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一)
“是, 我是懷孕了。”
西餐廳小提琴樂曲旋律柔和, 夏琮禮一顆心卻被提起。手托着水晶酒杯頓在半空中, 久久沒動一下。
一雙黑亮的眼睛緊盯着林安玥。
雖然他按着自己的邏輯思維已經知道林安枂懷孕, 但是真的得到答案這一刻, 她一句“我是懷孕了”直接敲進他心髒深處。
他發現自己并沒有想象中的那麽平靜,但對面的女人目光微涼,紅唇輕抿。她表現得比他冷靜和鎮定很多。
他心裏隐隐不安。
果不其然, 林安枂沒有任何猶豫,決絕地說:“但我不會把這個孩子生下來。”
夏琮禮心往下沉, 手托着酒杯,指間有力,指節泛白。
從林安枂的視角看過去, 他整張臉沒有溫度,眸光失色,眼睛像是一口深井,又黑又沉,但似乎下一秒又會有洶湧的水流噴.射而出。
他定定看着她, 林安枂也不出聲,她的态度已經擺在那裏了。每一分一秒的時間流逝過去, 兩人之間的氣氛就會再降溫。
過了好久, 夏琮禮聲音雖低但有力量:“我會對你和孩子負責。”
這聲音暗啞低磁得厲害,林安枂覺得周圍的空氣粒子都顫抖起來。
“這話不是威脅,我是在對你做承諾。”他再補充。
林安枂嘴角輕扯:“負責?你怎麽負責?”
夏琮禮直接道:“我娶你。”
沉默。
四目相對,兩人眼底都覆蓋上複雜又洶湧的情緒。
半響, 林安枂一笑 :“娶我?你知道結婚的意義是什麽嗎?”
“你愛我嗎?”
她自問自答:“你不愛我,你只是想對自己那晚的行為負責而已。你覺得你拿走了我的第一次,所以你心裏愧疚想追我。現在你知道我懷孕了,你心底的愧疚再加深。我不否認你是一個責任心強的男人,但是說到底,你最後還不是為了讓你自己心裏舒坦一點,你就不想對我一直有愧疚心。”
“夏琮禮,你這種人情緒太平淡,你很難愛上一個女人的。你覺得你開車追着我從晉城到蘭溪就是愛嗎?抱歉,我感受不到。如果你喜歡我,你就不會氣定神閑地守在一邊,你應該生氣,你應該把我從陳成面前帶走。”
“就連今天你請我到這裏吃飯,你心底都是有預謀的,你想看我沾不沾酒,然後證實你認為我已經懷孕的猜想。”
幾段話砸向夏琮禮他,眉頭不知不覺緊緊鎖在一起,因為她的話戳穿了他內心。
他從英國留學畢業回國那天,女教授送給他一張明信片,上面有教授親手寫的鋼筆字。
“ Life without love like a tree without blossom or fruit.”
