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10鏡子裏的人,分……
露西做了一個夢,大霧彌漫,她只身一人在青灰的林子裏,四圍都是嗚嗚的風,女人凄厲的哭聲,一陣一陣的。
她猛地驚醒,背後都汗濕。
枕頭另一邊,莊汝連還在睡覺,打着鼾。
露西抓起手機,四點多一點。
她睡眠很淺,尤其跟莊汝連一同睡覺。
露西起身拉開窗簾,天色仍是茫茫的黑。院子裏點着一排排的燈火,在晨霧裏冷清清的。她裹緊睡袍,上了陽臺,發了一會兒呆,覺得沒意思,便下樓做早餐。
露西從莊家麟那裏聽來,莊汝連飲食習慣偏中式,不喜歡咖啡、吐司。她便打算煮一鍋粳米粥,配些小菜。
拉開冰箱,裏面碼着新鮮食材,都是她托管家提前準備的。
這棟別墅挂在莊汝連的舊部名下,平時由一名管家打理。露西跟莊汝連過夜時,總會給管家帶些小禮物,有時是一盒高級點心,有時是一只泰迪布偶,她知道管家有一個七歲的女兒。
露西将用純淨水泡好的粳米瀝幹,加了一小勺橄榄油,拌勻,另起了一口砂鍋,姜絲炒香,加進粳米跟純淨水,開大火燒滾。
背後有漸近的腳步聲,露西沒回頭,揭開鍋蓋,瞧了一眼翻滾的粥。
只聽莊汝連笑道:“你都會做飯?”
露西才轉身,道:“我這張臉,是不是寫着四體不勤五谷不分?”
莊汝連笑道:“不。我想做飯很費功夫,時間是奢侈品,總要權衡用在何處,才能收益最大。”
“對于年輕漂亮的女郎,時間尤其珍貴。”
露西邊切火腿熏肉,邊笑道:“多謝誇獎。一日當中早餐最要緊,我想值得花半個鐘頭煲一鍋粥。”
莊汝連上來攬住她的細腰,道:“有沒有我一份呢。”
露西故意道:“那得看你本周會否送我一只鱷魚皮的Birkin手袋。”
她一手叉腰,一手伸到莊汝連鼻子底下,做出刁蠻之态,逗得莊汝連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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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飯時間,莊汝連習慣閱覽當日《南華早報》。他講究食不言,因而飯桌上只有碗筷聲,跟報紙翻頁的聲音。
露西自己小口喝着粥,正想着怎麽跟莊汝連套話,手機突然嗚嗚地震動起來。
是莊家麟。
露西不想理會他,按了拒接。
莊汝連擡頭瞄了一眼,也沒講話,繼續翻報紙。
哪知大早上的,莊家麟發神經一樣,憋了勁要露西聽電話,沒幾秒鐘,又打了進來。
莊汝連呷了兩口茶,道:“接呀,怎麽不接。”
露西沒法子,又不敢躲進洗手間聽電話,只好當他面,按了接聽鍵。
“你……你在做什麽呢……”
莊家麟話都講不利索,大約又是在pub尋歡作樂,鬼混到天亮。
露西怕被莊汝連瞧出端倪,便将莊家麟當做自己手下做事笨手笨腳的實習生,語氣不善:“吃早飯呢,大清早找我做什麽。”
莊家麟在那邊傻笑道:“早飯?你一個人吃?要不要我陪你。”
他明明人在S市,卻講要陪她吃早飯,可見是醉得不輕,開始滿嘴胡話。
露西道:“不用。晚點我回你電話,挂了。”
她心中有鬼,立即挂斷電話,半刻不想耽誤。而後心裏長籲一口氣,拿起骨瓷茶杯,手都在抖。
莊汝連放下報紙,将報紙疊得整整齊齊,才笑道:“男朋友?”
露西放下茶杯,嗔怪道:“您把我當什麽呀?還不是臺裏新來的小孩子,做早間新聞,都一個星期,還是手足無措。”
莊汝連笑笑,露西也不知他是否信她的鬼話,不過也許他并不在意她同誰交往。
莊汝連又瞄了一眼石英鐘,起身接了助理遞來的大衣,穿好,叫露西慢慢吃,邊跟助理一齊往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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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宋杭之一大早就起床,臉上貼着面膜,翻箱倒櫃,找不知被她扔在哪處角落裏上灰的LA MER面霜。後又對着梳妝臺的鏡子,折騰她那沒用過幾次的卷發棒,胳膊擰過來擰過去,差點就把自己燙到。
鏡子裏的人,分明就是個小女孩,一點風情也沒有。
宋杭之瞧着手裏的卷發棒直嘆氣。
王蘭正要出門,聽見宋杭之房間裏的動靜,往裏面一瞧,見她頭發跟獅子王一樣,嘆氣道:“知道的,講你是去選美,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要去打擂臺呢。”
她瞧不過眼,按着宋杭之的腦袋,把她那頭亂蓬蓬的發絲兒給理順了。
“是去哪裏選美,跟姆媽講一講呀。”
宋杭之邊嚷着輕點輕點,邊道:“JPM辦的資管峰會,我去看一看。”
王蘭道:“你明年畢業回港,有中意的公司嗎?”
