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淩晨兩點,寝室裏昏暗一片,只有些許電源指示燈的光亮。
顧宸躺在床上,在半夢半醒之間輾轉反側,手臂從空調被裏伸出,去尋找帶着涼意的被面,雙腿夾住被子往上挪,涼快一些。
但很快熱意繼續襲來。
掙紮一會兒擁着被子坐起,拿過床頭籃子裏的手機,時間顯示淩晨兩點。
對床一個翻身,顧宸下意識把手裏翻轉扣在床單上,再小心翼翼按下電源鍵鎖屏。
又進入黑暗。
夜晚放大人的觀感,顧宸适應了一會兒已經能夠大致看清寝室裏的物品擺放。
雙手輕輕地攏起一頭長發,左手拉下右手手腕上的發圈紮一個丸子頭。幾縷頭發還停留在脖頸,卻顧及不了這麽多。
她接着在黑暗裏摸索床腳放着的衣物,根據标簽判斷正反面然後盡量放低聲音換衣服。
做完這一切,身體因為動作變得更熱,心跳幾近可聞。
“砰砰砰”,顧宸覺得快要超過極限。
靜下來一秒,手拉住扶手慢慢往下。
一步,兩步,頭開始眩暈。
一剎那放空,怎麽就發燒了呢……
還好顧宸放東西都在固定的位置,一一把證件和病歷本放到帆布袋裏,她避過地上的拖鞋和吃剩的飯盒出了門。
淩晨兩點的樓道裏,燈發出慘淡的光,平時不覺得長的過道都覺得延長了許多。
顧宸盡快下樓,再多待恐怕就會胡思亂想。
樓下的開水機長久沒有工作,大概是之前的水冷卻,所以正在加熱。
“嗚嗚嗚”,是整座樓唯一的聲音。
舍管阿姨的房間緊閉,顧宸開口喊人,才發現自己的嗓子沙啞異常,幾乎不能出聲。
改為敲門,“咚咚咚……”
舍管阿姨睡眠很淺,很快開了門,見狀就問是不是生病了。
顧宸點頭。
翻出本子讓她登記,中性筆在顧宸手裏刷刷刷留下痕跡。
“大半夜自己小心點,明天過來把病歷給我看一下。”阿姨去把大門打開,臨走時又不忘叮囑她。
顧宸匆匆道謝然後走進夜色裏。
白天喧嚣的校園此刻靜悄悄,樹影婆娑,顧宸抱緊雙臂加快步伐。
打開手機叫車,原本以為大半夜沒有多少人在外接單,但很快就有人接了單。
顧宸看了看車輛的位置,算着要在道路的哪一邊上車對司機來說比較方便。
走到學校大門,門衛大哥趴在桌子上睡覺,顧宸這次沒有出聲,直接敲了敲桌面,又是一番手續,終于出了大門。
門外環衛工人在橘黃燈光下掃地,旁邊的粥鋪也才剛剛把洗幹淨的米放進鍋裏。
這是顧宸第一次見到淩晨兩點的H市,去掉那些風景名勝和高樓大廈,這座城市如每一座城市一樣,在半夜裏沉睡,在八.九點的陽光下才煥發出省會城市的風貌。
顧宸感嘆一會,又陷入身體的病痛裏。
熱意一陣陣襲來,根本不見消退。
十字路口停下來一輛車,對上車牌號後顧宸上車坐了後座。
近幾個月關于打車的惡性事件頻發,顧宸心裏有些害怕,但還是選擇打車。
她們校區地處偏僻,平常出租車見不到幾輛,讓她徒步走到最近的醫院,途徑的工地才是更危險的所在。不久前班級一位女生晚上下班途中就被人襲胸了。
雖然報了警,但是因為事發區域沒有安裝監控所以查找起來很是吃力。
事件發生後,學校裏多次提醒同學們盡早回校并且加強了對周邊的巡邏。
最近倒是沒有聽到再有事情發生了。
顧宸把帆布包放在腿上,手一直在手機上滑來滑去,時不時打開鍵盤打字。
在白日裏半個小時的車程因為夜晚車輛稀少只花了三分之一的時間就到了。
顧宸下車直奔急診而去。
第一次到醫院看病,顧宸在門口看清各個玻璃窗上的貼着的大字後才走到挂號窗口。
排了三四個人,大多是結伴而來。
前面的姐姐因為沒有病歷本要買,但是醫院裏不用手機支付只能用現金,姐姐心急地在包裏掏零錢,真是兩塊錢難倒英雄漢。
顧宸從帆布袋裏摸出零錢包,掏出涼快放到大理石窗臺上。
姐姐回過頭看她,“謝謝,謝謝……”
顧宸搖頭表示沒事。
終于到她在窗口,把市民卡遞過去。
“什麽科?”玻璃窗後面的阿姨面色冷淡,職業發問。
“發燒了挂什麽科?”