翻譯過來是“缺少愛的生命就像未開花結果的枯樹。”
當時夏琮禮不解,問教授為什麽送這句話給他,女教師告訴他說,他是一個智商和情商高的人,他的高智商不會讓別人傷害到他,而他的高情商,不允許他傷害別人。到最後,他可以對所有人友好,對女人更甚。但是對愛情,他是默然的。他內心太過強大和平和,單單一個女人并不容易挑動他的心緒。
女教授的話,夏琮禮并不否認,他對女人,确實永遠都只是一副紳士又禮貌的态度。
愛情是什麽滋味?他從來不知道。但似乎心裏也并不不好奇。因為他喜歡自己心緒平和的狀态,不想讓女人闖亂他的生活。
女教授送給他那句話,是想告訴他沒有愛情的人生是不完美的,所以希望他能嘗試愛一個人。
可惜,這麽久了,他還沒有真正愛上過那個女人,包括林安玥。
這是事實。
重逢到現在,僅僅一個多月,真正相處的時間掐指一算,也才四五天的時間而已,如此短暫的時間就喜歡上一個人,這不符合夏琮禮的性子。
至于他為什麽想追她,這事情還得從兩人上床的事情說起,那天早上,夏琮禮起床第一眼見床邊空空蕩蕩的,一開始他心裏是懊惱的,他是一個自持的男人,28年,他從來沒和一個女人随随便便上過床。他的怒火不是源于林安枂,更多的是氣自己。氣自己怎麽可以做出這麽不負責的事情。
這場一夜情,他覺得既是對自己的不負責,也是對林安枂的不負責。
等他起床,無意看到床單上的紅色印記,他站在床邊愣了很久,意識到自己竟然把林安枂的第一次奪走後,他的心被噴湧而出的愧疚心占據。
他是一個責任心超強的男人,不管是對公司,還是對周圍的人。他總是把所有事情算得一清二楚,對自己的一言一行要求嚴格,絕對不容許自己無端傷害別人。
所以,林安枂說的話是對的。兩人醉酒沉淪一夜後,他想追她的心理源于愧疚。他從晉城開車到蘭溪找她,是因為他想知道她有沒有懷孕,如果懷孕了,按照他對所有事情都負責到底的性格,他想對她負責。
所有的思緒都理清楚,漸漸地,夏琮禮恢複平靜,如實道:“你說的對,我還沒徹底愛上你。但是我追你的事情是認真的。”
和林安枂想的一樣,她并不意外,只是淡淡扯出笑:“那正好,你不愛我,我也不愛你。我們沒法好好相處,吃完這頓飯就該一刀兩斷。”
夏琮禮卻語氣誠懇道:“不可能一刀兩斷。我們倆之間還有孩子。我已經說過了,我會對你和孩子負責,我會娶你。”
林安枂哂笑:“你覺得我倆這樣可以結婚嗎?你不愛我,我也不愛你。怎麽結婚?”
夏琮禮把紅酒杯放桌上,手指磨挲酒杯柄,垂下眼眸,盯着紅酒杯的搖晃的紅酒,眼神若有所思。最後擡眸看她:“為什麽不可以?”
林安枂笑而不答,覺得他的話就是無稽之談。
夏琮禮提酒杯在唇角抿一口,平靜地分析:“我父母的婚姻是家族聯姻,兩人之間一開始根本沒有愛情,但現在依舊過的很幸福。”
林安枂:“抱歉,我接受不了這種沒有愛情的婚姻。”
夏琮禮一直保持理智的狀态,他耐心道:“愛情不是憑空出現的,它是一個從無到有的過程,它需要我們在生活中慢慢培養。我們都沒有試着相處過,你怎麽知道我們之間不會産生愛情?”
林安枂:“但我不想和你試。”
“為什麽?”
“沒有為什麽。”
“也許我們可以忘記過去的事情,從現在開始重新認識彼此。”
林安枂厲聲拒絕:“不可能。”
“為什麽不可能?”
兩人的對話無縫連接,劍拔弩張。鄰桌的客人投過來好奇的目光,林安玥用手擋住半邊臉,聲音壓低卻依舊有力量:“因為你拒絕我告白的事情,我到死都給你記着。”
夏琮禮聲音跟着壓低,語調沉:“…我就拒絕你一次,你非得記恨我這麽久嗎?”
林安枂:“是。你不知道嗎?我是天蠍座,天蠍女最大的特點就是記仇。你今天惹着我,我十年以後都記得你。所以,我告訴你,我倆不可能。在同一個人身上栽一跟頭的蠢事情,我做不出來。”
“那孩子怎麽辦?”
