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章 43“杭之,你恨A……
天已經蒙蒙亮,宋杭之掐滅煙頭,笑道:“好了陶陶,故事講完了。”
周陶抹掉眼角的眼淚。
她去年剛從大學畢業,并不能真正懂得人世間的種種悲歡離合,既是人們咎由自取,但若深究起來,又何嘗不是命運的戲弄。
然而她仍能隐隐地感受到一種無奈與悲涼。她講不清這一種悲涼的感受從何而來,也許是宋杭之面前的空煙盒,上面印着一朵小小的玫瑰,令她對故事裏的人,都無法産生恨意。
宋杭之笑道:“我等會趕早班機去B市,收拾一下,先送你去律所。”
宋杭之回到S市,已經是三天後。
這天下午,她在律所翻卷宗,整理證據目錄,卻見老板烏律師從辦公室出來,臉上喜氣洋洋。
Alice問道:“烏老板又談成大買賣了?”
老烏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什麽買賣?買賣多俗!我這是交朋友!交朋友懂伐?”
Alice笑道:“哪位貴人這樣好眼力吶?”
老烏突然又不願意再講,樣子很是警惕,收了笑,道:“都打起精神,下周帶你們參加飯局,好好表現,談下來,年終給你們包大紅包。”
因為老烏平日實在摳搜,衆人對他嘴裏的“大紅包”都一副興致缺缺的樣子。
老烏咬着牙,肉痛道:“六位數,行了吧。”
老洋房裏一陣歡呼雀躍。
宋杭之垂下頭,嘴角殊無笑意,她暗想,恐怕再過不久,自己得換一間律所了。
宋杭之同衆人打了招呼,便拿了卷宗跟筆記本電腦,離開了律所。
S市的冬天是一種濕冷,風刀刺骨,街邊的梧桐樹在風中抖着嶙峋的枯枝。宋杭之裹緊了大衣,看見常去的水果店在打折,想起來自己最近上火,早上起來都流鼻血,便想着買一點梨子,加枸杞冰糖炖來降火。
賣水果的阿姨爺叔是一對老夫妻,女兒嫁去港島,夫妻倆在供電局做了一輩子工人,退休後閑不下來,便盤了這間街邊的商鋪,賣些水果跟鮮花。
他們知道宋杭之是港島人,人又生得恬靜,都是街坊鄰居,一來二去便親近起來。
“上火呀?哎呀,老李,上回囡囡寄來的花茶,拿一點給宋小姐。”
宋杭之也沒推辭,邊順手又往秤上添了一盒草莓。
宋杭之拎着水果,托特包裏的卷宗有些重,她放下水果,将肩帶提了提。有幾個小孩子追逐嬉鬧,踢到袋子,裏面的梨子滾了出來。
天色黑下來,街邊點起了燈,有人幫她撿了梨子。
宋杭之心裏打突,她擡起頭,看見是沈弘杉。
幾年未見,沈弘杉似乎穩重不少,也許是跟在某人後面學的。
沈弘杉笑道:“杭之,好久不見。”
宋杭之沒理他,直往前走,被他擋住去路。
沈弘杉指着對面街角的一間小酒館,笑道:“不如一齊飲酒?”
宋杭之道:“我同你們沒什麽好講的。”
沈弘杉道:“Alex不在這裏,我保證。”
宋杭之終于點頭。
天氣冷,酒館裏的客人不算多。
沈弘杉自己要了一支香槟,問宋杭之喝點什麽。
“熱可可,多謝。”
沈弘杉挑起眉,笑道:“你何時戒酒?”
他仍記得,那兩年因為她的酒瘾,莊景明叫人扔了多少好酒。
宋杭之突然笑道:“沒有煩心事,每日也不會見到讨厭的人,何必喝酒呢。”
沈弘杉往細長的高腳杯裏,倒進琥珀色的液體,要同她碰杯。
宋杭之沒動。
沈弘杉便自己捏着玻璃杯,碰了碰她冒着熱氣的馬克杯。
他抿了一口酒,笑道:“杭之,你恨Alex,我都好理解。誰不恨他呢?他是真正的一個孤家寡人。”
他又擺擺手,道:“不講他了,你又不喜歡他。”
“看到你仍舊生氣勃勃,我好開心。”
他又拿了玻璃杯,同宋杭之碰杯:“這一杯酒,是慶祝你重生。”
那趟飛往三藩市的班機,墜毀在北太平洋,無人生還。
那兩天究竟怎樣度過,沈弘杉真是不願再回想。只記得莊景明先是獨自在辦公室呆了一個鐘頭,後面又找來航空公司的人,将機上所有200多號人的身份,都一一核實,最終發現宋杭之其實改簽到另一趟飛往洛杉矶的班機。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
他後面又陪着莊景明去了一趟渣甸山,那裏有一間佛堂,莊景明對着佛像,生生跪了兩個鐘頭。
沈弘杉又問宋杭之,如何就來了S市。
宋杭之道:“我母親在S市長大,兩個uncle前幾年也都搬回到這裏。”
其實她跟母親王蘭在三藩住了兩年,後面王蘭得了胰腺癌,她陪着一齊搬到明尼蘇達州的Rochester去治病。明州的冬天很長,母親沒能等來夏天,便在紛紛揚揚的大雪裏,閉上了眼睛。
但宋杭之沒想同沈弘杉長聊。
沈弘杉聽了,也沒多問。他笑道:“信和也計劃在內地投資一些科技公司,希望到時可以合作。”
他似是想起什麽,道:“那場車禍并非Alex策劃,無論你是否相信,Alex雖然厭惡翁聿,但翁聿兄長Isaac是JP銀行董事,他若知道幼弟命喪Alex之手,我們都好難交代。”
他笑道:“Alex從來不會因為個人私情去做沖動的事。”
宋杭之點頭,道:“你不講,我都不曉得時間這樣快,他出事都已經兩年。”
酒館的玻璃窗外,有行色匆匆的夜歸人。
宋杭之突然笑起來,帶着一絲輕蔑:“你沒必要替莊景明撇開關系,我自始至終都未懷疑是他做的。”
“只可惜老天不長眼,真正該去死的人那樣逍遙快活。”
沈弘杉嗤笑道:“杭之,原來你都一直認為Alex失去陶陶同你之後,仍是逍遙快活?”