“發熱先去前臺量體溫,拿到護士的號碼牌再來挂號。”阿姨把卡還給她。
“哦哦,好。”顧宸把卡從冰涼的大理石臺面上拿起來,閉一下眼深呼吸。
前臺張貼着一張白紙,A4紙大小,剛才沒有注意。
“你好,量一□□溫。”顧宸怯生生說話。
護士從塑料框裏拿出一個電子體溫計,示意她把耳朵轉過去。
異物感很明顯,不知道戳到了哪裏,有點痛。
“滴”一下,護士把結果告訴她。
“38度9,發燒了。等會把體溫告訴醫生。”又轉回去和別的護士聊天。
顧宸記得要拿號碼牌,只能鼓起勇氣再次說話,“剛剛挂號的阿姨說要拿號碼牌……”
“哦哦。”護士從閑聊裏分出一點精力,從抽屜裏拿出一張紙,“拿去吧。”
顧宸手裏攥着紙片,回到挂號窗口。
挂了急診內科,挂號憑證上她是第一百零一號,前面還有五十三個人在等待。
旁邊等待的人都坐在椅子上,神色恹恹。
顧宸找不到位置,站在靠牆的一側看大屏幕上的數字滾動。
夜晚,又是生病的脆弱時刻,一個人影闖進腦海裏。
以前每次發燒,王衎總是會陪在她身邊,給她不厭其煩地物理降溫,輕聲安慰她體溫已經降下來很快就會好。
在顧宸擔心自己體質不好時告訴她發燒是身體在消滅病菌,不是身懷絕症。
末了還刮一下她的鼻子,問她是不是個傻瓜。
明明就是在昨天……
那天過後,王衎在第二天收拾東西離開,不知道去了哪裏。
顧宸擔心爸爸回來找不到人擔心,主動打電話把事情坦白,顧長東在電話那頭沒有責備她,也沒有詢問細節,只叫她放心。
錄取結果出來後,顧宸如願以償成為H大心理系的新生。
媽媽從國外回來,為她在H市買下一套學校附近的公寓後繼續去東亞旅游。
掙脫前三十年的羁絆,媽媽過得越發恣意。
在詢問過她是否要一起同行得到顧宸拒絕後頭也不回走了。
離開禦江帝景時,顧宸推着行李箱站在大門口,仍舊高聳的大樓在新建的商廈的對比下也沒有那麽高不可攀了。
保安室的大叔也換了幾回。
從第一次踏進這裏,已經過去三年,這三年裏,什麽都變了,什麽又都沒有變。
她還是孤身一人。
之後的日子,不用她費心思去打探,消息陸陸續續從晚晴那邊傳過來。
開學,軍訓,訓練……
唯獨不提感情。
叫號機吐出她的名字,機械化的聲音很是冰冷。
急診醫生拿過她遞過去的病歷本和市民卡,詢問病情。
拿一根壓板讓她張嘴。
“有點發炎。”
沒有那麽快就可以開藥,醫生手指在鍵盤上噼裏啪啦打字,她被開了單子驗血。
好在單子上有寫明化驗抽血處就在這棟樓的二樓。
沒有想象中的冷清,踏上二樓的那刻顧宸突然有些失落。
借着醫院裏凄清的白光打量在等待的人。
最前排的位置上,一位三十歲左右的男人,身材高大,懷裏抱着個女孩,頭上貼着卡通的退熱貼,眼角還挂着一滴晶瑩的淚。
一臉倦色的爸爸左手輕拍,低聲安慰,“爸爸在呢,囡囡安心睡。等睡醒了我們就在家了……”
挨着這對父女坐的,是一對情侶。女孩縮在男生懷裏,面色潮紅,大約是發燒了。與男生的身軀相比,顯得那麽嬌小,因為生病的緣故,帶上幾分楚楚動人。
其他人都安坐在自己位置上,時不時擡頭看一眼電子屏上的序號再低頭看單子上自己的序號。發現還差的遠,就閉上眼睛小憩或者繼續在手機裏尋找生病的安慰。
顧宸找一個角落站定,也不管衣服是否會蹭上牆灰,轉而打量起玻璃窗內的醫生,白大褂戴口罩,露出一雙澄澈帶點疲憊的眼睛,熟練麻利地貼标簽,其次綁止血帶,用碘酒消毒,最後快準狠把針頭紮進血管等待足夠的血液。
聽說醫生護士們還在學校裏的時候,找血管會在同學或者自己身上練習,不知道紮了幾個人,留下幾個針孔才有今日這爐火純青的技術。
持續發熱似乎到了短暫的停歇期,她感覺到熱度稍稍褪去一點,但還是難受。
整個頭顱都在發燙,如果有一面鏡子,可以照見她紅如番茄的臉。
叫號到她,坐在小凳子上伸出右手,手握成拳。
止血帶系上,顧宸把頭轉向另一邊,皮膚感受到刺痛,很快消失。
她該感到幸運,這次的醫生技術足夠熟練。
按下棉花三分鐘,顧宸又縮回方才的角落。
化驗單上說明半小時後才可以取。
時間已經到三點十三,她在醫院過了一個多小時。
還好今天是三四的課,九點五十五上課,算算時間應該來得及趕回去上課。
百無聊賴打開手機,昨天閱讀的小說還停留在男女主誤會分手。
為了制造沖突,很多小說都會選擇在一段感情開始前,進行中設定一些誤會,比如一方生病不辭而別,或者女二男二講一個過去的故事。
顧宸小說的時間夠長,很多情節都記在心裏。
最近的小說讓她有一種言情市場已經飽和的感覺,霸道總裁愛上我的橋段不知道寫了多少,就連出租車司機和修車店的員工都有人為他設定一個不凡的背景,配一個才貌雙全的女主。
看得多了也就起了自己寫的想法,和王衎經歷的這一切。
史鐵生寫“我什麽也沒忘,但是有些事只适合收藏。不能說,也不能想,卻又不能忘。”
每個突然深思抽空的瞬間,每個難眠的夜晚……
她打開備忘錄,敲下“摯愛”兩個字。
之前在雜志上看到的一篇文章,“摯愛”連讀會發成“債”的音。
王衎對她說過,他們之間的債永遠也算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