋萍無聲地自嘲一笑,她想這麽多幹什麽,無論什麽都好,與她又有什麽幹系?
江氏就算抹黑了她的人品,那又如何?她根本不屬于這兒,這裏沒有她的家,更非故鄉,對這個地方而言,她只是個過客,過客很快便會被人遺忘,況且江氏的算計也沒有成功。
幸好明天她就要離開這座危險的京城了,想到這裏,她不自覺籲了口長氣,微微地笑了。
輕輕掩上窗棂,留下一條縫,好讓房裏不至于太窒悶,葉秋萍解開了發髻,吹熄蠟燭,掀開床帷上床歇息。
在葉秋萍所住的客棧房間燭火熄滅之後,黑漆的街角轉出兩人。
一人朝窗扇輕笑了一聲,道:「她倒是終于肯去睡了。」她又是因何無法入眠呢?
聽那帶着邪氣和調笑的嗓音,正是玉子明。
另一個沉默不語的就是如同他影子一般的顧墨。
「咱們也回吧。」
顧墨安靜跟上。
寂靜無人的漆黑街道上,漸漸沒了兩人的身影,仿佛剛剛他們的出現,不過是一時的幻影。
玉子明回到華麗卻始終讓他覺得空乏的天官府,腳步不停,徑直進了卧房,只覺一室的冷寂,即使是酷暑時節,仍從骨頭縫往外滲着冷意。
這樣的感覺,如同昔年他稚子之齡,于月光下站在那滿是屍體的庭院之中一樣的冷入骨髓。
一夕之間家破人亡,說是悍匪劫財殺人,實際是官匪勾結鏟除異己。
他自此流落民間,後被人收養,但心底的仇與恨卻一直積壓着,無法忘卻。
養父母去世後,他繼承了萬貫家財,早早當門立戶,以一己之力将那些觊觎家財的親戚收拾掉。
此後,他在這世上便只身飄泊,即便在官場上能夠呼風喚雨又如何?他總覺得人生好似少了一些東西,一些他想要卻始終找不到的東西。
可如今,他好似抓到了什麽,雖然感覺還是有些缥渺虛浮。
玉子明想起了葉秋萍那雙略顯淡漠的眸子,偶爾會閃過了然的嘲諷,明知他早已轉醒,卻不點破,還會借機讓他自讨苦吃,就如同小孩子惡作劇的心态似的。
但照顧人的時候卻分外溫柔,不管對方是什麽人,他記得她的手帶着溫暧的味道,輕柔又小心。
她曾離他很近很近,近到他可以清楚嗅聞到她身上那股淡淡的汗味,一路背着那叫小米的丫鬟徒步趕路,她确實也是辛苦得很。
在農家的那一晚,他睡得異常的好,從未有過的好,好到他對延續多年的睡眠狀況感到非常不滿意。
龍恩寺內,她不知是巧合還是早有預料,偏偏就讓江氏設計好的橋段無法如願上演,加上老天又作美,他也就不介意送葉秋蓉和江文華一點兒小禮物。
效果——他很滿意!
玉子明突然低低地笑起來,頭倚着床欄,手指勾玩着床帷長長的穗子,在寺院廂房偷看江、葉兩人行房之際,她那羞惱到無地自容的窘态,欲怒不得的隐忍,都讓他為之好笑。
做是人家在做,他們不過看看,有何無地自容?
她說,不管他想做什麽,都與她無關,她馬上就要離開京城。
她想走了。
可是…玉子明嘴角的弧度又上揚幾分,他怎麽能讓她就這麽走了呢?
