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4 章 結局·

第72章結局·

懷恩垂下眼來, 點了點頭。

朱辭遠看着她小小的背影一點點的離他遠去,心口還是會習慣性的發緊。

但他還是強按了下來,這宮裏還有許多事等着他去處理。他将那頭領喚了進來, 吩咐除掉這宮裏臨安王府軍隊的對策。

***

懷恩一路由衛兵護送着回了端本宮,到了門口那些衛兵便止步不前了。

跨過高高的門檻,再次走入這座她熟悉的宮殿。在這裏她曾經有過很多回憶, 那些關于草木和人事的,那些好的與不好的, 一時間紛紛潮湧入了腦海。

恍惚間這裏好像并沒有變化多少,觸目所及,皆是熟悉, 倒是讓人生出些物是人非之感。

這一路上遇上幾個來往的宮人, 有些她是認得的,有些則是臉上的面孔。有的見了她只是低頭避讓, 有的認得她一些的看着她的臉吃驚地張大了嘴。她也不管, 徑自往前走着。

一路到了書房這間院落,院中的那棵桂樹正蓊郁着。雖還未到開花的時節,但那夜色之中翠綠的葉片顯出幾分鮮妍來, 郁郁蔥蔥的, 很是讨喜。她的目光從那棵桂樹上移到那扇支摘窗,複又垂下眼來,将那扇雕空的木門推開。

房內燃着昏暗的燭火,明明滅滅的, 是一種恰如其分的光亮。

只是她剛一走進去, 有一團毛茸茸的東西跑過來。懷恩眼眸一亮, 低下身把那雪白的一團抱起來。

“哎喲,沉了不少呢。”

她聽到腳步聲響, 擡眼去看,正是長寧。

于是懷恩歪歪頭,露出兩排齊整的牙沖他笑。

即便有那麽多的隔閡,即便有那麽多的曲折,她總是記得他的好。

長寧卻瞬間眼眶通紅,上前走了兩步猛地将懷恩抱入懷中。只是剛抱了一下,就忽的想起這是個姑娘,而且還是殿下的女人。

他趕忙松了手,別扭的轉過身來偷偷的抹淚。懷恩笑嘻嘻的探出頭來看他:

“哎呀,你多大了?還掉金豆子呢!”

長寧氣得趕忙摸了幾把淚,轉頭見她仍是往日裏那言笑晏晏的模樣,就忽的也心滿意足的笑出了聲。

于是往日裏那些隔閡或疏離,仿佛都在這一刻煙消雲散。

坐到了圓凳上,懷恩眉飛色舞的同他講着這三年來在臨安的所見所聞。順便吹噓了一下自己如今的身家,臉上眼角都挂着得意。

長寧原本聽她只是帶着笑一件一件的敘說着那些或歡樂或新奇的故事,只是他卻突然想到了什麽,問她:

“懷恩,你這次是要留下來的吧?”

懷恩卻突然收了聲,垂下眼來不說話了。

長寧見她這副模樣倒有些着急:

“懷恩你還因着那些舊事,在怪殿下嗎?”

說完像是生怕懷恩打斷他似的,猛地站起身來。瞧着有些生氣的模樣,卻忽地又像洩了氣般坐回了圓凳上,聲音也平靜了下來:

“懷恩,起初我是真生你氣的。你不知道,那日你往河水裏一跳,殿下也緊接着跟你跳了下去,無論我們怎麽拉殿下,殿下就是不肯上來。”

“人潛進河裏又浮起來,不知道在那河水裏找了多少遍。直到人暈厥了過去,才被侍衛救了上來。他一醒來便派了衛兵去那東護城河的上下游,守在那裏,一直守到第二日夜裏,到最後殿下熬的等的滿眼的鮮紅、像是能滴出血來。”

“可最終送到他眼前的卻是一具屍體,一具渾身都泡爛了的屍體。殿下那日踉跄着走上前去,一直不肯信。直到他發現那屍體上的玉墜……那時他一口鮮血噴了出來,端本宮上下吓得不輕。後來人就那樣高燒着大半個月,他昏睡時嘴裏總念着你的名字。他說懷恩我錯了,我再也不關着你了,你回來好不好?”

“別說了!長寧你別說了!”

