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7 章 捧頭判官 (十八)

第57章 捧頭判官 (十八)

“剖驗!?”楚槐安瞪大了眼睛, 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少女。

柳七嚴肅點頭道:“沒錯,此案有一關鍵疑點,必須剖驗。”

少女背着一個巨大的箱箧, 看上去頗為笨重, 勒在肩膀上的背帶将少女的後背向後拉扯着,讓她本就筆直的腰板愈發挺立。就好像一株頂風冒雪的青松,不肯為任何一種呼嘯低頭。

“柳仵作,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 更遑論剖屍一說,這實在是太……太駭人聽聞了。”楚槐安十分為難,連說話都有些結巴起來,“再說, 苦主也是不會同意的, 施硯之的屍體馬上就要入土為安了, 他被人砍了頭顱, 屍骨分離, 已經是怨氣沖天, 現在若是再行剖驗”, 他濃眉緊蹙, “只怕他的在天之靈難以安息。”

“楚兄,若是諱疾忌醫, 束手束腳,導致兇手逍遙法外,那施兄才是不得安息。”柳七的唇抿得緊緊的, 鋒利如刀,無可轉圜。為求真相, 此時的沈忘和程徹已經前往順天府尹姚一元處,而将剖驗一事交托給她,兩條線必須同向并行,互相倚仗,她絕不能有一絲一毫的懈怠與退縮。

“柳姐姐說得對”,唯一站出來支持柳七的,竟然是易微,“人死都死了,還怕剖屍嗎!舅舅不是說了,只要是沈忘和柳姐姐要求的,皆從谏如流,一律滿足嗎?沈忘現在不在,這話就不作數了嗎!”

“大小姐啊……這可是剖屍啊,畢竟……”

“畢竟個狗屁!”易微哪有那個耐心聽楚槐安絮絮叨叨,當機立斷道:“柳姐姐,咱們兵分兩路,你盡管先去剖驗,我這就去找舅舅,讓他給你做主,我看誰敢攔着!”

說完,易微轉過身就往劉府外走去。楚槐安豈敢阻攔,只能望洋興嘆。

柳七看着易微毅然決然的背影,冷冰冰的唇角微微上揚,眸子裏也多了幾絲暖意,她一抱拳,恭敬道:“還請楚兄行個方便!”

楚槐安長嘆一聲,道:“柳仵作,你可想好了,剖屍一事傷天害理,駭人聽聞,其後果可不是你我二人能承擔得了的。”

柳七面無懼色,朗聲道:“剖屍之罪,停雲一力當之,絕不相累。”

楚槐安無奈點頭:“也罷,我們這便前往施府,再行剖驗。”

楚槐安所慮無錯,剖屍一事受到了施府上下的一致抵抗,就連在一開始支持沈忘柳七查案的施夫人和老管家,此時也難以接受剖驗的提議。然而,柳七想做的事情,還沒有做不成的。她命令楚槐安将施府上下一幹人等全部集中在西廂房中,由衙役監管;而她自己則獨自前往停靈的房間,即刻剖屍。

“吱呀”一聲,靈堂的大門被推開了,青紗白幔,香煙袅袅,一張屍床停放于堂中,被沐浴更衣,精心打理過的施硯之的屍身長眠于床榻之上。被糊着白紙桌群的案幾上,一盞長明燈灼灼明亮,守靈的蒲團上,卻是空無一人,當真是:白馬素車愁人夢,青天碧海悵招魂。

柳七心中輕嘆,卸下背上的箱箧,開始準備剖屍的工具。這時,她聽見供桌之下,傳來輕微的細細簌簌的聲音。是老鼠嗎?柳七心中詫怪,當下便掀開遮蔽着供桌下方的白色桌圍,正對上一雙圓溜溜,水靈靈的眼睛,竟是易微!

“易姑娘,你為何在此,你不是……”

柳七的話音未落,易微就連忙以指掩唇,“噓”了一聲道:“柳姐姐,你小點兒聲,我是诳他們的!”

易微盤着腿,一手撐着腮,似乎頗為自得,只聽她大剌剌地向柳七解釋道:“柳姐姐你想想,我去找舅舅求援,無非就是兩個結果。一個,舅舅同意剖屍,遣人回來下令,不準阻撓你剖屍查案;一個,舅舅不同意剖屍,咱們就只能僵在這兒,進退兩難。可是,這屍非剖不可,施硯之也不得不挨這一刀子,那就不如……”

“不如?”柳七聽得聚精會神,也跟着易微反問道。

易微呲牙一笑:“不如就生米煮成熟飯再說!我表面上去找舅舅,楚槐安自然就礙于舅舅的面子,不得不先同意剖屍,可舅舅其實也被蒙在鼓裏,毫不知情。等你剖屍結束,兩邊兒一對,就是發現了蹊跷,那又如何,我剖都剖了,還能打死我不成?這就叫‘欺上瞞下,馬到成功’!”

少女明眸皓齒,這一笑更是俏麗非常,引得柳七也不自覺地跟着勾起了唇角。她擡起手,像撫摸貓兒狗兒一般,在易微的腦袋上輕輕揉了揉,道:“好個欺上瞞下,下次可不許了。”

易微小臉一紅,撒嬌道:“這不都是為了柳姐姐!以前,我可是從未撒謊騙人的!”

柳七自是不會相信她的賭咒發誓,只是笑着垂首繼續整理工具,易微也好奇地探過頭去觀瞧,只見各種刀鑿斧鋸,針線錐錘一應俱全,看得易微白日裏打了個寒戰:“柳姐姐,你這是剖屍啊還是蓋房子啊?怎麽……怎麽這麽多奇奇怪怪的工具啊?”

柳七停下手中的工作,認真地打量着易微,道:“你可是想學?易姑娘這般靈秀,确實是仵作行的好苗子。”

易微恨不得扇自己倆耳光,連忙賠着笑臉道:“柳姐姐說笑了,我就是好奇。那啥,我也不打擾你了,我去案桌地下睡會兒,這兩日都沒休息好。”

說完,她就忙不疊地重又鑽回到案桌地下,不多時,便響起了幾不可聞的鼾聲。

這邊廂,柳七結束了準備工作,沖着靈床上的施硯之雙手合十,低聲道:“施兄,得罪了。”

春日和暖的陽光透過靈堂一側的天窗,柔柔地鋪散下來,給施硯之的周身鍍上了一層明亮的柔光。青年俊朗卻蒼白的面容,在光芒的映襯下,竟是有了一絲微妙的生機。如果忽略他脖頸處駭人的傷口,倒像是熟睡一般,寧靜安詳。

柳七緩緩拿起細窄如柳葉的刀,自施硯之頸下胸骨上方的凹陷處一刀切下,直至腹部,這一刀筆直如尺,不偏不斜。皮肉如花朵翻卷而綻,露出身體內排列均勻的五髒六腑,鮮紅如新。柳七眉頭都沒有皺一下,便又将解剖刀切入施硯之的胃部,那裏面,有着她和沈忘孜孜以求的真相。

靈堂之中,寂靜一片,除了易微輕淺的鼾聲之外,便是刀子切割皮肉發出的令人頭皮微微發麻的刺啦聲。突然,柳七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擡起頭向門口看去,幾乎在同一時間,本來還有一絲縫隙的房門被猛地關上,門外響起了鎖鑰相扣的聲音。

不好,有人将她們關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