這麽多年來,她是第一個讓他生了興趣的女人,是第一個讓他感到溫暖的女人,又是第一個讓他難得睡了一個好覺的女人。
如果這麽輕易放過這樣一個女人,玉子明覺得連老天都會看不過去的。
不過要如何留下她,卻真的要費點兒心思了。
翌日,京城四門戒嚴。
城門內外張貼布告,有重犯越獄,全城戒嚴,城門許進不許出。
看了一眼布告上的畫像,葉秋萍和小米面面相觑。
「小姐,怎麽辦?」
葉秋萍無奈地道:「還能怎麽辦,只能在京城再多留幾日了,但願人犯很快便能落網。」
「那我們…」
葉秋萍知道她想問什麽,直接搖頭。「我們不回葉府。」
小米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
葉秋萍想了一下,又道:「咱們去買匹馬,總是共騎,也不太好。」有時候未免顯得有些不倫不類。
小米趕緊道:「別買太高大的啊。」
葉秋萍不由失笑,往她額頭戳了一把,笑道:「知道了,我給你挑匹溫順的母馬。」
小米回以嬌憨一笑。
葉秋萍受不了的笑着搖搖頭。
主仆兩人去了馬市,挑揀了許久,最後才挑中一匹溫馴的成年小馬,花了十八兩銀子。
看着迅速扁下去的荷包,葉秋萍吐了口氣,總覺得自己似乎天生就是個沒錢的命,雖然不至于到一文錢難倒英雄漢的境地,但是到手的錢財總是不經意就花光了。
看着小姐面有難色,小米忍不住偷笑。
「還敢笑?」葉秋萍伸手要拍打她的手臂。
小米輕巧躲過,嘻嘻笑道:「小姐,你明明就不是個吝啬的,就不要總是擺出一副吝啬的表情了。」
這樣真的很違和,就像小姐明明心善,卻總要擺出一副漠不關心的模樣,不但違和,還矛盾。
當初獨立挑了那處匪寨,別人要感激,小姐偏偏擺出一副冰山臉,說她只是因為不長眼的山匪想搶她,才來尋人晦氣,根本不是想救人。
當時小姐從頭到腳都散發着「誰都別來煩我,本姑娘不是好人」的氣息,可她就是覺得小姐的性子不像表現出來的那樣,死活都要跟着小姐,最後,小姐果然還是留下了她。
嗯,小姐經常喜歡幹點表裏不一、口是心非的事。
小米覺得,其實這樣的小姐還是很可愛的。
就好像小姐總是表現得對老爺漠不關心、冷酷無情,但是剛才聽到有人說葉禦史家正在處理家宅、下人,以及一些多餘的車馬小轎,小姐立刻不着痕跡地打聽了一下詳情。
小姐其實還是擔心老爺的。
身為貼心的丫鬟,小米覺得是自己必須出頭的時候了,于是她很适時地開口道:「小姐,老爺真的要辭官離京?」
葉秋萍摸摸她的頭,勾了下唇線,輕輕嘆了口氣,擡頭看了眼天空,碧藍天空中沒有一絲雲彩,幹淨得刺眼,幽幽的道:「大約是心累了吧。」她的語氣滿是寂寥與蕭索。
當年,父親抛不開功名利祿,就算不甘也硬着頭皮接納了江氏,娘決然地帶她離開,讓江氏頂着貴妾的名頭過了三年,才扔了張休書回去結束一切。
後來,江家掩耳盜鈴一般,又嫁了一回女兒,這才讓江氏成了正經的葉夫人。
哼,大戶人家的手段。
江氏一定沒料到自己千算萬算,竟是這樣的下場,她也知道父親有多後悔,不過再多的後悔,都無法讓這一切重新來過,他必須承擔他的選擇帶來的後果。
「小姐,咱們也要離京,要不要到時跟老爺一道兒?」小米積極地給小姐遞梯子,讓她好下坡。
葉秋萍卻搖了搖頭。「我沒興趣去演父慈子孝的戲碼。」
小米很不贊同地蹙眉。「小姐——」
葉秋萍看了她一眼,涼涼地道:「我娘當年可比他凄慘多了,現在還在尼姑庵裏修身養性呢。」
小米明白了,小姐這是替夫人打抱不平呢,不過…突地想到什麽,她驚愕的問道:「夫人出家了?」
葉秋萍倒不瞞她,點點頭。「嗯,娘說剪去三千煩惱絲,就此紅塵無挂礙。為了爹,她連我這個唯一的女兒都顧不得,簡直太冷血無情了。」說到這裏,葉秋萍不免有些憤憤不平。
小米心下戚戚,握住小姐的手,安慰道:「以後有小米陪着小姐。」
葉秋萍卻一點兒也不感動,「你也要嫁人的,怎麽可能一直陪着我。」
小米振振有詞地道:「嫁了人我可以當嬷嬷,一樣能留在小姐身邊。」
葉秋萍嘴角微抽。「難不成你嫁人之後還想讓我養你一家子?」太狠了吧。
小米翻了個大白眼當做回答,意思是,小姐好讨厭!