“打了。”
林安枂簡單的兩個字落下來,空氣裏火星四濺。最後緊張的氛圍被兩通電話愕然打破。
“叮鈴鈴…”
“啦啦啦…”
手機鈴聲還在響,兩人同時摸手機。
夏琮禮一看手機,是助理蘇承打來的。
林安枂的電話是林母打來的。她把視線從夏琮禮身上移開,沒再管他,她頭側向窗外,接通電話。
“媽。”和林母說話,她緩上平和的語氣。
電話那邊,林母正在廚房擇菜,手機打通後按了免提把手機擱在旁邊,她一邊擇菜一邊問:“安枂啊,我這都開始準備做午飯了,你坐車怎麽還沒到晉城啊?”
林安枂以前每次從家裏出發回到晉城,都會第一時間給家裏打電話說一聲,這次和夏琮禮呆一起,兩人因為各種事情一直吵,她不知不覺忘記給家裏打電話了。她道歉地說:“媽,抱歉我忘記打電話給你了,我其實已經到晉江一個多小時了。”
林母聽完,道:“到了就好。”又語氣嚴厲起來:“下次可別這樣子啊,要不然我在家裏多擔心你啊,還以為你坐車出什麽事情了。”
說完,林母趕緊“呸”兩聲:“瞧我這烏鴉嘴,淨說不吉利的話。”
林安枂聽林母一個人自言自語,她禁不住笑。餘光不經意瞥向夏琮禮,他在接電話沒看她,目光落在空氣的某一點,眉頭緊鎖,似乎遇到了緊急事情了。
這樣子,夏琮禮很有可能要提前離開,林安枂竊喜。偏偏聽夏琮禮視線撇過來,落在她臉上,眼裏泛光,似乎已經把她的心思看透。他回電話:“我現在走不開,有別的事情要處理。讓許經理下午再到辦公室找我。”
電話裏的人回了什麽,夏琮禮又道:“你告訴她,我現在要處理的事情比任何事情都重要。如果她實在着急,拿着項目方案到西餐廳來找我。”
氣人。
夏琮禮提前走的希望落空了。
林安枂氣到磨牙齒。
他的電話還沒結束,林安枂沒打算繼續聽,他的工作她并不關心。
“安枂?安枂?”林母在電話裏沒聽到林安枂的回應,一陣着急,“安枂?你這孩子,怎麽打着電話人就不見了?”
林安枂回神後趕緊回:“媽,我在呢。我剛才分神了沒聽見你說的話,你剛才說什麽了?”
林母啧一聲,責備道:“你這孩子,打電話都能分神。你現在在做什麽呀?”
林安枂正欲開口回話,電話裏傳來林父薄怒的聲音:“你看看你看看。”
之後是林母疑惑的聲音:“怎麽了?”
林父:“我剛才在床頭櫃找我的老花眼鏡,結果找到這張銀行卡。”
林安枂心跳一下,那張卡她放回林父林母床頭櫃裏後,她本來打算過兩天再給老頭說的,畢竟兩人前兩天一直吵架,要是讓老頭子知道她把銀行卡還回去,免不了對她又是一頓說罵。現在倒好,老頭自己把卡找出來了。
林安枂心裏已經開始嘆氣,她和林父之間,哪怕芝麻大的事情都能吵。
果不其然,她聽到電話裏林父對林母說:“把電話拿過來,我要和她說話。”
林母:“你語氣好點,安枂都這麽大了,你成天動不動就罵。現在孩子心裏有自己的想法了,你老是想什麽都管着她,這怎麽可能嘛?”
林父沒接林母的話,拿過手機,臉色不好地問:“林安枂,我問你,這卡怎麽回事啊?”
隔着電話,見不着老頭兇巴巴的臉,林安枂更不怕老頭,回道:“那是你們的錢,我不能要。”
林父:“怎麽不可以要啊?昨天晚上你媽不是已經說清楚為什麽給你錢了嗎?我們每天在家裏擔心你在娛樂圈子混,怕你吃不好睡不好。給你錢是希望你就算事業走得不順堂,但是至少生活還有點着落。”
林安枂肩頭往下沉:“爸,別人家都是子女孝順父母給父母錢,我這幾年沒掙幾個錢,給你們的錢也少。現在倒好,你們到頭來把自己半輩子積蓄拿給我。你讓我心裏怎麽想啊,那讓親戚知道他們怎麽想啊。”
林安枂說着情緒越來越低落,語氣有點沖:“我給你們說千變萬遍,我一個人在外面過得很好。你們不要擔心我,多關心關心你們自己的生活行嗎?”
