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4 章 chapter 74

chapter 74

吃完飯, 季庚禮問她,想不想出去走走。

池晚黎以為是附近消化食的走走,于是點點頭。

直到, 汽車駛過街道,上了高速駛向城外。

池晚黎偏頭去看開車的男人, “季總該不會, 要拐賣婦女吧?”

“被你猜對了。”

“我現在跳車,還來得及嗎?”

“來不及了,我生意都談好了, 你走不了了。”說完他自己倒是先笑了起來, “只能把你拐到我身邊, 拐賣不了別處。”

池晚黎當然是開玩笑的,不過也有自己的擔憂,“我們就這樣單獨離開大部隊不好吧。”

“不用擔心。”

池晚黎就當真沒有再問, 心裏對于這樣突如其來的兩人間的獨處其實也不是很排斥,她覺得, 兩人間這樣的相處還不錯。

沒有原來在一起時,那麽多要考慮的地方, 也不會因為困在一段關系裏,去提前透支未來。

享受當下,她好像才感悟到了一點。

她想起那天晚上, 池奶奶問她,是不是會和季庚禮再和好。

她這一次沒有急着否認,沉默後給出的答案是:順其自然。

她沒有辦法欺騙自己——她不抗拒季庚禮的靠近,這段時間的相處也很好的印證了這一點, 她是開心的。

這種開心,和她努力學習到自己不懂的專業知識、做的方案被誇獎采納等工作上的成就而帶來的開心是不一樣的。

工作上的開心, 是一種踏實。是她能力上的進步,專業上的增強,是她安身立命的本事所帶來的。

而和季庚禮在一起的開心,更多的是一種柔軟,包裹着她的棱角。

就好像卸下所有的盔甲和面具,她可以擺爛一直撸貓,可以吃完好吃的毫無負擔的坐着,可以穿任何自己覺得舒服的衣服——哪怕只是一件幾十塊錢的T恤。

她不用勉強自己,去看誰的臉色,去在意誰的看法,又或者去讨好誰的身份。

她可以做她自己。

那個沒有那麽堅強,那麽優秀,那麽要強只是最純粹的又帶有缺點和劣根性的自己。

而他,也好像真的,能接受這樣的她,并且在無聲地用行動告訴她:你可以。

無法否認,這樣的生活對她來講,有着致命的吸引力,況且,這個男人還是季庚禮。

“困了就睡一會,可能還需要三四個小時。”思緒被他的聲音打斷,池晚黎抽出神來,說一聲好。

季庚禮騰出一只手來,從後面拿過來一個袋子遞給池晚黎:“裏面有毛毯,耳塞,眼罩,你看看需要什麽。”

池晚黎接過袋子,翻看了兩下,擡頭看他:

“你這是—”

“早有預謀啊。”

東西備得這麽齊全。

他單手開車,依舊游刃有餘,聞言只是淡淡笑了一聲,并沒有否認。

其實完全可以不必如此大費周章的整個公司的人都出來旅游的,只不過他不想看見,她在他和工作之間做選擇。

以前的事情,不知道池晚黎還記得幾分,但游艇上,她因為北城的輿論,白着臉說要回去時的場景,季庚禮依舊歷歷在目。

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也不想再重演這樣的事情,她要對她的生活和工作有百分百的掌控力,那他,也甘願為此添磚加瓦。

池晚黎無法阻擋自己的困意,取了毯子搭在身上睡着了。

騎車在高速路上飛速行駛,車內只有引擎的低響,季庚禮的視線時不時落到副駕睡覺的人身上,偶有笑意。

“阿黎,阿黎?”

“……”池晚黎把毯子拉的高了點,捂住耳朵。

“米米。”

池晚黎瞬間清醒,反應過來,現在不在酒店的床上,而是在季庚禮車上。

拉下毯子,直起身來去看他,“到了嗎?”

