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複燃

華滿之庭一到晚上,又是星光璀璨的時候。

孔律肖正好在樓上宴廳參加晚宴,散席聽說老板在這,就順便來一趟。

一進包廂裏,以為能看到一屋子人,卻只看到大老板一個人陷在單人沙發裏喝悶酒。

燈光也沒開,偌大的屋裏只留着一盞橘黃色的壁燈,朦朦胧胧的光灑在男人棱角分明的五官上,添了不少說不清的落寞。

桌上兩瓶酒已經快見底了。

“怎麽了這是?司總還買起醉了?”孔律肖漫步過去,随口問,“我以為你有事才來的。”

司泊徽觑了眼來人,淡淡問了句“來做什麽”,就又倒了杯酒出來。

孔律肖在他隔壁長沙發坐下,疊着腿懶洋洋瞅着他:“司總最近是真忙,人在這還不知道樓上有什麽活動。”

他說完自己去倒酒,問他:“什麽事啊,不找人喝酒,就一個人在這。”

“沒事。”司泊徽閉上眼,臉色疲憊。

話落包廂門又被推開,一個身姿颀長,容顏冷峻的高大男人走了進來。一瞅包廂就兩個人,他眼色和剛剛孔律肖差不多,有點詫異。

“怎麽就你倆?”懶倦地挑了個眉,他目光落在似乎已經有些醉意的司泊徽身上。

孔律肖笑了笑,随意道:“我就路過來打個招呼,一來就這模樣了。你今天不拍戲?”

晏協搖頭:“還沒開機。”話落邊走過去邊重新瞥向那今天明顯不對勁的人,“怎麽回事啊?司總也有失意的一天。”

這話和孔律肖的那句問候有異曲同工之妙,所有人都覺得,司泊徽應該志得意滿,永遠春風滿面,怎麽會失意買醉。

司泊徽哼笑了一聲,仰頭又灌下一整杯酒。

孔律肖見此,笑容頗有些意味深長,仔細瞅了瞅好友那落寞的臉色,道:“這看着,為情所困的樣子。”

晏協驟然輕笑,“為情所困。”他端起孔律肖給倒的一杯酒。

喝完兩人見司泊徽依然沒有說一句話,似乎對他們的揣測也沒有否認的意思,這下子兩個男人不由對視了眼,眼底的意外很分明。

孔律肖新奇道:“還真是啊?圈裏人?”

晏協再次哼笑一聲,有點不可思議:“和圈裏人談戀愛?女明星?”

司泊徽對他的态度有些不滿,終于撩起了眼皮瞅過去:“女明星怎麽了?”

晏協攤手,他想要答案他就解釋:“女藝人選擇太多了,追不到也正常。”

孔律肖失笑,“大導演見多了,就是有經驗。”

司泊徽輕呼口氣,又去倒酒,那模樣擺明了依然想一個人靜靜,不需要誰來陪他。

晏協對這些事也不太懂,只是憑身處的環境給個意見而已,也沒說那麽多。

孔律肖性情溫雅柔和一些,還是打算陪聊幾句:“什麽女明星啊,我們司總怎麽還會受女明星的傷呢?正常來說,司總這條件,也沒得挑了吧。”

晏協淡淡的眼神瞥了眼當事人。

司泊徽靠在沙發裏,手指捏着剔透的酒杯,已經半醉的狀态,但是還是開了口,聲音嘶啞:“我的女明星和別人不一樣。”

孔律肖和晏協對視一眼,後者看他實在是心情不好,就陪聊了句:“怎麽不一樣了?別人不敢傷司總,這位敢。”

孔律肖莞爾,搖搖頭喝了口酒。

司泊徽握着酒杯的手有些用力,眉頭微微擰起。

“不是,只是,太久了,她忘了,”他聲卻有點無力,“無論你怎麽提過去的人和事,她都絲毫沒興趣。”

見他這麽認認真真訴說,或者說吐露心裏的難受,兩個聽客神色都不免認真了些。

孔律肖不解地提出疑問:“認識很久了?”

晏協随口說:“能有多久?三年,五年?司總這幾年不就是最高不可攀嗎?怎麽還能不要你了?”

司泊徽沉寂半晌,才艱難地吞吐出兩個他一點都不希望的字:“十年。”

“十年?”孔律肖語氣不可思議,“老同學啊?人現在是明星?是你高攀不起了?”

沒想到司泊徽自嘲一笑,點點頭。

這下子兩個旁觀者是真的笑不出來了,司泊徽是什麽人,出身于覽市,卻輕輕松松想從商就能在一個距離覽市一千兩百公裏的地方開拓出一片屬于自己的商業城池;

是在各個領域都深度涉略,都各種頂尖,不到三十就誰見了都得尊重到十二分的人物;是娛樂圈這個名利場裏游刃有餘如今最是說一不二的一位。

這樣的身家,什麽樣的人他高攀不起。

十年的舊相識,只能說一句沒有緣分了,什麽高攀不高攀的,只是玩笑話。

但是如果真的沒有緣分了,那是真的很傷人。

惦記了十年的人,這些年他恐怕也是為這位一直孑然一身的,但是她現在不要他了。

知道他一直單身,但不知道是為了某個人。

這故事還挺悲傷,晏協和孔律肖總算知道這人怎麽會破天荒的一個人在這裏買醉。

兩人也都是單身,沒法給別人當愛情導師,所以沒法再說什麽。

晏協倒了杯酒,懶洋洋地去和孔律肖閑聊:“你最近不是在開巡演嗎?”

