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9 章 買醉·
第67章買醉·
“世子爺, 這丫頭方才想逃,已被屬下抓回來了。”
那護衛說着,往懷恩背後一推。懷恩一個踉跄, 就跪到了朱承昭那華貴的馬車前。
接着便有一旁的侍衛将那馬車簾打起來,披着狐裘的朱承昭從馬車緩緩走下來,擡首瞧了一眼有些灰頭土臉的懷恩。
此刻她一身鵝黃色的侍女裝束, 梳着雙螺髻,越發襯的那小臉兒白皙稚嫩。只是她臉上那撅嘴橫目的神情, 實在不怎麽讨人喜歡。
朱承昭冷冷一笑,還真是會挑地方。這丫頭乖順了一路,此時車隊已行到山東境內, 正是個離京師和臨安都有些距離的地方。這丫頭便抓着機會, 趁着馬車修整要逃出去,好在自己對她早有防範。
他将身上的狐裘攏了攏, 朝一旁的侍衛伸出一只修長的手來:
“鞭子給我。”
那侍衛趕忙恭敬遞上。他擡步走近懷恩。
懷恩見他來了心裏也有一些發怵, 此番逃跑被抓總要吃些苦頭的,她心裏倒也明白。只是她卻也知道朱承昭當初把她從端本宮裏救出來,雖然是存了再利用她的心思, 那她這條小命無論怎麽折騰都是能保住的。這番想着她也心神定了定, 也沒那麽怕了,便将脊背挺了挺,擡眼看向朱承昭。
朱承昭将馬鞭折在手裏,去擡她的下巴, 見她唇線抿得緊緊的模樣, 瞧是不肯開口求饒的。他笑意愈發深了:
“又跑?真當我是好性兒的?你說, 這是第幾次了?”
懷恩只将臉瞥過一旁:“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好, 有骨氣。”
他說着抖了抖馬鞭,往空裏一揚。懷恩趕忙咬緊了牙關閉上眼,只等鞭子落下來。聽“啪”的一聲鞭子落下來,她身上卻沒有感到疼痛。睜開眼,卻見那馬鞭早已落到了地上。擡頭見朱承昭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還以為你真不怕呢,也就是個嘴硬的。”
他說完,便有侍衛将一方幹淨的巾帕遞給他。朱承昭拿着往手上擦了擦,慢條斯理的道:
“把人給我綁了,放到我馬車上,我親自看着。”
他說完,将手中的巾帕卷了卷,俯下腰來便迅疾的塞到了懷恩嘴裏。懷恩嗚嗚咽咽的,拿眼瞪他,他瞧在眼中倒覺得樂趣非常,轉過身邊又上了馬車。
于是從山東到臨安的這一路,懷恩皆和朱承昭同乘一個馬車。
颠簸了一路,除卻剛開始幾天她被綁着,只能跪坐在馬車裏,磨的膝蓋生疼。後來的日子倒是給她松了綁,朱承昭到底有沒有過分為難她。那眼風也不曾給她一個,只當沒這個人似的。