季庚禮目不斜視,擡手指了指窗外,“你看外面。”

“嗚。”

池晚黎轉頭去看,随後伸手捂住嘴,車窗外是晚霞漫天,雲浪翻滾,西沉的太陽又圓又紅,像是一個蛋黃挂在天邊。

窗外的一切都在飛速的移動,車窗的玻璃倒影出兩個人模糊的身影,偶有重疊,又很快分開。

落日逐漸被甩在身後。

“季庚禮。”

“嗯?”

“還能加速嗎?我們,去追一追落日吧。”

“好,那就,追一追。”

他偏頭去看她,落日餘晖下她的臉上都有淡淡的橘紅光芒,雀躍的像一個小孩子,一瞬間覺得心跳有加快,他好像忽然明白,何謂心動。

/

七點,夜色就快完全籠罩天色時,兩人終于抵達目的地。

池晚黎站在酒店門口,還有些不可置信,“這是……瓷都”

季庚禮将車泊好,聞言點點頭,“最近有位陶藝界泰鬥來這邊開講座,我想着你可能會感興趣。”

池晚黎猜測,“陳書函老師?”

季庚禮鎖車,點頭肯定,“陳老師明天才到。”

“你……”

那還是年初的時候,陳老師這場活動官宣,她曾短暫心動将活動鏈接轉發到了朋友圈,但後來買票的時候因為她在開一場重要的會議而錯過了時間。

沒想到……

季庚禮好似沒有發現她神情的異樣,“走吧。”

兩人去酒店辦入住,只有一間總統套,給了池晚黎,季庚禮自己退而求其次。

“外面好像要下雨了。”

事實上從他們進入瓷都的地界,這邊就已經是陰天。

前臺小姐姐接話:“我們這天氣就這樣,夏天喜歡下暴雨,女士您不用太擔心。”

池晚黎本就是随口一說,無可無不可地點點頭。

夜裏果不其然,下起了大雨。

狂風裹挾着暴雨,在玻璃上打出啪啪的聲響,風聲嗚咽。

池晚黎一直沒睡着,心裏總有種悶悶的說不上來的感覺,她打開手機看了又看,時間從十點半走到了十一點。

十點的時候,他們在微信上互道了晚安和明天見,這會想發個消息,又怕打擾他休息。

在床上翻來覆去半響,指尖輕點幾下,發消息過去:睡了嗎?

等她在B站刷完一個法語聽力視頻,切軟件進去微信,還是沒有收到回複,可能真的休息了吧她想。

于是繼續回到B站,但在本地消息那更新了視頻,标題是:

#瓷都強降雨天氣,東瓷高速部分路段發生垮塌#

沒想到暴雨已經這麽嚴重,池晚黎順手點進去看,視頻應該是t路段監控拍下以及目擊者拍攝的,那段高速前面發生山體滑坡伴随道路垮塌,目前正在組織施救。

視頻中能看見,有的車應該是被掩埋在了泥土下面,也因為下大雨路面交通不好,後面還有很多連續追尾的情況發生。

池晚黎皺眉,心中那股悶悶的感覺愈來愈強烈,聽着視頻中有人不斷地在哭泣,她甚至感覺到左胸部位有一陣一陣的刺痛感,伸手按壓了幾次,沒有效果。

起來開燈,燈剛亮,卻忽然又一閃,整個房間又重新陷入了黑暗之中,池晚黎一頓,試探性的開了別的燈,同樣的沒有反應。

她轉頭去看窗外,風雨有愈演愈烈的趨勢,她此時後知後覺,這場大雨可能不是酒店前臺說的短暫性暴雨這麽簡單。

她鎮定下來,給季庚禮打電話,是一道機械的女聲提示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心跳的越來越快,說不清是因為什麽。

她跑去床頭,拿酒店的座機給前臺去電,得到整個區域都因為線路損壞而大規模停電的消息,不過工作人員安慰道:

“女士,請您待在房間保證安全,目前酒店方面已經在啓動備用電機進行發電,不過需要一點時間,請您不要恐慌,工作人員馬上将會過來給您送必要的用品。”

工作人員的話,短暫的安撫到池晚黎,她坐到沙發上,手機的亮光照亮她沉肅的臉,她再給季庚禮打了電話,依舊是在關機中。

無意識地刷着手機,某視頻軟件中,瓷都暴雨已經是本地熱點,不斷地有視頻更新,也不斷有官方下場,發布關于災情的最新消息。

而熱度最高的,無疑是東瓷高速的那一場意外事件,大把的救援力量不斷地投入進去,也有無數網友跟着揪心,連央視也已經在持續跟進報道。

手機顯示有來電,池晚黎微微蹙眉,瞬間一股不好的猜想油然而生,她接通電話:“喂,周特助?”