宋杭之道:“還沒有。”
王蘭道:“你阿舅在GS,畢業先跟他做,學一學商業運作,再回家裏幫你爸爸做事。”
她嘆了口氣:“原本我的意思是,家裏公司找職業經理人做就好了嘛,女孩子家不要那麽累的,你phd畢業不易,去港大教書做學問,不是挺好嘛,何必摻和那些烏七八糟的事。”
“不過你爸爸他都不聽勸,非要你回來幫他。”
宋杭之自己心裏也沒定下主意,只能潦草勸慰了母親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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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西區太古廣場,香格裏拉酒店。
此次資管年末峰會,是內地某銀行主辦,由JPM牽頭,莊景明将會作為環亞電視臺代表出席。他工作繁忙,宋杭之要來他的schedule,要麽是電視臺采訪錄像,要麽是代表信和去各地考察調研,排得滿滿當當。昨夜宋杭之在燈下研究好久,都要放棄。莊景明突然打電話同她講,本周日有個會議,請她一點半過來。
宋杭之在簽到處張望半天,都沒見到莊景明,主辦方工作人員詢問她是否需要幫助。宋杭之正不知如何回答,只聽有人道:“她是我帶來的。”
莊景明似乎又瘦了些,一身麻灰色的西裝外套,裏面配了栗色的羊絨領帶,矜貴斯文,帶着些疏離。
見着宋杭之,他眼裏便帶了些笑意,沖淡了幾分周身的漠然,現出溫和。
主辦方知道他是環亞電視臺派來,客氣地同他問好。
莊景明真好看呀,只要站在那裏,都不用講話,宋杭之心口的甜蜜就像加了海鹽牛奶的朱古力一樣化開。
不斷有認識莊景明的人過來同他打招呼,宋杭之站在他身後,聽他講客套話,竟然也覺得好聽得不得了。
她都想錄下來,夜夜都聽莊景明講“你好,最近過得怎樣,身體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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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景明坐在媒體區第一排,他給宋杭之找了後排的位置。
“要是無聊,就去外面轉一轉,五樓Summer Palace的桂花糕很好吃。”
其實他都不喜歡吃這些甜點,但電視臺的小女孩都很愛吃。有一回在這邊聚餐,都要打包一堆帶走。
他想,杭之同她們差不多的年紀,應該也是喜歡的。
他伸出手,剛想摸摸她的腦袋,又想到此時她是自己的小跟班,衆人面前不好太親密,伸出的手便頓在半空,換了方向,只拍了拍她的肩膀。
宋杭之渾然不知莊景明的心思,甜甜笑道:“你去忙吧,我可會打發時間了。”
莊景明愣了愣神,方才轉身走遠。赫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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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上請了內地分管市場的高層,正在講近年市場的系統性風險,插科打诨了幾句,衆人都在笑。莊景明往後瞥了一眼,遠遠地瞧見一個小腦袋,一點一點的,明明在打瞌睡,手卻端端正正地放在桌子上,攥着簽字筆,也不知在塗些什麽,裝作記筆記的樣子。
他忍不住揚起嘴角。
港島另一家財經媒體的記者坐在莊景明身邊,終于松一口氣。他知道莊景明是莊氏的小公子,聽講也不好相處,從剛才落座,将近一個小時,好幾次全場大笑,都沒見他臉上有一絲笑容,全程撲克臉,令自己都不敢搭腔遞名片。
直至剛才,這位莊公子臉上終于有一絲松動。看來這位內地高層炒熱氣氛的功力不淺,連撲克臉都被打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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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議結束後,主辦方設了晚宴。莊景明只同幾個高層打了聲招呼,便帶着宋杭之離場了。兩人正商量晚上去哪間餐廳,背後突然傳出一個男聲:“喲,這不是莊總。”
宋杭之回頭,只見一個瘦高個兒,兩手插兜,桃花眼含着笑。
莊景明沒作聲,這個人便自顧自湊上來,将宋杭之上下打量一番,笑道:“這個妹妹瞧着眼熟,可不就是去年夏天那會兒,莊總‘沖冠一怒為紅顏’的妹妹?”
他瞧着莊景明,臉上笑意更甚。
莊景明也沒否認,只是笑道:“Colin,這是杭之,我girlfriend。”
Colin笑道:“行吶Alex,悶聲幹大事。怪不得那會兒我找你要妹妹的電話,丫老打岔,死活不肯給,原來還有這一出。”
沈弘杉心情好的時候,愛講北京話。他在北京長到12歲,才被父親沈邵榮接到港島念中學。12歲之前,他一直同母親生活。沈弘杉的母親是美籍華人,做珠寶生意,滿世界飛,常常兩三個月不見人影。雖然沈弘杉每周去西城區的外公家過周末,但平時總愛往南城跑,跟些玩地下樂隊的碎嘴子鬼混,混成了不着調的性子,到了港島,也不知收斂,逃學搞社團不亦樂乎。
沈邵榮當時剛被調入廉政公署,本來每日跟英國佬周旋就頭疼,兒子還不省心,害自己隔三差五被叫到學校挨批,氣得他逮住沈弘杉就一頓抽,抽了得有小半年,沈弘杉才有了個人樣。後面不知撞了什麽邪,令他一夜之間愛上念書,一路考進劍橋,沈邵榮在升學宴上都老淚縱橫。
沈弘杉向宋杭之鞠躬道:“嫂子好,我是沈弘杉。來這讨生活,全靠莊哥罩着。”
聽他滿嘴跑火車,莊景明笑罵:“細路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