懷恩本已是蓄了滿眼的淚水,他這一說話,淚便順着眼角流了出來。

長寧見她有些失态,也收了聲,只是嘆了口氣:

“懷恩我知道我是個外人,沒經歷過你的苦痛,本沒有資格來說什麽。只是我想問你一句,你沒有犯過錯嗎?哪一次殿下不是原諒了你?是人都會犯錯,懷恩你就不能原諒他一次嗎?當年的事,殿下又能好過多少?那瓶長恨生,他也喝了。撐了幾天幾夜,解藥是我趁他暈倒時灌下的……你可知殿下布局了三年之久,原本對臨安那邊就要收網,卻得知你還活着。就在臨安城內。他終究投鼠忌器,明知是個局,卻還是以身犯險。”

他說着,卻突然走進了裏間,翻找了一會兒才走了出來。他将手中的那口木箱遞給懷恩:

“原本那間內室被封了,誰也不許進。直到殿下得知你還活着,才重新打開了那扇門,自己親自進去将裏面收拾了出來。那時那房裏有很多字畫,殿下收拾了出來,讓我拿個炭盆燒掉。我燒掉了一些,只是剩下的我卻偷偷留了下來。”

他說着将那木箱放在圓桌上,看了眼靜默不語的懷恩,只嘆了口氣,推開門走了出去。

懷恩也不知自己在房中靜坐了多久,直到房裏的燭燈燃盡了,房內陷入一片昏暗,她這才驚覺回神。她站起身換了根燈,将燈火重新點燃,将那木箱打開。

入目先是一卷畫軸,她拿起來打開看。那眉眼描摹的生動細致,皆是她往日的情态:她在院中仰頭看着煙火的模樣,在她作案上晃蕩着腿兒的模樣,她坐在架子床上對他還稱贊怒的模樣,她梗着脖頸将口中的飯嚼得鼓鼓的模樣……

懷恩不敢再看,正欲将那木盒合上。卻猛的見角落裏,那是一本劄記。她平緩了幾瞬,拿起來翻開一頁細細去看。他清雅的字跡一如他的眉眼,一撇一捺都是熟悉:

“九月,庭中木樨開正盛。餘遂命人采撷一二枝,清供于瓶。案牍累累間擡首入眼。忽有故人心上過。”

紙頁在她手中一頁頁地翻過:

“除夕夜。獨守影兒眠,燈燼夢不成,別久悲愈濃。

起身披衣,忽見一攢盒,有榛果、松仁、桂圓若幹。憶吾妻噬愛此物,夜中偷食狀若小鼠。頓覺小鼠亦有可愛怡人之處。遂于次日親捕一灰鼠,豢之,以榛喂養。”

“正月十五,大雪,灰鼠殁,吾悲怆難抑。

小鼠可捕,吾妻難回。然今吾妻與鼠,俱棄吾。”

“二月初九,雪後初霁。偶過梅園,憶當日汝之情狀,手捧梅枝,清唱西廂。後知其為豔曲,倉惶欲泣,甚懼吾責。

吾不曾言。當日雖不辨汝之雌雄,實已驚鴻掠秋水。

目及高臺,忽見一伶人出,細辨幾番,竟為卿卿。歡喜不可勝。

伸手欲觸,及近前,汝與風煙俱淨。

怔然良久。

從此不敢聽戲伶。”

“是日清明,微雨,妻去已近兩載。山路崎岖,寒雨清苦,攜三盞佳釀,尋至吾妻長眠之冢。

朱氏懷恩,私冠以我姓。

除墳前青草,傾手中甜釀。此釀名桂花,吾妻生前珍愛,蓋因從前吾不曾允其暢飲,置氣于吾,近所一載,不肯入夢來。

今日攜酒三盞,特來哄慰:吾已然知錯,日後再不敢犯,卿卿原宥一二,夜裏歸來看我,可好?”

淚水一滴滴落下來,蘊染了那泛黃紙張上的墨跡。她倉皇的将那劄記合上塞進了木箱,又抱着那木箱坐了好久,這才走進內室将木箱塞到了床底下。她環顧了下四周,見仍是她走時的模樣。

她慢慢的坐在床上,想等他回來。

宮殿深處,隐隐傳來殺伐聲。她靜靜的聽着,等着平息的那一刻。就等着等着,竟然就這麽漸漸的睡着了。等她再睜開眼時,已是天光大亮。一起身,卻見手被人攥在掌心裏,那人就還笑看着自己。

“怎麽哭了?”

懷恩撇過臉,把手抽回來:“沒哭。”

“胡說,都快成小兔兒了。”

懷恩氣的瞪了他一眼,提了鞋便想往外走:“說了沒哭。”

她走着,胳膊卻猛的被人扯住,被人從身後用了個滿懷:

“好好好,你說沒哭便是沒哭,懷恩,不要再走了好不?”