父女兩向來這樣,說着說着情緒就上來,林父這次語氣重地吼道:“林安枂,你怎麽說話的啊?合着你爸你媽關心你關心錯了?”
老頭每次吼人,聲量洪亮,林安枂在電話這頭還是被吓得身子發抖,愣一秒,她氣道:“我怎麽和你說不明白呢?”
火氣攻心,林安枂口幹舌燥,咳嗽起來。電話那頭小老頭還在說話,林安枂聽不清楚。注意力轉移到對面夏琮禮身上,他剛挂斷電話,往她這邊望一眼,之後眉頭輕蹙着朝一位服務員打了個手勢。
服務員走來,夏琮禮和旁邊服務員說話。
電話裏林父聲音震耳欲聾,林安枂一時沒聽清楚夏琮禮說了什麽,她也沒再管,繼續和林父打電話。
林父:“林安枂,我今天把話撂在這裏,要麽你把錢收下,要麽你不當演員,你選一個。”
林父心裏是為女兒着想的,他知道林安枂性格要強,在外面缺錢差錢了也絕不向家裏開口。他就這麽一個女兒,哪有不疼的,她希望她收下那筆錢。但是往往語不達意,激化矛盾。
林安玥脾氣更炸,一聽讓她不當演員,嘴巴比腦袋動得更快:“你們一個二個能不能不要逼我啊。我就想一個人好好地努力,好好地生活。哪怕我現在沒錢,但是我覺得我過得很好。”
“我最讨厭你們以愛的名義在我生活摻和一腳,不管是你們給我找相親對象還是拿錢給我,這些行為只會讓我的生活越來越亂,越來越糟糕。”
最後幾句話既是氣話,也是林安玥長此以往最真實的想法。
那邊,林父聽到這一襲話後沉默下來,估計是被氣着了,林安枂反應過來,她想解釋兩句,卻聽那頭微顫的聲音說:“你以後心裏有怨言要給爸爸媽媽講。”
之後,電話被挂斷了。
林安枂盯着手機,心裏五味雜陳,眼眶慢慢被眼淚浸透,但她憋着沒哭。
“咳咳。”她又開始咳嗽起來。剛才心裏火氣太重,燥熱之氣襲上喉頭,加上和林父吵架,現在她嗓子眼更難受。
這時候,夏琮禮默默地将一杯檸檬茶遞了過來。
林安枂擡眸,他并沒有問起她剛才吵架的事情,只是安靜地看她,陽光覆在臉上,他眼裏浮上光影,眼眸呈淺棕色。
在這一刻,林安枂覺得他的目光是溫暖的,她慢慢擡手,等手碰到茶杯的時候,也觸碰到了夏琮禮的手指。
他的手指骨節分明,修長又白淨。
而且……
還有暖暖的溫度。
(二)
林安枂接過杯子,夏琮禮的手慢慢抽回去。
他直視她,此刻目光柔和,他道:“你現在心裏應該很煩惱,關于那件事情,我們下一次再聊可以嗎?”
