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走廊裏只有他們兩個人，隔着門板可以聽見門那側的吵鬧。
王衎一瞬間以為自己失聰，聽不見別的聲音，“這不是我認識的王衎”一直萦繞在耳邊，聲聲作響。
“別說……”在顧宸一頓剖析之後，王衎預感到接下來會是什麽話題的開始，先發制人，“那兩個字別說。”
顧宸把快到嘴邊的字咽回去，因為她看到男生的眼角紅了。
王衎把頭低下去，盡力控制自己的情緒，“我們先冷靜下來好不好，情緒不穩的狀态下會做出很多錯的決定。”語氣裏已經是帶上一點哀求。
“好。”半晌後顧宸應了一聲。
走廊繼續寂靜，空空蕩蕩的長廊，難覓彼此心事。
協商之後，阿姨退還給他們押金，外加一點醫藥費。
時間已近黃昏，落日的餘晖撒在海面上，別成一道風景線。
熱情的警察叔叔帶他們去剛開的青年旅社，和老板打過招呼離開。
青年旅社的位置更靠海，靜下心來可以聽見陣陣海浪拍擊海岸的聲音。
外牆刷成淺藍色，和大海形成漸變色。
幹淨整潔，設施也比之前的旅館好了許多。
老板是一個來自都市的白領，因為厭倦了城市聲色犬馬燈紅酒綠的生活，在一次旅行時來到了南瀝島，被這裏的自然景色所吸引，辭去大公司的工作，賣掉房子，來到這裏來了這間青年旅社，取名“海天一色”。
以上一切都是晚晴打探而來，顧宸埋頭在純白色被子上，聽晚晴在耳邊輕輕訴說。
說要看海的人躲在旅店裏不肯出門。
晚晴拉上小胖去海灘邊散步。
兩間房裏各自呆坐一個人，身體是一牆之隔，而心卻是相隔萬水千山，再難相遇。
晚飯時，顧宸和王衎都不出門，由同睡的好友送飯上床。
顧宸扒拉兩口勉強填飽肚子就又趴回床上。
“喂，你倆怎麽了。一個個都不說話，裝高冷？”
顧宸左右搖頭，動作緩慢。
“和他生氣，犯不着和我都一句話不說吧。”晚晴有些不平。
“沒有，只是累了。”顧宸挺挺身坐起來，“你不累嗎？”
“還好，你不知道暮色四合時的大海有多好看，還有落日，我還是第一次看着日頭西移，然後一點點消失不見。明明前一秒我還能看到一點，但是一不留神就不見了。”晚晴語氣驚嘆，這是被大自然震撼後的正常表現，所謂“天地有大美”。
“這是我用畫筆，甚至用手機都沒辦法拍出來的盛景。”晚晴用手點點眼睛，“只能自己去看。所以你知道你剛才錯過了多美的景色嗎？”
“明天還會有的。”顧宸也開始憧憬。
哪知天不遂人願。
出發前再三确認過的天氣預報沒有報告出臺風的來襲。
三天裏，暴雨如注，他們只能在青年旅館裏消磨時間，體會暴雨帶來的一切不便。
積水漫進大堂，他們幫着店主一起用塑料臉盆一盆一盆往外潑水。
顧宸有意躲着王衎，三天裏幾乎沒有見過面。
王衎不敢逼得太緊，之前趙雲潔再三交代過，顧宸心裏關于情感的弦繃得太緊，一點點刺激都會讓她難以接受而導致情緒失控。
這還是趙雲潔在征求顧宸的同意後，給她做催眠後得出的結論，沒有告訴顧長東，怕他自責。
顧宸對于感情的定義大部分受父母影響，所以非常極端。
第五天，暴雨之後的天空碧空如洗。
地面上所有的沙土灰塵都被清洗一空，顯示出全新的一面。
中午吃過飯後，一行人踏上歸途。
顧宸的情緒稍微好一些，已經可以和王衎正常對話。只是很多時候都心不在焉，眼神虛空。
晚晴和小胖在經常一起行動後感情飙升，此刻正窩在一起讨論游戲和以後得打算。
船兒飄蕩，心兒飛揚。
誰知道最終飄向何方。
路上一切順利，在高鐵站互相道別，小胖送晚晴回家，王衎同顧宸一起回家。