宋杭之臉上現出一種漠不關己的淡然:“Colin,你想飲酒,看在我們曾經也算相識的份上,我願意陪你一場,可是你若是來做他的說客,那便恕我不能奉陪了。”
說完,她便起身走了。
老烏的貴人朋友請客,講是想看看律所的團隊情況,宋杭之原本不願過去,耐不住老烏再三懇求,講這一單能否拿下,年終紅包有多大,就在今晚。
她只得點頭答應。
那是東湖路一間私人會所,掩藏在蒼郁的松柏林木之後,很是有鬧中取靜的意思。
老烏坐定,搓着手對宋杭之笑道:“其實他也不是我朋友,我哪裏能夠結交到這樣的人物。不過看在你的面子,他才肯賞臉,答應這頓飯。”
卻見宋杭之的臉色瞬時煞白。
老烏問道:“怎麽了?身體不舒服?”
宋杭之一只手攥緊了手包,邊擡手喝光了杯底的茶。
老烏見狀,忙起身親自給她添茶。
宋杭之按住老烏手裏的茶壺,笑道:“我不喝了,肚子方才疼得很,今晚就不陪你們了。”
她沒理會老烏哭喪的臉孔,便起身要走。
而此時卻有人推門而入,先是現出一個中年男子,看着裝大約是會所的經理,他客氣地請身後人進來:“沈先生,烏先生他們已經到了。”
沈弘杉瞥了一眼拿着手包一副跑路模樣的宋杭之,對老烏笑道:“烏律師,莊先生還在開會。他怕你們等得着急,叫我先來陪着吃一點東西。”
沈弘杉是信和的副總裁,日理萬機,旁人想見一面都很難,卻被莊景明派來招待幾個小律師。
Alice跟周陶互相瞧了一眼。
老烏忙請沈弘杉入座,邊堆起笑臉:“莊先生同沈先生都太客氣了,我們也才剛到。”
沈弘杉笑道:“那咱們先吃,邊吃邊聊。”
這一頓飯快要結束,莊景明才匆匆地趕來。大約是不想太招搖,他身邊只跟着兩個保镖。
莊景明先是同老烏寒暄一番,道:“太失禮了。”
他又問了沈弘杉幾句話,當即就給了信和在S市投資的幾間基金公司,讓老烏的律所做常年法務顧問。
老烏自然是高興得緊。
沈弘杉笑道:“時間也不早了,各位來日方長。”
老烏得了便宜,更是點頭哈腰地送走了莊景明同沈弘杉。
臨走時,老烏叫了代駕,可他的車只能帶兩個人,宋杭之叫Alice跟周陶上了老烏的車,自己打算走回家。
卻見一臺卡宴開過來,停在宋杭之面前,沈弘杉坐在副駕駛,一只胳膊擱在車窗上,對她笑道:“上來吧。”
宋杭之搖了搖頭,剛要講話,後座車門便被推開,莊景明下了車,對沈弘杉道:“你先回酒店,我送她回家。”
沈弘杉為難道:“這——”
莊景明道:“Alfred他們跟着我。”
沈弘杉這才點頭,吩咐司機将車開走。
兩個人沿着長樂路走,夜色深深,長樂路的酒館漸漸熱鬧起來。
莊景明道:“當時我們都還在念書,你去cambridge找我,我當時論文被拒稿,去the eagle pub買醉,被你撿到。”
莊景明深深地看着她,道:“我一直都記得,杭之。”
街燈昏黃,階磚映着他的剪影,瘦削的、清俊的。
其實同他在一起,那些快樂的回憶,都仿佛是南方冬天的細雪,當時紛紛揚揚的,以為整個世界都會是銀白色,其實不過倉皇一瞬的事,最終不會留下一絲痕跡。
宋杭之擡起頭,凜冽的風撲進眼睛裏,她不得不閉了眼,低頭對莊景明道:“是麽,我不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