那件事情是指孩子的事情。
林安枂喝第一口檸檬茶未作聲,夏琮禮在等他答案。林安枂再喝一口茶,夏琮禮手指不自覺敲桌面。
心裏緊張了。
他說下一次聊這件事情,一方面是林安枂現在情緒不對勁,不适合談這個話題。另一方面是他希望孩子還有挽留的餘地。只有她同意再談,那就還有希望。
“你看到了,我現在的生活很糟糕。”林安枂緩緩放下茶杯。她現在很冷靜地看夏琮禮。
她沒有說話,夏琮禮擰眉頭,等着後面的話。
“我事業很糟糕,我和我爸的關系也很糟糕。反正我的生活就是一團亂麻。”林安枂輕描淡寫地道出自己的困境,最後下定論,“所以,這個孩子來得不是時候。我自己都沒走明白我未來的路。所以關于孩子,我明确地告訴你,我不會把他(她)生下來。我40歲以前,不會結婚,更不會生小孩。我既然進了娛樂圈這個圈子,就算它再陰暗銅臭,我也要在裏面待着,不闖出一番天地我誓不為人。婚姻和孩子只會限制我的事業。你懂了嗎?”
很沉着冷靜的一番話,夏琮禮心裏挺不好過,他的手收緊又松開,啞言問:“真的想清楚了?”
林安枂摸肚子,沉口氣,平靜道:“想清楚了。”
夏琮禮的眼睛漆黑,平靜得可怕,忽地道:“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嫁給我,我會對你的事業有很大的幫助?”
林安枂半掀嘴角:“你是在威逼利誘我嗎?”
夏琮禮眯眼,想了片刻,緩聲道:“不是。”
現在兩人談話氛圍還算平和,态度也冷靜。林安枂笑問:“那是什麽?”
夏琮禮:“是給你的提議。”
林安枂:“但我不需要這個提議。”
夏琮禮:“為什麽?”
林安枂:“感覺在利用你。”
聽到這裏,夏琮禮淡淡笑了:“你不是已經利用我兩次了嗎?第一次騙大伯母說我是你男朋友。第二次騙那個叫陳成的男人。”
林安枂低頭,避開他的目光:“我向你道歉。”
“如果我不接受呢?”夏琮禮長腿交疊,後背倚在椅子上,目光筆直看她,抓住女人對自己犯的錯誤,他一下占據上風。下巴微昂,霸總的氣勢立馬起來。
林安枂黑睫毛一掀,氣焰又變得銳利起來:“那你想怎樣?”
夏琮禮:“我們可以嘗試着相處,也許我們真的會愛上彼此呢?不是為了孩子,單純只考慮我們兩個人。”
林安枂正欲開口說話,夏琮禮搶先補充道:“雖然我們之間還沒有感情,我也不懂到底什麽是愛情。但是,你是我目前為止唯一考慮結婚的對象。”
林安枂忽覺受寵若驚,反問:“理由是什麽?”
夏琮禮視線從未從她臉上離開一秒,他淡淡道出,:“不知道,感覺吧。感覺我以後會愛上你。”
林安枂定眼瞧他,他對她探究的視線并不躲閃,他的目光坦誠。林安枂從中找不到撒謊的痕跡。
但是想一想。神特麽感覺。感覺的事情誰說得準。
她不想和夏琮禮扯下去,總覺得每次和他談話,他都會不動聲色地占據上風,把她繞得稀裏糊塗。所以她起身,丢出:“如我剛才所說,我現在的生活一團糟,所以,麻煩你不要再摻和進來,否則只會讓我生活在更多的麻煩中。孩子的事情沒得聊。我下午有事情,走了。”
說完,林安枂起身就走。
“林安枂。”夏琮禮當即追出去,壓嗓喊她。
這女人,可能真的是老天爺派來降他的。
林安枂直徑出西餐廳。夏琮禮到門口被服務員攔下,要求付賬單。等付完賬出來,好在林安枂還在,她在焦急地等電梯,不過見他疾步走來,她迅速往步行樓道口去。
“林安枂。”他極力壓着怒氣喊她,尾音往下拉,有哄慰的意思。
樓道裏是聲控燈,林安枂沒理身後的人一路往下,樓梯的燈一層一層地亮起。
最後在三樓的樓梯轉角,夏琮禮堵住她。
“讓開。”林安枂語氣淡,态度也淡,對夏琮禮愛答不理的意思。
夏琮禮高大的身子擋在她面前,沒動,語調緩:“你是不是就喜歡這麽讓我追着你跑?好玩嗎?”
