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濁水

濁水

曉風殘月,案牍勞形,霍雲淺淺犯了下困,剛合上書,她準備起身便聽一陣不緊不慢的敲門聲,這麽早,玉崇便起身了?

“進。”她看着門外的人影應聲道,當看見進來的人不由一愣,繼而問道,“怎麽是你?是想見你的弟弟……”

“不不不,大人誤會了。”陶信忙解釋道,低頭看了眼手裏端着的熱湯,往裏走了幾步,将熱湯擱下,“臣見大人房裏的燈燃了一夜,怕您累壞了,就等天亮命人煮了湯過來。”

霍雲瞥了眼那快燃完的蠟燭,小踱了幾步,思緒複雜地打量着陶信。

良久,她見陶信一動不動,怪道:“還有什麽事嗎?”

陶信眼神閃爍,微微低頭道:“臣不敢相瞞,歲首當晚臣不在府上,其實臣是偷偷去了薛府,卻不巧偷聽到了一些話。”

“什麽話?”

霍雲有些起疑心,陶信不像玉崇活潑叛逆,更多時候是沉穩內斂的,可他竟然沒有提前向她請示便擅自行動。

“臣聽到薛公公說……雕壞的玉便沒有價值了。”

雕壞的玉?

霍雲眉心一跳,這是在暗指薛公公準備放棄她了嗎?

“臣又聽說薛公公讓蕭家代為赴宴,還獻上了毒酒,分明就是在挑戰姚相的底線,全然不把大人的安危放在眼裏。而且臣聽玉兄說,那蕭家把髒水往您身上潑,要不臣私下去給蕭遷一點教訓?”

霍雲仿佛聽到什麽可笑的話,頗有些嘲笑的意味問道:“憑你也想教訓蕭遷?沒事別招惹蕭家,咱家看薛公公似乎也沒再追查當日射傷他的人,只是你消失了幾年,不方便露面,既然如此,你便去潛入蕭家,記住,不要打草驚蛇,留意蕭紀衡的一舉一動,有什麽風吹草動立即來報。”

“能為大人效力是臣的榮幸,臣即刻去辦。”

“慢。”霍雲喊住他,想了一會兒道,“等時機到了,咱家會帶你去見你弟弟。”

陶信聞言,眼睛微紅,臉上卻是燦爛的笑容,铿锵有力道:“臣謝過大人!”

凝視着陶信離去的背影,霍雲臉色沉了下來。

若是陶信知道陶譽死了,依他的性子,肯定不會原諒她。

是她食言,沒有照顧好陶譽。

她失神地抵着桌子,手放下之時不小心打翻了陶信送來的熱湯,突如其來的灼痛感令她本能咬緊牙關,手指漲熱漲熱的,她剛想含住手指降降溫,卻忽然被誰抓住了手。

“你燙傷了?”

霍雲扭頭看去,不知什麽時候楚淩禦已經站在她身後,眉頭緊皺地盯着她的手,還一下一下地吹着氣,霍雲感覺手指又熱又涼,有點麻麻的。

她一驚,匆忙撤回手,楚淩禦手裏一空,嗔怒地看向霍雲,“快點過過冷水,塗一下藥。”說着就要去夠她的手,霍雲無奈反扣住他的手,按住他的頭,拉到自己跟前,一張原本應該是朝氣蓬勃的臉毫無血色,甚至有些發青。

楚淩禦瞪着眼睛一動不動地凝視着眼前人,心口咚咚直跳,仿佛要跳出嗓子,以至于連呼吸都忘了,不過一會兒,臉便漲得通紅。

霍雲看這少年除了沒什麽血色,其他好像并無異常,原本還擔心他半身不遂,這下見到他生龍活虎,心中的隐憂才散了去。

她松開了楚淩禦,彎腰拿起了打翻的碗,問道:“來做什麽?”

“啊……我來送神官畫像。”楚淩禦回了神,卻因臉上的餘溫散去而感到一陣莫名的失落。

等等……他這是在眷戀霍雲捏他臉的感覺麽?

他思緒一亂,畫卷沒拿穩啪嗒一聲掉到了地上,正好滾到了桌子底下。

擔心自己奇怪的心思被發現端倪,他忙彎腰去撿,可卻沒來由地手忙腳亂,一不小心又把畫卷往桌子那邊推了推,最終還是霍雲先他一步撿了起來。

她拿着畫卷沒有翻開,而是滿腹狐疑地端詳着手足無措的楚淩禦,好半晌,她忽然蹦出一句:“你今天,有點奇怪。”

此話一出,楚淩禦渾身僵直,有些不自然地抿住蒼白的嘴唇,緊接着松開道:“有、有嗎?”

霍雲見他低下頭,便覺得更奇怪了,他是傻傻的,可心氣一點都不低,怎麽這會兒連看她都不敢看一眼,而且看起來還有些失落?