懷恩倒也樂得清閑自在。走一步算一步,既然如今逃不掉了,那便過一日且算一日吧。只是每日裏最煎熬的便是吃飯的時候,她只能拿眼撇着朱承昭面前那豐盛的飯食,而自己手裏的只有一塊幹馍和一碗湯水。只是她倒也不肯低聲下氣的求什麽,只窩在馬車角落裏啃着自己的幹馍。
朱承昭掃一眼窩在角落裏啃着幹馍的懷恩,雙螺髻都跟兩只耳朵似的,都有些耷拉下來,好不可憐的模樣。雖然自懷恩跳河後他也安排了一具假屍體,會送到朱辭遠面前。為掩人耳目還是讓她做了女子打扮,但眼下他倒是看着有些後悔,覺得若不是她這副嬌弱的打扮,剛才他那鞭子定是能落在她身上的,也好給她長個記性,省得成日裏折騰。
只是他這些日子見着這丫頭啃着幹馍,倒也不松口,一句服軟的話都不肯說,倒也不管,只每日欣賞着她将那剌嗓子的幹馍閉着眼睛,費力吞下的模樣,很是個有趣味的風景。
這般想着,朱承昭枕着雙臂懶懶的靠在車壁上。也就是朱辭遠那個癡情種,才會把人養出這麽個倔脾氣。往後來日方長,他是要好生磨一磨的。
懷恩到底在那場牢獄落下了舊疾,幹馍啃了幾天,胃痛便又犯了。朱承昭這才松了口,給她換上了一些細軟清淡的飯食。
馬車一路往南而行,沿途的風景也漸漸青翠起來,風裏也裹挾了些暖意和花香。懷恩也時不時的将頭探出馬車裏,左瞧瞧右瞧瞧,人倒是活泛了許多。只是總感覺心頭好像堵了口郁氣,起不來也下不去。她索性不去想,任由那股郁氣滞留在胸間。
待到了臨安,朱承昭倒是無甚約束她,任她随意在臨安城內走動。懷恩知道身後定是有人跟蹤的,她也不在意。臨安已是朱承昭的大本營,她早就歇了逃跑的心思。如今早已離了宮,她還有什麽不滿足的呢?
一路越過石橋,走過小巷,瞧着這煙雨江南,精致畫坊。潮濕風掠過湖面,吹在面上,濕噠噠的卻帶着些暖和。來來往往的人絡繹不絕,大都操着一口她聽不懂但十分軟和悅耳的吳侬軟語。只是好像在再清麗的景色,再溫和的清風,都拿她心中滞堵的那塊兒悶氣無可奈何。
她索性找了間酒樓,掏出了一只銀錠子往桌子上一拍,大喊道:
“小二,上酒上菜。”
于是她便就着滿桌的酒菜,一盅一盅的給自己倒酒。往日裏在宮裏朱辭遠拘着她,她已經好些日子吃不得這些大魚大肉和美酒佳釀了。如今倒是好,終于沒有人能管得了她了,她豈能不大快朵頤一番。
只是她飯沒動幾口,酒倒是飲了一壺又一壺。醉眼朦胧的将那銅壺扔到地上,胃裏忽然就一陣一陣的絞痛。她忍不住蜷縮起來,眼淚忽然就猝不及防的落下了。
恍惚間又回到那年,他帶着她偷溜出宮。她在那趟小食街上瞧着左也新鮮右也新鮮,這個嘗幾口那個嘗幾口。那時他按住她往嘴裏塞包子的手,勸她莫要吃太多,省得夜裏不舒服。那時她只拿眼瞪他,他又哪裏管得住她呢?只是到了夜裏,果然胃裏一陣翻江倒海,在床上翻來覆去的不舒服,痛得往他身上又掐又撓,恨恨的帶着淚花的罵他:
“都怪你,都怪你。你怎麽不勸着我點兒啊!”