周程已經在趕往瓷都的路上,他言簡意赅地開口:“池小姐是我,是這樣,季董一個半小時前曾問我要了陳書函老師在東城的住址,陳老師那有一件藏品是季董早些時候預定的,但是由于某些突發情況,需要自己去取……”

許是覺得說這些太過啰嗦,一向冷靜的周程說話的語速也在不斷地加快 ,“算了這些以後再說,池小姐,你現在如果不和季董在一起,就麻煩你去他房間看看,他是否在房間。”

早在周程電話打過來的時候,池晚黎就已經站起身來,此時很快的穿上鞋,開門走樓梯去樓下季庚禮的房間,“好,我現在就去看。”

她邊走,語氣有些着急,從周程的半頭話中去猜測:“你是說,季董很有可能親自去東城取那件預定好的東西是嗎?”

“是。”

“而且,”聲音驟然一停,她剛走到門口,擡手敲門,“季庚禮?”

咚-咚-咚。

咚咚咚咚。

并無人回應,只有池晚黎急促的敲門聲響在走廊間回蕩。

她停下動作,聲音不自覺有了顫抖,接着說完剛才的話,“而且……他很有可能在東瓷高速路上。”

周程澀然開口,“按照時間推算,是。”

剛剛所看過的新聞一幕幕清晰的在腦海回放,她的耳中嗡嗡作響,一洩力,靠在了門上,唯有這樣才不至于讓自己摔下去,“沒有別的方法能聯系到他嗎,能定位他的手機嗎?”

周程搖頭,“沒有這個權限。”季庚禮身邊的電子設備,都有特別的防護手段,一般不能輕易的跟蹤或破解。

得到答案,池晚黎反而格外冷靜。

酒店高層的電還沒有通,電梯無法使用,她迅速做了決定,轉身以極快的速度從樓梯走下去,28層的高度,她仿佛沒有感知。

“周特助,說一下你的解決方法。”

“我已經在趕往瓷都的路上,但是,由于不能确定季董的具體情況,很多手段無法使用,我已經聯系東城以及瓷都兩地的民間救援力量。”

“政府方面呢?”

“需要等我來确認具體情況。”

噔噔噔的聲音才黑暗的樓梯間回響,好像古代士兵出征時的擂鼓聲,聲聲入耳,帶着

“好,我知道了,及時保持溝通周特助。”

頓了頓,她輕聲說:“別着急,他會沒事的,可能只是忽然手機沒電了。”

說給周程聽,也說給她自己。

只是,兩人都知道,這句話對于現狀來說,有多麽蒼白無力。

酒店大廳已經站滿了人,由于後天陳老師那場活動,最近酒店的入住率都很滿,而酒店說的很快來電,其實也只能保障大廳等這些少部分的公共空間的用電。

此時大家都在交頭接耳,有閑聊的,抱怨的,一片嘈雜聲中,池晚黎人擠人的走到前臺,“請幫我查一下,2803的季先生什麽時候出的門?”