葉秋萍懶得管她是怎麽想的,将手裏的馬缰扔給她,邁步就走。「牽好你的馬,咱們回去了。」
小米很快就振作起精神,追上去。「小姐,你真的不回去看看老爺啊?」
葉秋萍充耳不聞,心裏卻暗自盤算着,再多留幾天看看,如果到時候老爹真的是輕車簡從,她少不得還得找些江湖路子看護一下。
嗯,如果爹還有回頭找娘的意思的話,她也不介意當回貼心小棉襖,替他提盞明燈。
至于青燈古佛的老娘再見到老爹會是什麽感受…葉秋萍很不負責地想,哼,當年她老人家說出家就出家,也沒理她這個做女兒的是個什麽感受啊。
所以了,半斤對八兩的事,她做起來毫無心理壓力。
另一頭,收到葉秋萍主仆要繼續留在京城的消息時,玉子明笑了,倒是給了他時間繼續籌劃。
數日後,葉志天打點行裝離京。
此時,京城戒嚴已全面取消,出入都已自由。
他卻沒有料到有人會在城外十裏長亭等他。
「玉大人。」對葉志天來說,這絕對是驚吓。
玉子明一臉微笑地請他在亭內石桌前坐下。「本官特意來替葉大人餞行。」
「不敢當,在下不過一辭官之人,當不得大人如此擡愛。」他這擺明黃鼠狼給雞拜年,不安好心。
玉子不以為然的回道:「不能這麽說,咱們同朝為官多年,香火情多少還是有一些的。」
葉志天連道幾聲「不敢」。
等葉志天飲過三杯餞行酒,玉子明才狀似不經意地道:「葉大人離京,怎麽不見葉大小姐随行?」
葉志天心頭一跳,認真的瞅着他。他是為萍兒而來?可他不是愛男風,對雷大将軍一往情深嗎?
雖說風傳如真,還有無數的大小事件佐證,但是事關女兒,他半點兒不敢大意。
念頭快速轉了幾轉,話出口時,葉志天已換上一副失落的表情。「小女因當日之事憤然離府,如今仍未尋得。」
玉子明則是換上關切的表情。「怎麽不再繼續尋找就要離開了呢?」
葉志天嘆了口氣,眉間染上深重的落寞,或許是這十裏長亭的離別愁緒讓他有些放松,不經意間話便出了唇,「大人有所不知,小女性子剛硬,加之自幼不在跟前,便是要找,也是無處可尋啊。」
「你不擔心嗎?」
葉志天苦笑。「豈能不擔心。」
玉子明打蛇随棍上。「此事本官倒可以幫上一點兒忙,葉大人覺得如何?」
葉志天先是一喜,後是大驚,急忙推拒道:「不敢勞煩大人。」
玉子明笑着搖扇,很是親和地道:「不勞煩,不過是動動嘴的事。」
葉志天繼續推拒,「真不用,小女自有其去處。」
玉子明似笑非笑地看着頭上冒汗卻堅決拒絕的葉志天,悠(哉悠哉地道,「葉大人是在害怕嗎?」
「在下不敢。」
「哦,不敢啊——」玉子明故意拖長了音。
葉志天瞬間臉色大變,頭上的汗冒得更多了。「在下失言,請大人別計較。」
玉子明卻似未曾看到一般,斟了杯酒,輕輕啜飲了一口,才道:「要我不計較也行。」
葉志天趕忙道:「請大人指教。」
玉子明手一擺,顧墨便捧着文房四寶進了亭子,将之放在桌上,而後退到玉子明身後。
葉志天困惑的視線在文房四寶和玉子明之間來回。「大人?」