“好。”懷恩答的很幹脆。

她的幹脆令他驚訝。他明明還準備了那麽多話,想要挽留她,想過很多法子。既然不敢再把她強留在這裏,總想着循序漸進,總有成效的。可是她卻這麽幹脆的就答應了下來。他見她轉過身來,目光堅定而澄澈不似作假,便聽她開口:

“我答應你,留下來。但我也有我的條件。”

懷恩緩了一口氣,“我可以留在這京中,但絕不會留在這宮裏。我可以在這京中置一處宅子,宅子的地腳由你來選,鬧市或者京郊我都可以。唯有一點我在臨安的生意不能停,且日後我若因是生意要出京,你不得阻攔。最後一點,你若再惹惱了我,我有随時離京的權利。”

“我答應你。”

他把她擁入懷裏,答應得一如她那般幹脆。無論她提出什麽條件他都答應,她肯留在自己身邊已是恩賜了,他怎麽敢奢求再多。

***

懷恩再見到老二老三已是第二天的夜裏了,兩人一見她竟然是撲了上來。

懷恩倒難得好脾氣的任老三紅着眼眶捶了自己兩拳。三年不見,三人卻沒有半點疏離。懷恩要一大壇子酒,三人捧着海碗喝了起來。

酒一入肚,話匣子便打開了。懷恩已醉眼朦胧,小腦袋枕在胳膊上,講這三年來她的所見所聞,當然還是吹牛的成分居多。講她如何叱咤商場和金山銀山,如何逍遙自逸,又是如何的偎紅倚翠。兩人聽了也跟着咯咯的笑,酒意上頭,老二舉了手:

“老大,分俺兩間宅子。”

懷恩一拍桌面:“好!”

老三也舉了手:“分俺一間酒樓。”

懷恩笑得岔了氣兒,拿筷子敲着瓷碗:“好!”

三人這般樂呵呵的說着,灌了滿肚子酒。老三首先撐不住,倒在桌上便呼呼大睡起來,呼嚕打的震天響。老二低頭看了他一眼,搖搖頭,打了個酒嗝,跟懷恩碰了個杯。

“老大你真的打算留下來了?我以為以你的脾性,定是要連夜卷了鋪蓋跑回臨安的。”

他灌了一口酒,臉頰燒的嫣紅嫣紅的。這些年老二也成熟了很多,自從懷恩跳河之事之後,當年的事他多少也知道了些。

懷恩此時已喝的有些上頭,一躺便躺到了炕上,仰着頭看着粉白的天蓬:

“怎麽跟你說呢?就是不想再折騰了。瞧瞧從前的我,就像個小孩子。見了桌那頭的菜好吃,便抓着桌布伸長了筷子想要去夾。卻總也不小心将這布一扯,滿桌的美酒佳肴摔了個粉碎,落得一身狼狽。殿下這個人,你不知道他,他想要做的事,總有法子的。我又何必像往日裏那般尖利做派,最後終究傷人傷己。”

說着,打了個酒氣熏天的飽嗝,感嘆似真言:

“這人與人之間的距離呀,就應該在恰到好處的地方停下來。太近了,容易傷人也容易自傷。”

“往後,只要我守住這顆心,別挨他挨得那麽近,在哪不是一樣呢?我在江南那些産業,你不知道,從前那是因為靠着臨安王府這才迅速壯大。其實背地裏,私鹽鐵礦這樣殺頭的生意都是做過的。這臨安王府一倒,沒了靠山,那些生意場上的老狐貍還不把我吃個精光!從前我可以往那河水裏一跳,那是因為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如今老子有鞋穿了,管他些個三七二十一作甚!以後我還舒舒服服的住在宮外。往後我有了更大的靠山,我要把生意從臨安做到山東,做到京城,天津,蜀地,滇南,要金山銀山,要做這天下首屈一指的富商!”

“好!”

老二應和一聲:

“我們老大要金山銀山!要做天下第一的富商!”

房裏的嬉鬧聲漸漸傳了出來,被風一吹散到了院裏。朱辭遠卻停在門外,久久不言。

他轉過身來,望着被月光拉的老長的影子,面上便染了幾分苦澀。

他本是在書房裏久等她不來,這才來找她的,卻無意間聽了這樣一番話。他落寞的朝書房走去,他該知足的,只要她留在自己身邊便好。

懷恩跑回書房的時候。已喝的搖搖晃晃。她一下子就撲進了朱辭遠懷裏,笑嘻嘻的往他臉上吹着酒氣。她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

“殿下,你說,我能不能做成天下第一的大富商呀?”

他抱着她,往她唇上啄了一口,低低的應了一聲:

“可以。”

懷恩這才軟倒在他懷裏,乖順的由他抱着一步步走到床上。

朱辭遠将放在心口的那根老虎玉墜拿了出來,給她系到脖頸上。他看着她靠在自己懷裏那睡得酣甜的模樣,眉眼漸漸就染上了溫柔。

他附在她耳上輕聲說了一句,只是這一次他說的卻不是“懷恩,別再弄丢了。”而是,“懷恩,我再也不會把你弄丢了。”

作者有話要說:

還有一章這文就完結了,其實下章算是番外,但包含着最終的結局。

【注】書信中“忽有故人心上過”引自龔自珍的《己亥雜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