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章 捧頭判官 (二十三)
第62章 捧頭判官 (二十三)
“在施兄身死之前, 我們在登雲客棧曾與他有過一面之緣。當時我們并不知道施兄乃是本屆春闱的副考官,只覺得他亦莊亦諧,隽言妙語, 與他相談甚歡。當時, 施兄曾給我們看過一卷由他創作的話本《沈郎探幽錄》。”
“《沈郎探幽錄》?”姚一元有些好奇地跟着重複了一遍,接過由柳七遞過來的話本,動作輕柔地翻看起來。一旁的戚繼光也斜靠過來半個身子,與姚一元共讀。二人看了一會兒,皆露出了恍然的笑意, 但很快,這抹默契的笑就被痛失英才的遺憾所替代,引得二人不由長嘆。
姚一元擡頭問道:“沈解元,這本《沈郎探幽錄》上并沒有作者的名姓, 如何證明此乃施大人所書呢?”
“大人請翻開第一頁, 這一頁已經被人粗暴地撕扯掉了, 還餘着些許碎紙殘片。那晚, 施兄告訴我們, 他創作話本使用了化名, 而這個化名被他以謎題的形式記錄下來, 寫在書本的第一頁, 也正是被撕掉的那一張。”
“原來如此。”戚繼光點頭道。
“這本《沈郎探幽錄》是我在案發現場找到的,當時的場景鮮血淋漓, 極是駭人,觸目驚心,而這本書卷被胡亂地塞在幾卷畫軸之下, 書的皮面已經褶皺不堪。施兄是愛書之人,對自己親手創作的作品更是珍惜, 絕對做不出這般損毀心愛之物的行為。是以,當時我猜想,這是兇手恨極了施兄,這才在殺人斬首之後,還要折辱其作品,甚至撕掉了創作者的姓名。”
沈忘一邊說,一邊在堂中踱步,速度越來越快,似乎心中也在進行着激烈的交鋒一般:“而同樣的情況,在劉欽劉大人的死亡現場也出現了。劉大人乃當世出名的愛棋之人,雖然我與大人未曾謀面,但也知曉大人棋藝超絕,與國手李開先亦伯仲難分。然而,劉大人的屍身前卻擺放着一副崩碎的白玉棋盤,棋盤之上尚有一局殘棋,地上則滾落着一枚從中間斷裂的卒子。”
“愛書之人毀其文,愛棋之人毀其局,當真惡毒。”姚一元姚大人聞言怒斥道。
沈忘卻緩緩搖頭道:“然而,柳仵作的屍檢卻讓我徹底推翻了原先的論斷。柳仵作,請你來為大人詳細講解屍檢的結果。”
柳七排衆而出,拱手道:“秉二位大人,經過勘驗,劉大人脖頸處的傷痕方向、輕重皆不統一,血蔭有異,可知劉大人是自戕而亡,後又被人割下頭顱。”
“自戕!”戚繼光和姚一元皆異口同聲地驚異道。
“沒錯,确是自戕無疑。同時,卑職還在劉大人手部的創口處分離出數片細小的玉石碎屑。”柳七一邊說,一邊将包裹在手帕中的證物呈上。
戚繼光接過,瞪大眼睛看着手帕上幾乎一口氣兒就能吹飛的玉石碎屑,大氣不敢出地小聲道:“那這說明了什麽?”
“說明我從一開始就猜錯了。”沈忘毫不避諱自己的錯誤,朗聲道:“劉大人手上的傷口,正是擊碎玉石棋盤所造成的,而創口中混雜的玉石碎屑也說明了這一點。也就是說,并不是兇手在殺人斬首之後,再損毀死者的心愛之物,反倒是死者自己,在死前就作出了這樣的行為。”
“可這又是為何?”
“這是因為,死者有話想要告訴後來人。”
在沈忘的示意下,柳七又呈上了一份物證,那正是她冒着生命危險,從火海中搶救出來的決定性證據。戚繼光和姚一元看着那一團辨不分明的白色物件,互相對望了一眼,皆不知所雲。
沈忘走上前,用鑷子輕輕将白色的物件展平,那竟然,是一張被腐蝕了一半的白竹紙。
“二位大人且看,這張紙便是從施兄胃中發現的。也就是說,施兄在臨死前,将這張紙吞入了腹中。”
衆皆嘩然,更有人忍無可忍,當即喝罵道:“沈忘!你……你竟然損毀死者屍身!你大逆不道!有違天倫!”
沈忘冷笑,回身嗤道:“兇手逍遙法外你不痛心疾首,我探案查證你倒蹦出來說有違天倫?當真是讀了聖賢書,明白大道理啊!若有一日,你被兇手砍了首級,曝屍荒野,還望你謹記今日所言,寧可讓兇手逃之夭夭,也絕不動你屍身分毫!”
若只是說他自己也便罷了,這儒生卻是彎彎繞繞把剖驗的柳七也帶了進去,一并罵了,沈忘又豈能容忍?柳七為了這個物證,差點兒與那靈堂一起化作一抔焦土,他還管什麽身體發膚受之父母,管什麽聖人規矩幾綱幾常!?就算是頭上一道天雷劈将下來,這規矩,他沈忘今天也要給破了!
戚繼光的眸光一亮,臉上倒是起了一抹惜才之色,這般鐵骨铮铮不彎折的好兒郎,不在他的軍中倒是可惜了。他想也沒想便替沈忘打起了圓場:“若是能揪出真兇,相信二位大人的在天之靈也不會責怪沈解元的。沈解元,你繼續說,這張紙到底是什麽重要之物,要讓施硯之在臨死之際,還要吞入腹中?”
沈忘這才将目光從堂下竊竊私語的衆人面上移開,重又道:“回大人,這張紙便是那被撕掉的話本第一頁,因為被吞入了腹中,所以紙上的字跡已然看不真切,但若是仔細辨認,還是能看清‘西’‘水’‘九’等字。”
聞言,堂下的程徹一怔,一首謎題幾乎同時脫口而出:“四方不見北西東,有木代替河水中。十分成色已去九,林夕上下睡朦胧。”
他雖是經常記不得別人的名字,可因為那晚他對記載了自己英姿的《沈郎探幽錄》愛不釋手,翻來覆去看了許多遍,是以印象極為深刻。此時,沈忘一提那首小詩,他便當即記誦起來。
沈忘聽見平日裏大喇喇的程徹竟能一字不差地将謎題背誦出來,也是驚喜,點頭道:“正是此詩。”
“南柯一夢?這便是施大人的筆名?”姚一元已經很快猜出了謎題,疑惑道。
“沒錯,南柯一夢便是施大人的筆名,也是施大人想要留給我的最後的證據。”堂上的兩位大人都露出了不解之色,沈忘也并不解釋,繼續道:“同樣,我和柳仵作也将劉大人砸碎的棋盤重新拼湊完整,發現棋盤碎裂之處正指向一個字!施大人與劉大人用心良苦,他們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早已将兇手的姓名昭然若揭。”
“我想,這也就是兇手一定要殺死柳仵作的目的。在場的這位仁兄,我沈無憂,此時與死去的施硯之大人,劉欽大人共同指認你,你還不現身!”
姚一元當先醒悟過來,不可置信地看向場中一人,瞠目道:“難道……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