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 41“怨憎會,愛別……

宋杭之被翁聿約出來,在軒尼詩道一間德國人開的酒吧,看08-09賽季歐冠四分之一決賽。

翁聿講自己是拜仁球迷,宋杭之到酒吧的時候,看見他跟幾個德國人在下注。

“你買了拜仁?”宋杭之問道。

翁聿聳聳肩:“我當然買巴薩。”

他跟着解釋:“瓜迪奧拉擅長砍瓜切菜,巴薩又不菜,誰買誰倒黴。”

他叫來酒保,點了一支酒,對宋杭之笑道:“瞧見那幾個德國佬沒,都押了拜仁。今天酒錢是有了,我請客。”

坐在對面的宋杭之,卻是沒什麽反應。

翁聿扭過頭,此時不到十點鐘,球賽還未開始,電視臺在播晚間新聞,鏡頭正切到信和集團白天在半島酒店召開的新聞發布會,兩鬓斑白的莊汝連坐在臺上,正式對外宣布自己不再擔任集團董事局主席,今後信和一切事務都交由小兒子莊景明決策。

原來今日莊景明加冕登基。

翁聿回過身,在酒吧昏暗的光線裏,他看見宋杭之臉上有一瞬的酸楚,也許還帶着影影綽綽的恨。不過很快她便恢複了淡淡的笑意,低頭拿過酒瓶,往玻璃杯裏倒酒。

“不去陪陪他?今日是他的大日子。”

宋杭之嗤笑道:“他早就實權在握,記者會都懶得出席,現時大約在倫敦談事。”

翁聿沒再講什麽,在這樣喧擾煩嚣的夜裏,他只有同她碰杯飲酒。

宋杭之是被翁聿送回淺水灣的。

彼時天已經蒙蒙亮,兩個人站在黑漆雕花的大門前,滿身酒氣,宋杭之的一條胳膊還搭在翁聿肩膀上,顯得親密極了。

“她都飲醉酒。”

宋杭之聽見翁聿帶着笑意的聲音,覺得煩人得很,昏沉沉地擡頭,竟瞧見自己的丈夫。

莊景明站在他們面前,穿得衣冠楚楚,身上還帶了一絲冷冷的柏木香,也許是為了出席倫敦西區某個酒會。

他面沉如水,即便此時此刻,依然保持體面。

宋杭之甩開翁聿攙住他的手,自己直起身子,對莊景明笑道:“都沒來得及向你道喜。”

“恭喜…..恭喜你如願以償。”

她被酒精麻痹的神經,令她講話都舌頭打結。

她在莊景明面前似乎總是這樣狼狽。

宋杭之微微有些站不穩,猛地就往前跌,翁聿剛要扶她,莊景明卻已經順勢将她攬進懷裏。

他斜睨着翁聿,道:“多謝送我妻子回家。”

翁聿笑道:“舉手之勞,她都同我看一夜球賽。”

莊景明笑道:“是麽?”

說完,他便不再理會翁聿,只回身叫了管家送客,便攏着宋杭之走遠了。

翁聿望着他們在渺渺茫茫的晨霧裏走遠,莊景明整個人都罩住杭之,令他全然看不見她的背影。

二樓卧室。

廚房裏傭人已經在準備早餐,莊景明叫人送了一杯蜂蜜水。

宋杭之抿了幾口,便道:“我想睡覺了。”

莊景明原本是坐在她床邊,聽了她的話,突然笑道:“杭之,無論如何,你已經姓莊,外出同友人約會,恐怕都要更加小心。”

他嘴角明明挂着笑,可這笑意未達眼底。

他将一疊報紙扔在宋杭之面前。

這疊報紙多是些八卦小報,宋杭之揀了兩張,上面印了近日她同翁聿吃飯時的相片,角度跟光線都選的極為巧妙,顯得暧昧極了。

宋杭之擡起臉,對着莊景明笑道:“我竟不知自己何時都姓莊。”

“正儀資金鏈斷掉時,我那樣卑躬屈膝請求你,那時我多傻,以為我是你的妻子,是莊汝連的兒媳,至少不會袖手旁觀。結果呢?”

“我行為不檢點,令莊氏蒙羞,然而你們可曾有哪怕一秒鐘,将我當作莊家的人呢?”

她笑得眼淚都出來:“當初嫁給你,姆媽都生我氣,我因為你還跟她鬧,無論如何都要同你結婚。”

“現在想來,我真是天底下最蠢笨、最不孝的人。”

她抹掉眼淚:“我告訴你一個好辦法,今後我同任何人約會,都不會令你難堪。”

莊景明似是明白她想說些什麽,突然捉住她的手腕,哀求道:“別講了。”

宋杭之甩開他的手,笑道:“我們不如離婚。你覺得如何呢,莊公子?”

那一瞬間,她恍惚都瞧見莊景明的眼眶都紅了。

但她很快回過神,他這樣的人,又怎麽會為了別人而掉眼淚呢?