前臺對這位總統套房的小姐以及那位看着貴氣逼人的季先生印象很深,聞言沒有多問,很快幫忙查了監控。

最終得到的結果,和周程以及池晚黎預想的結果一樣。

季庚禮,很有可能親自驅車過去了。

池晚黎暗自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保持着頭腦清醒,“我需要借用一下酒店的車,還有數據線以及移動電源。”

說完拿出手機,“我會先付一筆錢給你們,麻煩速度要快。”

池晚黎本就個子生的高挑,平日裏各行各業打交道的人也多,此時冷着臉說話氣勢格外懾人,前臺姑娘一愣,支支吾吾說這個她做不了主。

池晚黎反而嘴角帶了微微的笑,只不過這笑意不達眼底,“那就讓能做主的人來,就說總統套房的客人要投訴。”

如果此時熟悉季庚禮的人在,一定能看出來,池晚黎這神态中有幾分季庚禮的味道。

小姑娘吓得一愣,慌亂的從工位裏找出自己的移動電源和充電線,遞給池晚黎,“池小姐你別投訴我,我給你叫經理過來。”

池晚黎沒吭聲,看着前臺給領導打電話。

十分鐘後,一位渾身濕透的中年男人從外面走進來,“怎麽了?特殊時期客人有什麽要求能滿足的盡量滿足。”

總統套房并不是經常會有客人住進來的,能住進來的非富即貴,所以他哪怕在外面處理酒店內因為停電而涉及到的物資供應問題,也要冒雨過來。

先站明立場敲打了一番,經理才摸了摸臉上的雨水,視線落在池晚黎身上,彎腰帶笑:

“池小姐,您有什麽需求盡管提。”

這态度池晚黎稍微放心了些,看來用不着多費口舌,便簡單說了自己的要求。

經理思考一番,斟酌說道:“車子可以給您安排,只不過……外面的雨太大了,部分道路也進行了臨時的交通管制。”

池晚黎點點頭,“謝謝,盡快把車給我。”

經理一愣,那一瞬間,他看到面前女人眼裏的冷意與決絕。

池晚黎此時此刻真的很慶幸自己,在南城這一年,經常開車将自己的車技練了起來,不至于讓她在這樣的境地裏兩眼抓瞎無助等待。

拿到車子,直接導航東城,地圖中大片大片的紅色擁堵路段提示,以及道路管制提示,她仔細研究半響,最後決定繞路南繞城高速進入東瓷高速的收費口。

啓動車子,油門加滿,動作一氣呵成。

只不過很快速度就慢了下來,窗外暴雨如注,盡管雨刮器一刻不停地工作,車前玻璃上的雨水還是一片一片地流下來,前車尾燈的紅色燈光變得模糊不已,迫不得已池晚黎只能打開雙閃慢速前行。

一路上,她每隔十分鐘給季庚禮去一通電話,每次都是機械地無人接聽的女聲。

除此之外,還在關注着東瓷高速塌方的最新消息,不斷地,有遇難人數與失蹤人數被統計出來。

一顆心,就這樣跌入了谷底,腦子似乎已經不會運轉,腦海中只有一個想法:不管怎麽樣,要見到他。

眼眶已經紅的不成樣子,平日裏紮的一絲不茍的頭發此刻也有些淩亂,但她渾然不覺。

一顆心緊緊的繃着,只機械地減速剎停,又加速啓動,眼看着導航上的預計到達時間往後推長又推長,池晚黎忍不住在一個紅燈的空擋一拳砸向了方向盤。

終于一個小時後,到達瓷都南收費站,只不過她并沒有能如願進入。

由于暴雨越下越大,考慮到前方路況的不穩定性,東瓷高速瓷都往東城方向臨時t關停管制,只允許救援車輛與特殊車輛通行,具體恢複通行時間另行通知。

這些都是池晚黎從前面返回的車主那聽見的,此時收費站前已經堵得水洩不通,有幾名交警正在指揮交通,要為救援車輛騰出通道來。

好似一盆冷水從頭澆到底,打破了池晚黎一直強裝的鎮定,有淚水順着臉龐無聲地流下來,不過片刻,她将淚水擦幹,拿上一直在充着電的手機,熄滅車子走到交警面前。

雨絲毫沒有減小的趨勢,打在人臉上帶來微微的痛感,池晚黎幾乎渾身濕透,經過漫長的交涉與證件核驗,池晚黎終于被允許,作為随行記者跟随後面來的一輛民間救援車輛進入事故發生地。

車內救援隊員們在緊張讨論着現場的局勢,如果雨勢再不減小,很有可能會有二次塌方的危險。

池晚黎在一旁聽着,只覺手腳冰涼,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那個最壞結果的可能性,在不斷的變大。

手裏的手機忽然震動起來,鈴聲突然響起吓了池晚黎一跳,她回神,是一個陌生的電話號碼,屬地瓷都,她感覺呼吸驟然一停。

手指在滑動接聽上滑了兩次都沒有成功接通,第三次終于滑到底,手機貼在耳邊,“喂?”