霍雲忽然想起了什麽,把畫卷擱桌上,嘆氣道:“節哀順變,看你這樣子,應當是知道你師父的死了,他死得冤,只是如今他的屍體被扣在姚相那兒,若是你想念他老人家,我可以為你向姚相求情,讓你最後再見一面你師父。”

楚淩禦心亂如麻,只知道霍雲說了一通,卻根本沒聽她說了什麽,只是嗯了一聲便匆匆道:“我還要回蕭府去整理書冊,曠工好久了,要扣月錢,先、先走了。”

霍雲話還沒說完,這少年便頭也不回地逃走了,直叫她不知該拿他如何是好,行事莽撞,從不察言觀色,做事還毛手毛腳,這要是在蕭家,真能做好事嗎?

她頗為無奈地長嘆一聲,低頭看了眼桌上的畫卷,正打算翻開,玉崇剛好敲了房門,道:“大人,方才是不是有什麽人來過?”

霍雲頓了一下,搖頭道:“沒有。對了,你把這神官像交給木匠,命人速速做好,眼下最近一批廟宇的建造進程便要提交皇上過目,不得誤了工期。”

玉崇接過畫卷,點頭道:“是。”

***

“嘿!新來的,你蹲井口上幹什麽呢?”

兩個挑水的婢女在一旁盯着那發愣的少年好久了,忍不住笑出了聲,還貼心地喊了他一聲,防止他一頭紮進井裏。

楚淩禦被這一喊,回了神,只是呆呆地從井沿上撤下腳,改成蹲在井邊,兩手扒在井邊,就像一只傻了的白鶴,想喝井水卻不知道怎麽喝到。

名叫小覓的婢女想逗逗他,朝另一個婢女使了下眼色,随機撿了幾個小石子,瞄準楚淩禦就扔,可他不動如磐石,沒過一會兒,兩人玩得正歡,卻忽然看見大公子走了過來,連忙扔掉石子,提着桶若無其事地跑開了。

“楚淩禦,書房裏的書冊還有成堆沒整理,我雖然沒有強制要求你,可也不是你無限制放縱的理由吧。”

蕭紀衡站在井邊,居高臨下看着楚淩禦,雖依舊是溫和的态度,可話裏還是有些不滿意的。

聽到蕭紀衡的話,楚淩禦擡頭看了看他,忽然清醒過來,連忙起身道:“對不起,我馬上就去!”

“等等。”

蕭紀衡喊住他。

楚淩禦轉過身,愣愣道:“還有什麽吩咐嗎?”

“你是不是去霍雲那兒了?”

“沒、沒有。”

楚淩禦幾乎是下意識回答,盡管嘴皮子有些不利索。

蕭紀衡瞅着他,但沒有再問,仿佛已經相信了他的回答,走前他叮囑道:“整理書房地上的書冊就行,架子上的書不用動,尤其是最上面的,萬萬不可碰,知道了嗎?”

楚淩禦聽着點了點頭。

他不僅要整理書冊,還要清洗書房,為了省時間,他先去提了桶水放旁邊,接着便撸起袖子開幹。

他看着地上堆積成山的書,覺得有些郁悶,上次他整理完,明明還沒有這麽多書,才過了多久,堆得比上次還高,而且還亂。

體內餘毒剛排出,這會兒才剛提完水桶就覺得心力交瘁,架不住靠着書架子休息休息。

外面幾個仆從有說有笑地經過書房,有個眼尖的瞧見楚淩禦在偷懶,哎喲一聲,陰陽怪氣道:“又偷懶了!總共才來了蕭家幾天啊,還能去學堂讀書,卻一點都不知道感謝大人,還在這裏享清福!”

楚淩禦沒什麽氣力,還有些困倦,好歹有個當神官的志向,被這麽評價心裏多少不太舒服,起身開始整理,誰知道那幾個下人趁着主人不在就嚣張跋扈,上前就朝楚淩禦背後踹了一腳。

他一下栽了個跟頭,整個頭埋進書堆裏。

“哈哈哈哈哈……簡直就是個廢物嘛!就這樣居然還能去學堂讀書,是不是有什麽後臺啊?”

“那指定是啊!瞧那白皮書生臉的,不拿刀劃一下都可惜。”

“話說,聽說公子把他留着是因為他是之前公子未娶過門的娘子的弟弟,不然怎麽會對他這麽寬容!”

“管他是不是,公子偏袒他,可不關我們的事。打他!”

幾個人來來回回說了一通,接着又是幾腳踹在楚淩禦身上,他站不起身,只能護着腦袋任憑他們拳打腳踢。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們或許是打累了,沒再搭理他,幾個人罵罵咧咧地走了,走前還把水桶踢翻了。

楚淩禦探出腦袋,身上隐隐作痛,眼睛也被打得青紫,睜不太開。

他理了理淩亂的頭發,心裏越發覺得奇怪,明明這些人待他也不算惡劣,怎麽才過了一段時間,便跟變了性子似的,把他當仇家般洩憤。

門外,剛打完人的幾個人分着銀錢,有人小聲道:“頭兒,我們打他做什麽啊?”

分銀錢的人橫了他一眼,一臉輕蔑道:“拿錢辦事,自然要往死裏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