林安枂小臉一昂:“好玩啊。”
夏琮禮:“…那現在玩夠了嗎?”
林安枂:“沒有。”
夏琮禮:“……”
“你要去哪裏,我開車送你去。”他又道。
林安枂側身從他旁邊走過去。
意思明了,不要他送。
剛走兩步,夏琮禮卻勾手拽住她的胳膊,林安枂腳下一頓,無法往前繼續走,她用力甩胳膊,企圖甩開夏琮禮,結果男人力量重,她在他面前像一片葉子,他不用吹灰自樂就能死死鉗制住她。
她心裏起了火,回頭眼睛怒視他:“夏琮禮。”
夏琮禮:“你就不能好好地聽我說話,非得和我擡杠?”
林安枂手又掙紮兩下,道:“我們剛才談的還不夠清楚嗎。你無非就是心裏有愧,你想對我和孩子負責。我現在我攤開和你講,我不需要你對我負責。那晚的事情,我倆都有錯,你不需要對我有愧疚心。”
林安枂頓了頓,情緒微緩,認真道:“孩子的事情,我再說一遍,我不可能生下來他。聽清楚了嗎?”
夏琮禮手收緊又松開,啞言:“難道沒有挽留的餘地嗎?”
林安枂摸肚子,沉口氣,平靜道:“沒有。”
夏琮禮視線落在她肚子上,沉默了很久,兩人都不說話。
至始至終,他沒松開她的手,他自己都沒察覺到。
沒有動靜,聲控燈自動熄滅,樓道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林安枂看不清夏琮禮這時候是什麽表情,但她清晰地感覺得到他的手握住她,手心收攏,力量一點一點變重。
胳膊傳來他手心溫熱的溫度,于此同時也傳來痛楚。林安枂擰眉,但沒動。
一片寂靜中,他聲音磁啞:“好,我尊重你。”
話音起,樓道的聲控燈光倏然照亮,夏琮禮的臉映入林安枂眼簾,他漆黑的眼睛裏全是落寞和無奈。
也許,他在為這個不能來到人世間的孩子感到失落,林安枂只能這麽解釋夏琮禮現在頹散的情緒。
“我會安排時間帶你去醫院。”他又說。
林安枂:“不用,我自己可以解決。”
夏琮禮勸服的語氣:“我安排醫院,要不然這件事情流傳出去對你影響不好。”
林安枂想了想,夏琮禮有關系有權利,他去辦這件事情才不會走露風聲,她這才點頭:“好。”
這件事情算是達成一致意見了,雖然開始兩人争鋒相對。
—
一個星期後,恒夏集團商業大廈。
夏琮禮辦公室光線透亮,他雙手抱胸坐在黑皮椅上,助理蘇承站在他辦公桌前,正在向他報告接下來一個星期的工作行程。文件合上的一刻,蘇承最後報告今天的行程,他聲音壓低幾分,打探夏琮禮臉色道:“夏總,今天特意空出了一天時間,沒有任何工作安排。醫院那邊已經安排好了。就等着你帶林小姐去醫院。”
夏琮禮聽到這裏,略微不耐,眉頭輕擰,問:“她最近情況如何?”