“米米是我,”聲音好像也沾染了大雨的潮濕,使人聽的不真切,“外面下雨很大,你,今晚就在酒店房間先不要出門了。”

她再喊一聲:“季庚禮?”

季庚禮一頓,清晰聽見她語氣中的不對勁:“是我,我在。你別害怕,我明天就回去陪你。”

他還在猜想,她是因為雷雨交加的天氣,自己一個人在害怕。

她強裝鎮定,“你在哪?”

他笑笑,語氣盡量溫和,“我參加一個朋友的局,現在看來今晚是散不了場了。”

話音剛落,便有一道女聲響起,四號床有空位,季庚禮是哪位?可以過來輸液了。

饒是季庚禮捂住手機聽筒的動作再快,池晚黎還是聽清楚了這句話,握住手機的手指倏然收緊微微發白,“到底在哪?”

季庚禮從樓梯間走出,對護士做了個稍等的手勢,繼續安慰池晚黎,“沒事,車被剮蹭了一下,小事情你別擔心。”

聽見池晚黎那邊的嘈雜,他皺了皺眉,腦子一陣眩暈,他扶住樓梯扶手稍微緩了緩才問:“你不在酒店?”

池晚黎微微掩了掩手機聽筒,周邊救援人員的說話聲稍微小了些,“我在酒店,你沒事就好,那先挂了。”

不等那邊回複,池晚黎挂斷電話,拿手機的手像是忽然沒力了一般垂落下來,她面色怔怔看着腳尖。

救援車還在一路往前駛向事故發生地,身邊有個女隊員見池晚黎身體好似在發抖,忙将自己的備用隊服遞給了她,關切地問道:“你還好嗎?”

池晚黎擡頭,笑着搖搖頭說沒事。

将剛剛的來電號碼發給了周程,又打電話過去,“剛剛季董用這個號碼打來了電話。”

周程已經快到瓷都,激動地問:“季董怎麽樣,說什麽了?”

池晚黎覆下眼簾,“受傷了,但我不清楚具體在哪。”

肯定不像是他說的,在朋友聚會上,應該是在醫院,但最起碼能确認,季庚禮不在前方塌方的是故現場裏。

這已經是最好的消息了。

周程忙說好,“我現在就聯系季董。”

又問,“池小姐,你……”

已經上了救援車,沒有辦法半路返回了,池晚黎簡單跟周程說了下現在自己的狀況,最後平聲叮囑道:“不用跟季董說我這邊的情況,你先去忙吧周特助。”

/

季庚禮利用私人關系,乘坐當地政府的車,到了現場。

彼時已經是淩晨三點,雨勢漸漸減小,零星落下幾點,現場宛如白晝,數輛大型救援車的車燈亮起,照亮前方那一處警戒線。

救援人員在裏面,外面是醫生、記者以及其他工作人員。

機器作業的聲響震天,人聲嘈雜,大家都在争分奪秒的挽救下面的生命。

季庚禮婉拒同乘領導幫他找人的好意,自己一邊在周邊尋找,一邊給池晚黎打電話。

他的腳步聲在這裏顯得無足輕重,沒走幾步,幾乎是一瞬間就鎖定了那個身影。

挂斷手裏未被接聽的電話,季庚禮深呼吸幾次,才快步走過去。

“阿黎。”

池晚黎正蹲着在和一名瓷都日報的記者說話,她身上還穿着那名女隊員的救援衣,手裏拿着一個本子,在寫寫畫畫。

她以為自己幻聽,手裏動作一頓,在再度落筆之時,又似乎感知到了什麽,緩緩轉過頭來,看見他時眼睛亮了一下,随後站起身來。

許是由于站起身來的動作太快,眼前忽然發黑,她身體不由自主一個戰栗。

兩人隔着微薄的夜色,彼此注視。

季庚禮忙走過去,将人一把扶住,“阿黎。”

這兩個字,幾乎叫池晚黎心頭一顫,那陣眩暈的感覺過去,池晚黎擡眼,緊緊看着季庚禮:“傷到哪兒了?”