回到熟悉的城市，熟悉的街道，往日親密的畫面一一跳回腦中。
顧宸整個兒心神回了一半，之前的話措辭有失考慮，但是暴露出來的問題的的确确橫亘在他們之間。
她始終認為，人應該為自己而活。
既然定了目标，那就要很努力去完成，不能半途而廢。
王衎說起父母時帶上的不易察覺的哀戚，還有對成為飛行員的向往表情，她深深地記在腦海裏。如果是為了她，失去理想和未來，她不能接受也不能原諒自己。
回家後顧宸獨自上了樓，整理東西修整。
行李箱被王衎輕輕放在卧室門口，孤零零罰站。
王衎剛把背包裏的衣服拿出來放回衣櫃，還沒合上衣櫃門聽到一陣門鈴。
門外站着一位精英男士，一身筆挺西裝，渾身自帶生人勿近氣場。
“敲錯門了。”王衎從大腦裏搜索面容，沒有與之匹配的，手正準備合上門。
“顧宸在嗎？”精英男士吐字清晰，标準的北方口音。
“找她有事？”王衎雙手收回來，互相交疊放在胸前，眯起眼睛打量。
顧宸發現行李箱裏少了一本日記，猜想是王衎收起來了，下樓找他。
從二樓往下看，門口不算和諧的氣氛彰顯存在。
姜晟的大半個身子被王衎遮住，饒是這樣她還是一眼認出門外的人。
她的哥哥。
連帶着所有記憶湧進腦海，翻騰不息。
聽到腳步聲，王衎往後看，樓梯上的人似乎走下一步就要顫一下。
臉上的表情又變得飄忽，不可捉摸。
“有人找。”王衎把人讓進來，“他是？”
顧宸此前做了多個深呼吸，沒有多少血色的唇微張，“我哥。”
“小暖，我有事和你說。”姜晟瞧一眼兩個人之間的氣氛，和男孩的表情，心裏了然。
“小暖”，王衎渾身像是過了電，除夕夜那通誤接的電話裏也是這樣的語氣和聲音。
“王衎，你先回房間好不好。”顧宸轉向他，開口請求。
怎麽能放心把這樣狀态的顧宸獨自留在這裏呢，王衎覺得顧宸或許和這位哥哥關系并不好，但是語氣裏透露出來的熟稔不是單方面的。
他回了自己房間，打算以後再詢問。
在合上門的剎那，聽到精英男士的話。
“小暖，我已經給你辦好了護照，等國外的大學……”
門自動合上，鎖芯進去鎖眼，“咔嚓”一下，王衎在回想，剛才是不是聽到了出國……
客廳裏的氣氛愈加緊張，姜晟緩緩訴說為她做的安排，因為成為上位者長期的殺伐決斷，語氣裏不自覺帶上一點命令。
“我媽讓你安排的？”顧宸揪着沙發的布料，一直摩挲。
“不是。”
“我不去。”
“小暖，不要任性。”姜晟從靠背上挺直身子，略微靠近她。
“哥。”
這個稱呼姜晟已經近兩年沒有聽到，一時間有些怔愣。
“我高考發揮正常，應該可以上Z大。所以不用你費心為我安排。”顧宸把手收回一起放在膝蓋上，脊背刻意挺起增加一點底氣，“南下後我過得很好，至于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你不用在我媽面前心懷愧疚。”
“如果我問心有愧呢？”姜晟低沉的聲線把一個字一個字遞到她耳邊。
顧宸是什麽感受，腦袋裏無數煙花在綻放，千頭萬緒找不到一個方向。
畢竟腦海裏全是那個混亂和卑微的夜晚，她的心思被姜晟察覺。
姜晟是一個盡職盡責的好哥哥，但不是一個感情成熟的人。
他用自以為正确的方法和她談心，告訴她這樣的感情是錯誤的，她現在最重要的事是好好學習，為自己的未來打好基礎。
少女心事戳穿後的難堪再加上媽媽要移居國外，讓顧宸毅然決然回了南方。
既然姜晟說她現在應該以學業為重，那麽她就考一個重點大學，再回北方找他。