玉子明朝筆墨紙硯一指。「寫份庚帖來吧。」
「庚帖?」葉志天不解。
「葉秋萍的。」玉子明很好心的解釋。
葉志天霍然起身,氣怒低吼,「玉大人——」
玉子明搖着扇子,悠然道:「寫份庚帖呢,她至少有個憑證依據,若不然,本官也不知要對她做出怎樣的事了。」
葉志天簡直心驚膽顫,哀求道:「大人,求你放過小女吧,她若哪裏得罪了大人,在下替她向大人賠罪了。」說着,他便跪了下去。
玉子明卻不為所動。「別逼本官改變主意。」
葉志天跪地顫聲道,「敢問大人要将小女許與哪戶人家?」
玉子明俊眉一揚,扇柄一指自己。「你看本官如何?」
葉志天瞬間瞠目結舌。
玉子明面色一沉。「難道本官還入不得葉大人的眼?」
葉志天結結巴巴地道:「大人…大人莫不是…在…說笑?」
「本官像在說笑嗎?」
不像!
可就是因為不像,才更讓他懷疑。
玉子明見他仍無動手之念,有些不耐,跷起二郎腿,道:「你有官時,本官要動你不難,更何況你如今已辭官。」
「大人!」葉志天的身子都在發抖了,半是氣的,半是吓的。
玉子明慢條斯理地道:「給你安個罪名對本官來說輕而易舉,罪官之女沒籍為奴…」
「大人——」葉志天急紅了眼。
玉子明悠閑地搖着扇子,道:「葉大人是聰明人,該如何選擇,想必不用本官再多說了吧。」
葉志天悲憤地落下老淚,心知自己鬥不過眼前之人,可是萍兒的終身難道就要托付此人?這豈非所托非人?
「葉大人還是快些吧,莫誤了趕路的時辰。」
葉志天進行最後的掙紮。「小女自幼長于山野,只怕…」
玉子明截斷他的話,道:「本官倒覺得她比長在葉大人身邊的葉秋蓉要有教養得多。」
葉志天滿面羞愧,小女兒雖生養在他跟前,他卻是不願放心思教導的,由江氏一手教養,誰知她卻将親生女兒養殘了,這是他為人父的失職。
「只是小女如今不知蹤跡,唯恐耽誤大人年華。」說完,葉志天突地想到,萍兒自幼浪跡江湖,就算玉子明真的手眼通天,茫茫人海要找她也不容易,再者,萍兒也不是那種任人拿捏的女子,想到這裏,他的心漸漸安穩了。
「本官還耽擱得起,不勞葉大人替本官費心。」
「在下…」
玉子明忽地冷冷一笑。「葉大人若執意不肯寫,那就怪不得本官了,顧墨。」
「在下…寫!」最後一個字,是從葉志天的牙縫中硬生生擠出來的。
庚帖寫得再慢,也終有寫完的時刻。
庚帖互換,事成定局,葉志天癱坐在石凳上,一臉灰敗。
雖然覺得玉子明要找到女兒不容易,可他到底是被人逼着寫了庚帖,這份挫敗與愧疚壓得他喘不上氣來。
玉子明收妥庚帖,心情大好,站起身道:「好了,本官還有事要辦,就不耽誤葉大人趕路了。」
眼見他就要走出長亭,葉志天忍不住出聲道:「還望大人善待小女。」
玉子明頭也不回,只是擡手擺了擺阖起的扇子,道:「不勞葉大人操心,本官的人,本官自會照看。」走了幾步,他忽又停下,道:「令嫒與福威镖局的人熟識,或許他們知道她母親如今身在何處。」
葉志天如遭雷擊,半晌沒回過神。
福威镖局?