“頭撞了一下,沒什麽大問題。”

這麽輕飄的語氣,像是在說一件與他毫不相幹的事情。

池晚黎擡眼去看,沒有看到外在傷口,她伸手想去摸一下,但最後停在頭發上邊,又落下來,擦過他的耳垂,随後伸手狠狠摟住他的腰,将他抱住,鼻尖抵在他的胸前,聽見清晰明了的心跳聲,她才覺得,一顆心落到了實處。

季庚禮擡手回抱她,淨白的手背上淡青色的脈絡清晰可見,上面輸液的針口還在往外滲血,白色的消毒棉已經被染紅。

他始終未置一詞,及至感覺胸口的陣陣濕熱,不由得放輕了呼吸,手上的動作加重,像是恨不得将人揉進骨子裏去。

跟随一輛返程的物資車,兩人回到市區。

周程早已駕車在高速路口等待,一晚折騰,幾人面上都帶了些疲色。

周程對上池晚黎隐有責怪的眼神,不自覺摸了摸鼻尖,這樣緊急的情況,就算季庚禮不問,他也要主動彙報的。

只不過,倒真是沒想到,她一個女生竟然這麽豁得出去,那麽危險的地方也敢一個人過去,不禁多了幾分刮目相看的欣賞。

上了車,季庚禮将酒店地址扔給周程,忽略他欲言又止的神色,緩緩升上了後座的隔斷玻璃,車內本就狹小的空間一分為二。

車內開了照明燈,能看清裏面的情形。

池晚黎這才得了空,好好看一下季庚禮,身上穿了許久未見的黑色襯衫與西褲,頭發上還有一些細小的雨珠讓頭發有一種霧霧的模糊感,臉色有些蒼白,平日裏慣常帶笑的嘴角此時唇線抿地平直。

對上他的目光,她仿佛被燙了一般挪開眼。

車廂內空調口的通風口在呼呼往外冒着涼氣,除此之外便是兩人的呼吸聲,一輕一重,再無別的聲音。

半響,季庚禮沉沉嘆了一口氣,今日這一遭,倒使他想了更多的東西。

只猶豫了幾息,最後還是決定不再克制,身體往靠近她的方向挪過去幾寸,伸手掌住她的後頸,迫使她擡起頭看他,随即他低下頭去,含住了她微微有些發白的唇。

池晚黎身體微微一僵,但并沒有抗拒地将人推開,反而伸出手來抱住面前的男人,以使兩人的身體靠得更近些。

也正是這樣兩人溫度上的彼此讓渡,才讓她真真切切地确認,他沒有出事。

今晚這一切來的太突然,明明傍晚的時候他們還肆意追逐着那場日落,誰又能想到,這一晚會是如此驚心動魄又跌宕人心,在接到他打來電話之前的那幾個小時,有多難受、多揪心、多難熬,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生命中出現的這種情況,屈指可數。

她想此後,應該再也沒有比今晚更難熬的境況出現了。

季庚禮察覺到,身後那一雙環抱着他的手在微微用力,他再無顧忌,撬開唇關深入,一手緊緊摟住她的腰肢,迫使兩人更緊密的相挨。

今晚一切的膽戰心驚,一切難捱的情緒,和那些并沒有昭彰的情意,都藏在了這個吻裏面。

當他的吻愈加急促地想要擦過下颌再往下欲要落到脖頸之上時,她偏頭躲開。

季庚禮一頓,斂下目光去瞧她,面頰微紅眼色迷離,唇上多了幾分血色,比剛才要有生機多了。

他湊近了些,與她額頭相抵,開口時聲音喑啞:“米米。”

這一抵,叫池晚黎神色瞬間清明,先前的旖旎和消失的理智齊t齊歸位,她忙往後退了半個身位,将兩人的距離拉開了些,伸出手,落在季庚禮的額頭上,仔細感受幾瞬驚呼出聲,“你在發熱!”