那次兩人徹底把事情談開後,兩人的關系并沒有得到緩和。她依舊沒把他的電話從手機黑名單裏移出來。
想到這些,夏琮禮臉色越來越暗。
蘇承小心地回:“據我所知,《暖秋》已經開拍,林小姐前兩天進了劇組。但是拍戲的影視基地不遠,就在晉城郊區。”
夏琮禮輕嗯聲,表示知道了。
早上九點,一輛黑色轎車挺到晉郊攝影基地外。
夏琮禮坐後座,前面司機開的車,蘇承坐副駕駛座上回頭道:“夏總,到了。”
夏琮禮慢慢睜開眼睛,昨晚沒睡好,他在車上小眠了一會兒。他按下車窗,往外面看。
高樓閣稀疏有序地排布,紅牆黃瓦在陽光下金碧輝煌。這些都是按在古代建築的構造修的。
但夏琮禮對這些不感興趣,他推開門下車,闊步往影視城裏面走。去找林安枂。
林安枂不知道夏琮禮的到來,她正在拍戲。是和女主角的一場對手戲,女主角角色名叫婉兒。林安枂只是女三號,是個小丫鬟,叫小芸。
這場戲的內容是有人誣陷小芸,小芸向婉兒小姐解釋。
夏琮禮到的時候,林安枂一身古裝打扮,天氣熱,女人額頭滲出密密麻麻的汗水。好在她飾演的是丫鬟,服裝不華麗,偏單薄,要不然估計得汗流浃背了。
夏琮禮動靜小,沒想打擾她,她站在一旁,有人向想他問好,他把手指放嘴邊,動作斯文優雅。示意他們安靜,不用和他打招呼。
林安枂沒注意夏琮禮的到來,聽到導演喊“action”,小芸走到婉兒面前,頭埋着,眼神恐慌。
“婉兒小姐,你不要聽別人胡說,我沒偷小姐的東西。”林安枂尋着小芸此刻害怕的心情,抽抽搭搭地說。
婉兒坐在梳妝臺前,擡眼看小芸:“那你倒拿出你沒偷的證據啊。”
婉兒語氣很重,小芸作為丫鬟心裏一顫,為了表演出小芸對婉兒的畏懼,林安枂特意手心捏緊,肩頭略微微顫,之後眼眶泛紅,兩行晶瑩剔透的眼淚随之流下來。
夏琮禮靜站這邊,蘇承跟在他身後,蘇承沒想到林安枂演技這麽好,心有很震驚,他偷偷看他的老板,夏琮禮遠遠看着林安枂的方向,眼神專注,蘇承跟在夏琮禮身邊兩年,從沒見過夏琮禮用這種眼神看女人。
“林安枂的臺詞功底和演技是真的好啊。”旁邊有其他演員竊竊私語。
“說實話,謝薇的表情真的很僵。”婉兒的扮演者真名叫謝薇。是正當紅的女明星。
“臺詞也不咋滴,就跟念課文一樣,不帶情感的。”
“那能怎麽樣啊,人家名氣大,受粉絲追捧,制片方不找她當女主角找誰啊?”
“哎,娛樂圈就是這樣的,誰紅就給誰資源呗,聽說謝薇和林安枂是一個娛樂公司的,還在一個管理團隊裏面。看看這兩個人的待遇,簡直天差地別,一個憑着爛掉牙的演技都能接到女主角的角色,一個演技好偏偏只能演個小丫鬟。”
這些話落到蘇承耳朵裏,他再看夏琮禮的時候,夏琮禮薄唇抿直,目光清淺,應該是聽到旁邊人的談話了。
蘇承自己心裏是為林安枂打抱不平的,但他猜不透夏琮禮心裏怎麽想。
“卡。這段重來。”導演一聲喊。
導演助理解釋道:“臺詞說錯了。”
這邊幾個演員又開始議論:“你們剛才聽到是誰把臺詞說錯了沒有?”
“還能是誰啊,謝薇呗。”
……
“卡,重來。”導演又喊。
後面這個段戲,林安枂和謝薇臺詞量大,謝薇每次都說不全臺詞。東掉一段,西掉一段。
“卡,重來。”第三次喊的時候,導演已經隐隐生氣了。
“卡。”
“卡。”
……
連續幾次後,導演直接把劇本往地上砸,衆人愣住。但是明明是謝薇的錯,導演卻側頭怒視林安枂,發火道:“那個小丫鬟怎麽回事啊?私底下沒和謝薇對過戲嗎?瞧你們這場戲拍的,都NG多少遍了?”