良久,莊景明卻像是沒聽見她那句“不如離婚”一樣,起身親親她的額頭,道:“好好休息,我訂了一間餐廳,晚間帶上陶陶,我們一家人好久都沒一齊吃飯。”

宋杭之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重複道:“我說,我們離婚吧。”

莊景明笑道:“杭之,你太累了。”

宋杭之搖搖頭,道:“莊公子,這不是一個沖動的決定,其實半年前我都已經想清楚,結束這段婚姻,對你我都是功德。”

她有些傷感地想到,自始至終莊景明都未真正喜歡過她,也許如今這一切都是老天爺對她驕縱任性的懲罰。

莊景明像是不可置信,先是喃喃自語道:“離婚?”

他看着宋杭之,眼神哀傷:“你也要離開我了麽?”

宋杭之不忍再看,狠下心,剛要點頭,便見莊景明扳過她的臉,她尚未反應過來,只覺着嘴唇上一陣刺痛。

她的唇尖滲出血珠,傷口被莊景明輕輕舔咬着,他輕聲道:“是你先招惹我的。”

他嘴角扯起一絲古怪的笑:“你怎麽能夠丢下我,你必然不能夠丢下我。”

宋杭之被莊景明按在床上,像一只刺猬,對着敵人露出最脆弱的肚皮。

他弄得她好痛,令她的力氣漸漸流瀉。她不想瞧見他臉上那股瘋狂的迷醉與依戀,便側過臉,閉上眼,任眼淚順着臉頰,濡濕了枕頭。

自那日與翁聿的相片見諸報端之後,坊間便有莊宋夫妻不和的傳聞,傳進莊汝連耳中,他氣得都被送進養和醫院,令莊景明連夜帶着宋杭之向他認錯。

董事局主席夫妻不睦,總會影響信和的形象,何況莊景明這樣年輕,需要牢固、溫馨的家庭關系,來維持他穩重持家的個人形象。

莊景明又找來電視臺,拽了宋杭之同他一起接受訪談。

主持人Olivia,在本港做了十多年訪談節目,以知性中又不乏犀利提問著稱,跟莊景明是多年舊友。

她問莊景明,當初是否跟宋杭之是商業聯姻。

莊景明笑答,他那時都是一無所有,哪裏都能談得上是商業聯姻。

Olivia笑了笑,又問宋杭之:“Lily,你如何就能看上窮小子呢?”

宋杭之笑道:“那時都好傻。”

她知道這檔訪談都是提前錄制,有些話必然會被節目組剪掉,因而愈發肆無忌憚,全然不顧莊景明的臉面。

莊景明攬住她,笑道:“人在少年時,中意一個人,就會想同她一生一世,始終都不會想太多,如今聽上去都好傻。”

Olivia大笑,又聊起近日的小報緋聞。

莊景明笑道:“杭之18歲那年同我認識,從拍拖到結婚,再到生子,其間經歷幾多風雨。其實我原本都是好冷情的人,直到遇見我杭之,才知道愛人是怎樣感覺。”

Olivia同莊景明認識多年,難得見到他這樣認真地同人聊起感情生活,便笑道:“那麽愛人是怎樣感覺呢,Alex?”

莊景明看了一眼宋杭之,笑道:“我想真正愛一個人,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松開手。”

他英俊硬淨的面龐,在演播室的光影裏,顯得那樣迷人。

這是她少女時代最中意的人,卻在此刻顯得那樣面目可憎。她多想從未遇見他,從未愛上他,那樣便不會感受這徹骨的悲涼。

那天的訪談節目播出後,街頭巷尾對莊宋二人好評如潮,連旺角賣燒臘的阿婆都誇莊氏夫婦比TVB裏的情侶都要登對。

夏天快結束的時候,莊景明帶了宋杭之、莊陶陶一同去了渣甸山,看望莊老夫人。

老夫人瘦得只剩一把骨頭,但仍是讓傭人為她穿上旗袍,一頭銀發梳得整整齊齊,略帶上幾樣首飾,坐在輪椅裏,瞧着小孫兒一家人,眼神裏溢滿了慈愛。

她很快便察覺到小孫兒同孫媳婦的不對勁,便找借口支走了莊景明,留下宋杭之一個人,陪她看電視裏的滑稽戲。

莊景明叫人從大陸拉了兩大箱滑稽戲的錄影帶,老人家精氣神不錯的時候,便叫傭人放給她看。

“我這個小孫兒呀,對人好,是再不會聲張的,都埋在心裏呢。”

宋杭之勉強笑道:“嫲嫲,他一直都好珍惜您。”

老夫人笑道:“阿明是不是做了信和的董事局主席?他們什麽都不同我講,我呢,明明都是好手好腳的,被他們生生都作弄成老糊塗。”

她一個人住在渣甸山,外面的風風雨雨都與她無關。但她的一雙眼睛跟耳朵,像明鏡一樣,總能捕捉到一些不同尋常的氣味。

宋杭之點了點頭。

老夫人心中大約猜到了七八分,對宋杭之道:“你恐怕都受了好多委屈,我亦是不好再替阿明講些什麽。”

她瞧着手裏的菩提十八子手串,眼神悲憫:“他是可憐人,孤苦伶仃走過這些年,好容易遇着一個知他冷暖悲歡的人。只是有些事,都輪不上我們這些外人去置喙。”

“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人這一生,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