随後沒再看季庚禮,降下擋板,聲音有些激動,“周特助,去醫院。”

周程從後視鏡觑了一眼老板的神色,內心糾結一瞬,還是決定聽池晚黎的,“好的,池小姐。”

見老板沒有出口阻止的意思,周程随即切換導航,變道去最近的醫院。

本來季庚禮就在醫院正在輸液,聽聞池晚黎去了現場之後,不顧他與醫生的勸阻,硬是拔了針頭要去現場找她。

季庚禮将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裏,安慰地捏了一下,聲音放的很低,“別擔心,我沒事。”

池晚黎好不容易收起來的眼淚,此時又有要奪眶而出的意思,她擡頭,不讓眼淚掉下來,問他:“到底怎麽回事?”

季庚禮沉默一瞬,忍着頭痛與難受一字一句講了今晚發生的事情。

和池晚黎在十點互道晚安之後,他便問周程要了陳老師的地址,前段時間有一套陳老師珍藏多年的陶藝茶具放出消息,要進行公開拍賣。季庚禮走了随染的路子,随染親自去東城與陳老師接洽,才讓陳老師忍痛割愛。

本來說好陳老師在這這次講座展示完之後,季庚禮再将茶具帶回,但她助理臨時外派別的工作,這才有了讓季庚禮親自去取的事情。

從瓷都到東城,開車不過四個小時,他本想晚上過去,這樣第二天上午取到東西後便能及時趕回來。

“路上雨越來越大,我動了要返程的心思……”但那時候已經上了高速,再想下來就要走到下一個收費站,也幾乎就是同時,前方出現塌方與道路塌陷,季庚禮及時剎停避免了追尾,但他的側後方幾車連環追尾,中間有一輛車失去控制直直的向他撞了上來。

再後來……他醒來就在醫院了。

做了很多檢查,最後确認是輕微腦震蕩,外傷沒有什麽,只是擔心內髒會有別的損傷,醫生讓他住院觀察。

“周程說你一個人去了現場,我不放心。”

所以連液都沒有輸完,立馬找了關系過去,總要親眼看見她安全他才會放心。

池晚黎有些生氣,說話間沒有顧忌,“誰準你不把自己的安全當回事的?醫生的話你都不聽了嗎,就這麽跑出來。”

時間仿佛凝固,周程在前面大氣不敢出,只眼觀鼻鼻觀心,當做認真開車的樣子。

他跟了季庚禮多年,從沒有見過季庚禮對誰如此有耐心的解釋這麽多,也從來沒有見過,誰敢在季庚禮面前說話如此不客氣。

“你要是有個萬一,你讓我……”很快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讓阿姨,讓瑤瑤,讓公司成千上萬指着你生活的人怎麽辦?”

季庚禮一言未發,眼神沉沉地看着她,半晌喟嘆一聲,“好,我知道了。”

一邊擡手,輕輕抹掉池晚黎臉上的淚水,幾分哄人的意味,笑說:“不哭了,嗯?”