導演連林安枂的名字都叫不出來。還把謝薇的錯扯到林安枂身上,真是怪得稀奇,這邊幾個小演員話題口又打開。
“每次都是這樣,那個謝薇自己臺詞記不清楚,害對手演員被罵。”
“那沒辦法啊,謝薇是當紅女明星,人家有粉絲捧着,導演能罵她嗎,要是被她們家粉絲知道了,導演怕不是要被唾沫星子淹死。”
“但導演也不該把氣撒在林安枂身上啊。”
“腕兒大的不敢罵,那就只能罵沒名氣的羅。我上次還被罵哭了呢。”
……
演藝圈真夠亂的。蘇承聽完後眉頭蹙起,打探地問夏琮禮:“夏總,我們要不要幫幫林小姐?”
夏琮禮黑眸沉,臉色滲出寒氣,目光在林安枂這邊,沒移開過一次,他沒吭聲。蘇承自然不敢再說下去。
約莫二十分鐘後,這場才勉強合了導演的心意。導演喊 “卡”後比出“OK”的手勢。這時候林安枂一顆心才落下來。
天氣熱,她扇着風往這邊走。沈星文上前去小聲問她:“安枂,你沒事吧?”
知道沈星文是擔心她被罵的事情,她擺擺手,湊到沈星文耳邊笑說:“我能有什麽事情,當演員四年了,我早就被罵習慣了。”
“習慣了”這個詞紮入夏琮禮耳蝸裏,往往這樣的詞眼都包含太多心酸和無奈,夏琮禮下颚線是緊繃的,在壓着情緒。林安枂走過來看到他的時候,吓一跳,想不通這人怎麽來了?剛想問,夏琮禮擡腿走來,但與她擦肩而過,最後走到導演旁邊。
林安枂疑惑地看過去。
導演先前沒注意到夏琮禮,看到夏琮禮先是驚訝,後急忙招呼:“哎喲夏總,你怎麽來了?”
說着話導演要和夏琮禮握手。夏琮禮居高臨下看他,手故意沒伸過去。
氣氛瞬間尴尬。
周圍有燈光導演,音響導演,還有大大小小的演員圍着,幾十雙眼睛盯着。導演臉上有點挂不住,手慢慢開始往回縮。這時候,夏琮禮卻又把手伸過來。導演如獲大赦,扯出笑趕緊握住手。
握手完,夏琮禮把手抽回去,表情沒剛才冷凝,他淡淡笑道:“
導演,我打個謎語給你猜如何?”
導演覺得夏琮禮雖然在笑,但這抹有點意味深長,讓他不自覺手心冒汗,可是又不得不答應道:“行啊。”
這邊沈星文推林安枂的胳膊,小聲問:“你不是和夏總有過一段故事嗎,你說他是不是再替你估計氣導演啊?”
林安枂沒回話,心裏其實是有答案的。她嘴角抿笑。
這伎倆,上次劇組聚餐的時候,她就見夏琮禮表演過一次。
這邊,夏琮禮輕擡眼,不緊不慢地說:“桌子上擺了一顆珍珠和一顆砂石,有一個人站在桌子面前。”
他微頓,視線掃過導演鼻梁上支着的眼鏡,繼續說:“這個人雖然他戴着棕色方框複古眼鏡,但還是分不清楚珍珠和砂石。請問為什麽?”
導演摸腦袋小聲嘀咕:“為什麽?”
“對啊,為什麽?”旁邊圍着的人也好奇。
導演自己想了半會兒,将信将疑地回:“因為那個人的眼鏡度數低了?”
夏琮禮不否認他的回答,但低笑說出另外一個答案。
“因為他眼瞎。”
作者有話要說: 夏總寵媳婦,在線怼人。拍巴巴掌。
看吧,夏總還是很寵安枂的,什麽都依着她,向着她。這還沒結婚呢,結婚後還得了。
有紅包哦-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