他此次返鄉便是搭着福威镖局的順風镖,一路同行,镖局的人這會兒還在不遠處等着他呢。
葉志天緩緩轉頭看向老管家。
葉招福此時也知道瞞不過去了,坦然道:「确實是小姐讓老奴找的人。」
「萍兒她…」葉志天眼眶有些發熱。
葉招福眼角也有些發紅,道:「大小姐心裏到底還是擔心老爺的,只不過她心中還有些別扭,老爺,你別怪大小姐。」
葉志天搖頭,慘然道:「我哪有臉怪她。」
葉招福道:「老爺,大小姐說夫人就在江南出家。」
葉志天一下激動起來,一把抓住老管家的手,聲音發顫,「真的?莺娘…莺娘在江南?」
「是。」
葉志天的臉色猛地又是一變。「出家了?」
葉招福點頭。
葉志天的身子晃了晃,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語,「出家了…」心頭劇痛,是他負了她啊。
「老爺!」葉招福扶住老爺,勸道:「這次回鄉,咱們就去找夫人吧,大小姐透露消息想必也是這個意思。」
「對、對。」葉志天眼中泛起光澤,「萍兒一定是這個意思,咱們回江南。」
「嗯。」
出了長亭,玉子明及其随從早已走遠。
回首京師,葉志天滿心滄涼。
玉子明設計逼他嫁女,到底有幾分真心在其中?萍兒如今又身在可方?
葉志天定定心,在老管家的攙扶下上了馬車。
被人叨念的葉秋萍,此時正在京城的某座茶樓內等人。
原本她拜托福威镖局照顧父親之後,城門一開便要離開的。
只是,在城門開前,福威镖局的人又找到了她,說有人想托個人镖,不知她想不想接。
葉秋萍考慮到幹憋的荷包,猶豫了一下,決定接洽一下,若是沒什麽大麻煩,她也就接了。
這些年她行走江湖多是靠着幫人保镖賺些生活銀子,偶爾也會幹點劫富濟貧的事,但少之又少。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她覺得自己還是有君子之風的。
「小姐,這茶樓的點心真好吃。」
看着小米吃得眉開眼笑的模樣,葉秋萍好笑的搖搖頭,拿過眼前的茶盞輕輕呷了一口。
「茶好喝嗎?」小米眨着眼睛問。
葉秋萍不知怎地突然想到了某人,那家夥在別人家做客,總是不客氣的嫌棄主人家的茶不好。
櫻唇不自覺地輕抿,那日下棋他簡直就是貓戲老鼠玩得不亦樂乎…
啊呸!她才不是老鼠。
這幾日她倒也聽了不少關于這位年少高官的衆多傳聞,最惹人熱議的就是他與雷大将軍的恩怨糾纏了。
據說玉子明愛慕雷大将軍,百般糾纏,雷大将軍對他恨之入骨,偏又毫無辦法。
但也因玉子明對雷飛雲的關愛,旁人倒是不敢太針對雷大将軍。
纖細的手指輕輕撫着杯身,秀眉輕挑,眼眸微轉,一抹淡笑浮在唇畔,只怕某人是充當雷大将軍的守護神了。
一道帶着笑意的清潤嗓音突地傳來,「葉大小姐的心情看來似乎極好啊。」
葉秋萍難掩訝然,擡眼看去。
一身錦衣玉帶的玉子明手搖折扇,緩步走來,堂而皇之地在她對面落坐。
小米一口糕點差點兒噎在喉間,幸虧葉秋萍及時遞來一杯茶。
玉子明看着她關心小丫鬟,狀似漫不經心地道:「葉大人今日離京,姑娘怎麽沒去相送?」
葉秋萍眉頭微蹙,狐疑地看着他。「你…」
他直接問道:「姑娘有什麽想法嗎?」
她果斷回道:「沒有。」
玉子明不緊不慢的又點着一只爆竹扔向她。「我去送了送他。」
葉秋萍立即心生警戒,眼眸微眯瞪着他。他會如此好心,專程去送一個辭官歸家之人?