他只是任她發作,低聲哄着給她喂些湯藥……
眼前忽就又模糊了起來,懷恩仰頭把那壺裏的酒水又灌了一口,扯唇輕輕一笑,如今卻再也沒有人管着她了,再也沒有人聽她發脾氣了……
轉眼間,是那年新春的焰火。她尖掂點起腳來被他抱進懷裏,落在額上的那輕輕一吻。
又或是那日她被他架在肩頭,她扯下面具吓得那小屁孩哇哇直哭,又轉過頭來看那技藝高超的藝人将火焰吹得老高。
轉眼兩人又是在奉天殿內,她偷偷跑進去揭下他背上血肉模糊的衣料,哭着給他上藥。
或是她拿出一件筆走龍蛇的卷軸,眉飛色舞的告訴他自己要學這個。他只是搖頭沖着她笑,無奈的告訴她教不了。
或是那年除夕,吃的每個餃子裏面都有一枚銅錢。
或是那扇雙面繡的繡屏,那時她看着新鮮,便吹出牛皮說趕明兒自己要學這個。那時他取笑她,說讓她把水鴨子先修好再說。她氣得一剪子把那繡給他的香囊剪了個洞。半夜她聽見聲響,悄悄的爬起來,卻發現他在燈下看着那剪壞了的香囊,心疼的嘆着氣,拿着一根小小的繡花針十分拙劣的縫補着。
或是無意間她弄丢了他送的玉墜,盤問時只搪塞的說收起來了。他卻也不生氣她撒謊,将那弄丢的玉墜重新帶回她的頸上,告訴她下次可不許再丢了。
懷恩突然摸了摸自己空蕩蕩的脖頸,那根雕着小老虎的玉墜,早已沒了蹤跡。她這才想起來,那時為了她那具假屍首的可信度,便摘下來戴在那屍手上了。突然覺得好像哪裏空了一塊兒,腹內的絞痛更甚,就連呼吸間好像都是疼的。
可她翻了個身,眼前又是那獄卒将那長恨生強灌入她的嘴中。
又是她晨起發現腳踝上那根金色的鎖鏈。
紛紛雜雜,那些記憶攪動在她的腦海裏,攪得她頭昏腦脹,疼的像想是要炸開……
終于還是在她醉倒在酒樓的第三日,朱承昭就踢開了她包下的這間廂房的門。那時懷恩還喝的爛醉,見他闖進來,不管不顧的拿酒杯砸向他:
“滾!我喝不死!只要我小命還在,就定有你的利用價值。”
好像朱承昭真被她罵走了。只見他轉過身,真走出了房門。可轉眼間她又見他走回來,身後還跟着個人擡進了什麽。她揉揉眼眼,站起身來想看。站都站不穩,天地間都在不停的轉啊轉,她“哇”的一口吐了出來。
可是她還沒有塗幹淨,衣領便被人拽着。她趔趔趄趄的跟着那力道走,猛的被人按進了一口水缸裏。冰涼的水刺激着她的鼻腔,那種幾要窒息的憋悶感讓她清醒了幾分。再次被拉起的時候,眼前便映入朱承昭那一張可惡的嘴臉。他幾乎是似笑似怒的問她:
“清醒點了沒有?”
她氣得朝他面上吐了口唾沫。朱承昭倒也不擦,只像拎一只小雞仔一樣把她又拎了起來,壓着她頭便往水裏又灌了一遭。
再浮出水面來,懷恩捂着胸口嗆得一陣亂咳,好像淚水就這麽被咳了出來。這只堵在胸中的洪流,終于傾瀉而出。她癱軟在地上,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這些人真是讨厭死了,怎麽都來欺負她。
她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只是平息下來擡眼看的時候,朱承昭好像蹲在自己的身前,聲調也軟了下來,拿着帕子替她擦着臉上的淚和水。她聽他難得溫和的聲音問她:
“懷恩,你出宮就是為了做個醉死鬼的嗎?你好好想想,你的日子裏除了和朱辭遠的那點屁事兒,當真什麽都沒有了嗎!你遇到他以前,你的日子怎麽過的呢?如今你沒了他,不能依舊那樣過下去嗎!你那時候在想什麽?有什麽願望?你一直想出宮,出宮來幹什麽?懷恩你好好想想吧,我叫不醒一個裝醉的人。”
懷恩好像被他一連串的問題問懵了,覺得仿佛那些問題鑽進她耳朵裏的時候,比那冷水裏刺進她鼻腔還要讓她難受。
她想,她遇到朱辭遠以前日子是怎麽過的呢?那個時候她想要的是什麽?出宮來是為了什麽呢?真的是為了在這裏天天喝的爛醉如泥、醉生夢死嗎……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及以後每天只有一章 這文大概還有七八章就完結了 本來想這兩天更完 但突然想起來下周伸了榜,估計有字數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