誰能預感後來發生的一切，她遇上王衎，和他在一起。
客廳裏長久的靜默，呼吸可聞。
“我爸已經和你媽媽分開，他們離婚了。”姜晟又投下一個重磅消息。
“所以你來找我，告訴我，你其實心裏有我？”顧宸再也抑制不住情緒，“哥，沒有這麽好的事，沒有人會一直等你。我也會累，會想要投向別的溫暖懷抱。”
“我會一直等，等你回心轉意。”兩年前怎麽都渴求不到的誓言這麽容易就聽到了，在他們的父母離婚之後。
“你把我當成什麽？”顧宸站立起來，“請你離開，我不想再見到你。”
顧宸極少生氣，大多數情況下還是和自己生悶氣，對別人顯露出自己的真實情緒這是第一次。
姜晟在來之前有過多種預設，這一種在想象之中。
他安然起立，對顧宸溫柔說道:“好，我先走。你冷靜下來，有什麽怒氣都朝我來不要氣自己。”
門打開又合上。
客廳裏只餘她一個人。
不過很快又變成兩個人。
“你要出國？”
“不是。”顧宸現在心裏很亂，只想一個人待着，她揮揮手向樓梯走去。
“顧宸，你藏了多少我不知道的事。”王衎抓住她的手，緊緊攥着。
藕白的肌膚因為受力很快變紅。
顧宸手掌吃痛，下意識要掙脫，“以後再說好不好。”
剛才言語激烈，如果仔細聽，能夠聽出一個完整的框架。
女生臉上随意的面容戳中王衎的痛腳，聯想到之前顧宸讓他成熟一點的話語。
“讓我成熟一點是因為他嗎？你喜歡這樣的？”所有思想屏退在外，所有人開始失去理智狂歡。
當難以啓齒的往事被人毫不猶豫掀開，顧宸能做什麽呢。
這是事實，擺脫不了。
“是，不過那是曾經。”顧宸大方承認。
王衎心底的疑惑得到答案，不禁發出一聲冷笑，“你的目标不是北大嗎，怎麽變成了Z大。顧宸，你總是這樣，只顧自己。我都要記不清我說過幾次有事要一起面對。可是你呢，有一次做到了嗎？是不是我不問你，你就要一聲不響出國了？”
“王衎，我們冷靜一點再說好不好，我現在心情不好，怕說出傷害你的話。”顧宸把耳邊的發絲放到耳後，擡起頭來，臉上是淚濕的一片。
王衎的大拇指滑過她臉頰，沾上一點淚，“你為什麽哭呢。今天就一次性解決，我不要再每天小心地看你表情，靠自己去猜你是不是心情愉快。我也會累。”
“給我一點時間。”顧宸實在不願在今天把過去完全攤開，供人審視。
“那我呢，我也會累。”王衎的語氣已經是冰冷，似乎今天不把她剖析地遍體鱗傷不會罷休。
顧宸強撐的理智徹底奔潰，整個人洩了氣，“既然你厭倦了這樣的相處，那就分手吧。”
這兩個字在王衎預料之中，今天不逼顧宸，她永遠都躲在自己的殼裏不會出來，所以他有一半機會，可惜上天不夠眷顧。低頭笑一聲，這笑聲裏有失望有無奈，但最終以嘲諷的形式宣之于口，“因為他，你要跟我分手。”
“或許我應該問你，你真的喜歡我嗎？”
是什麽在炸裂，傷及無辜。
這還不夠。
“和我分手然後沒有顧慮地和你曾經的哥哥在一起。”
顧宸身體止不住的顫抖，心寒加上被惡意揣測的難受。
“在你心裏，我就是這樣的人？”顧宸直視王衎，四目相對，毫不避諱，所有隐秘的感情都暴露出來，“如果這麽想能讓你好受一點，那就這樣吧。”
扔下這句話，顧宸步履匆匆上樓，木質樓梯發出一聲又一聲沉重的嘆息。
夾帶更為凝重的諾言，“明天我會搬出去，以後就沒必要見面了。”
顧宸沒有應聲，門緩緩合上，沒有回頭。
往後許多歲月，再無人回頭。
作者有話要說： 穩住不慌，接下來就是大學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