他越說話,池晚黎眼淚反而止不住地往下掉,季庚禮擦的速度完全跟不上她掉的速度,到最後,甚至隐有抽噎,怕給周程看見笑話,幹脆埋進了季庚禮懷裏。

季庚禮在她的後背輕輕拍了幾下,難得有種手足無措的感覺,第一次見她哭的如此不能自已,只好說道:“別哭了,再哭眼睛該腫了。”

又低下頭,湊到她耳邊,“再哭,我要親你了。”

懷中的人僵了一瞬,慢慢地止住了哭。

周程此時不能再裝作什麽也沒看見了,車子停在醫院門口,他不自然地咳了一聲,提醒道:“季董,池小姐,已經到了。”

池晚黎推開拉開車門下車,撲面而來黏膩地空氣,她深呼吸兩口,催着季庚禮快去找醫生。

辦了住院,季庚禮輸液的時候,池晚黎才從病房衛生間的鏡子裏看見自己現在的形象,眼睛因為哭的不少,腫腫的像兩只發紅的杏仁,頭發因為淋了雨沒有及時吹幹而變成了一撮一撮的,身上穿的那件衣服并不是很合身。

更別說裏面原本已經濕透了但一直沒有幹的短裝,被捂了幾個小時,隐隐有一股難聞的味道散發出來。

這一副…….可以稱之為鬼樣子了,季庚禮是怎麽做到,毫無異色的?

她咬了咬唇,有些懊惱,剛剛就不應該沒出息地哭的!

有周程在,沒有什麽需要池晚黎操心的,一應事情都辦的妥帖,等季庚禮睡着,她便去旁邊的酒店收拾自己。

此時已經接近淩晨五點,雨已經完全停歇,城市也在慢慢啓動,救援仍然在繼續,除了那些已經逝去的生命,好像別的完全沒有什麽不同。

遇難者身份确認工作在逐步進行中,目前已經有二十多人遇難,有家屬在采訪中泣不成聲,池晚黎越看越揪心,最後關掉了手機不再關注。

她今晚也險些經歷這樣的事情。

她收拾好自己,買了些早點去醫院,替換周程回去休息,他昨天從北城趕過來,至此也是一夜未眠。

季庚禮睡的很沉,有幾分藥物的作用使然,池晚黎守着他将剩下兩瓶液輸完時,天光已經大亮,暴雨過後的天格外澄淨,她擡手放在他額頭,确認沒有燒已經退下去,沒有反複發熱。

清晨的VIP病房格外安靜。

季庚禮醒來,只覺頭腦脹然,想動一下手,感覺手臂被什麽東西壓住,他低頭去看,看見趴在一旁的人。

她本就個子不矮,蜷在那一處估計不會怎麽舒服,他看見她微微皺着的眉頭,猶豫是否要将她叫醒,畢竟旁邊就有專門陪護的床,在那上頭,總歸要舒服一些。

但最後還是作罷,那只沒有被壓住的手,輕輕拂開她臉頰上的碎發,以便看她看得更清楚些。

這些日子他用自己的方式靠近着池晚黎,一直沒有明确地再将話去說開,只是怕,怕再一次被拒絕,也怕現在的季庚禮,已經不是七年前池晚黎所喜歡的那一個人了。

然而昨晚的事情,又讓他心裏生出一絲期待:她也不是全然那麽讨厭他,那麽不在意他。

畢竟沒有誰,會舍得為一個不在意的人,冒着生命危險去走這一遭。

一想到這一點,他覺得,兩人之間又好像有了希望,他好似,因為池晚黎,變成了宿命論者。

他想他這一輩子,願意與池晚黎,交纏一生,至死方休。

實在太疲憊,沒過多久,季庚禮又沉沉睡過去。

池晚黎再醒來,不過早上八點,周程已經在門外等候,一會季庚禮還要去做檢查。

繁瑣的檢查做完,已經快中午十二點,萬幸,沒有別的問題,當時那車是減速之後撞過來,因此破壞力要小一些,但醫生還是囑咐要好好修養。

回病房的路上,季庚禮還在跟周程交代去陳老師那的事情,池晚黎盤算着,幹脆再向公司請幾天假,就在這,陪着季庚禮再多住幾天。

只是,開門的時候一頓,病房裏站了三四個人。

有一個人池晚黎還算熟悉,便是上次某品牌秀場遇見的那位貴婦人。

此時她正面色冷凝坐在床邊,見季庚禮三人進來,視線不輕不重地落在他們身上。

池晚黎聽見身邊的人,恭敬叫了一聲:“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