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一般,他緊接着又道:「本官自然不會如此好心,本官去送他,只是向他索要一點墨寶罷了。」
她不信。「一點兒墨寶?」
玉子明從袖中掏出一張紅色柬帖朝她晃了晃,一字一句地道:「你的庚帖。」
葉秋萍大驚失色,猛地起身,伸手就要奪帖。
他倏地将手縮回,好整以暇地将庚帖收回了袖袋。
起初的驚怒過後,她慢慢沉下心來,緩緩坐了下來,但言辭間仍不免有些氣急敗壞,「你要我庚帖何用?」
玉子明頗是悠哉地道:「自然是為結兩姓之好。」
葉秋萍皺眉。「我不信我爹我會将我的庚帖給你。」
他不以為然地笑道:「他是不願意,但本官有得是辦法讓他願意。」
她嗤笑一聲,「這是結兩姓之好?你這是結仇吧!」
玉子明定定的望着她,調笑道:「結兩姓之好也罷,結仇也罷,有道是夫妻床頭吵,床尾合,我會負責消了你心中之怨的。」
葉秋萍被他話中赤裸裸的調戲臊紅了臉,一時又是氣又是惱,心亂如麻。現在她要怎麽辦?
庚帖落到他手中,他若不肯,她定是取不回的,就算取得回,沒有退親文書也是枉然。
心情煩躁的葉秋萍起身想離開,不料又聽到他好整以暇地道,「今日咱們不談庚帖之事。」
她揚起眉,眸光銳利的睨着他。
玉子明阖上扇子,對着她點了兩下。「姑娘請稍安勿躁。」
葉秋萍心念轉了幾轉,緩緩坐了下去。
他又展開扇子輕搖,輕聲細語地道:「姑娘今日來此,是為托镖之事吧。」
她心頭一跳,眉頭瞬間皺起。「托镖的人是你?」
玉子明坦白道:「對。」
葉秋萍直接拒絕。「我不接。」
他不以為忤,依舊滿臉堆笑。「姑娘這就不對了。」
「不對?」答應才是腦子壞了。
玉子明執壺,替自己倒了杯茶,輕呷數口,才不緊不慢地道:「如果我有意欺哄,今日只需派個管事前來,不出意外的話,姑娘肯定是會接這趟镖的。」
葉秋萍默然,她知道他說的不錯,與此同時,她仔細打量着他,他嗓音清潤,語速輕緩,加之相貌俊逸,若不考慮他的為人,确實是個如玉公子,讓人傾心,可惜啊,他的性格有很嚴重的瑕疵。
「可我覺得對姑娘不該欺哄,故而親身一晤,縱然是為我這一片坦蕩心懷,姑娘也該心平氣和些才是,姑娘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葉秋萍抿緊唇瓣。
玉子明的目光在她的唇上滑過,心頭有些癢,櫻唇紅潤,讓他有一親芳澤的沖她輕輕咬了下唇,眉眼輕擡。
「你托镖要保的是誰?」
他折扇回指。「我。」
葉秋萍挑眉,心頭卻像揣了只小鹿一般,腦海中瞬間閃過許多心思。
拿了她的庚帖,又托人镖,他的用心昭然若揭,可是他名聲太差,為人品性不佳,就是那庚帖都不知道是怎麽威迫父親得來的,這樣的一個人,應該給他機會嗎?
葉秋萍垂眸撫杯,一時沉吟。
玉子明有些嫉妒她手中的那只杯盞,那種撫摸太過纏綿,讓人恨不得以身替之。
她沉默良久。
他耐心十足。
小米捧着點心盤子,時不時咬一口糕點細嚼慢咽。
顧墨在一旁完全充當背景。
終于,葉秋萍放開杯子,正色看向玉子明。
玉子明笑着等待她的答案。
她不着痕跡地深吸口氣,定定心,問道:「不知這人镖多長時間?」
他笑道:「一年。」
葉秋萍揚眉,盯着他的眼睛,确認的再問:「一年?」
玉子明肯定地點頭,「一年,一年之後如無結果,庚帖奉上,姑娘自行離去。」
話在她的舌尖上轉了幾轉,最終出唇的是一個清脆的「好」字。
玉子明如願以償,笑得可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