“休息,回來了。”孔律肖反問,“你最近沒事?”

“有吧,籌備新戲。”他瞥了眼司泊徽,“本來是聽說他在這,來談談合作的,誰知道司總今晚情場失意,看上去沒那興致。”

孔律肖輕笑:“什麽新戲?那個…《光芒深洞》?”

“不是,這個未必開得了。”他輕嘆口氣。

孔律肖不解:“為什麽?你還有開不了的戲?缺錢找司總啊,缺什麽都找他。”

晏協搖頭:“沒找到合适的演員。”

孔律肖笑了:“這偌大的娛樂圈,還沒有晏導看上眼的了,那完蛋,司總的娛樂公司不簽藝人。”

晏協:“也不是沒看上眼,本來有個小學妹,但是……”他嘆氣。

“怎麽了這是,一個個的淨嘆氣,”孔律肖懶洋洋挑了下眉,又新奇,“什麽小學妹啊?你還走起後門來了。”

“不是,她演技非常好,金唯。”

忽然一道眼神遞了過去,似一束光一樣在幽暗的包廂裏叫人無法忽視。

那兩個聊天的人都朝本沒有參與話題的男人看去。

晏協見他那筆直利落的眼神,不禁眯眼,忽然問:“你不會,是和金唯有什麽瓜葛吧?”

司泊徽淺淺阖下眸,端起杯子喝酒,沒說話。

晏協和孔律肖對視一眼,又徐徐地重新去看司泊徽,眼神滿含意外與探究:“真的假的?搞了半天?對象是金唯?”

司泊徽依然沒開口,喝完酒仰頭靠着沙發,雙眸輕阖,疲倦非常的模樣。

此時無聲勝有聲,晏協表示不懂:“金唯,她和別人是不一樣,你有錢也不關她的事。你倆要是舊相識,還走不到一塊,那就真的是沒緣分了。”

孔律肖看了看好友毫無顏色的神情,試探着說:“大導演都這麽說了,司總要不就算了、要不就再試試,酒少喝點。”

司泊徽忽然笑了聲,看着天花板上金色璀璨的銀杏燈,想着,怎麽再試試呢?親她的事,她只字不提,以為他忘記了她就也裝作不知道;

他提從前,無論怎麽提,怎麽回憶,她都好像置身事外,一點參與的意思都沒有。

還親口說,過去的都過去了。

這段他以為可以反複提起的過去,好像不知不覺已經在歲月裏被風化,一碰就煙消雲散了。

司泊徽撐起身子又去倒酒,一杯下去,熱烈的酒液劃過胸腔,沖刷了萬般失落的情緒,一剎好像也就釋懷了。

算了,那就不再惦記了,以後橋歸橋,路過路,就當不認識。

包廂裏的酒櫃在這一夜裏開了無數次,桌上琳琅滿目的酒瓶東倒西歪,鋪滿整桌。

邊上兩人沒人再勸,雖然不小心闖入這個獨自買醉的世界,但也都沒有抽身就走,都安靜地陪着他喝。

徹夜的醉酒讓司泊徽難得大白天睡了一天,到了晚上才出門活動。

他去參加一個拍賣會。

身邊和他坐一塊的好友兼合作者看他一晚上沉着臉看臺上,邊觀摩行情邊問他什麽情況。

“司總看着心情一般。”

司泊徽一襲黑西服,拍賣會幽暗的光落在他鼻梁上的曲線,再落到那雙桃花眸中,襯出來的卻不是以往的柔情,而是深淵一樣的顏色。

他身邊的男人穿着身單薄的花色襯衣,眉眼帥氣得不像話,只是神色看着吊兒郎當的。

不過下一秒,他遞了個眼神給司泊徽,揚揚下巴。

司泊徽注意到那塊地皮的價格已經擡到差不多頂點了,估摸是不會有再高更離譜的價格了,他就點了點頭。

好友出了個價,一下子引來四座驚呼。

一轉頭看到是柏笙娛樂和京徽兩個集團的人坐在那兒,前者老板方涵笙悠哉悠哉端着杯茶在喝,後者神色沉郁,五官線條硬朗疏冷,瞧着對這項目就是勢在必得。

沒人再出價,三次喊價後,一錘定音。

司泊徽阖下了眼,輕籲口氣。

方涵笙嘆氣:“唉,幾十億花了司總還是不開心。我看這不是什麽勝券在握,司總看着是對這項目沒什麽興趣了。”

靜默兩秒,司泊徽看了眼好友,一晚上下來難得扯了扯嘴角,幾不可察的笑意在嘴角停了一秒。

他說得确實不錯,司泊徽确實就是忽然沒興趣了。

以前大刀闊斧無往不利是因為心裏有惦記的事,現在沒了,一下子別說這個項目,就是整個北市,他都沒什麽興趣了。

離開拍賣場到柏笙娛樂旗下一個俱樂部,進了一個包廂,司泊徽脫下身上的西服丢下,懶洋洋倒在沙發裏,語氣頹喪地說:“說事吧,我一會兒回去補覺。”

“喲,昨晚和美人通宵了。”方涵笙調笑,在他對面沙發坐下。

方涵笙是個特別會喝的人,也不像昨晚那兩位,還關切他兩句怎麽不開心了,他覺得沒什麽喝酒解決不了的,所以直接就端起酒杯。

放下杯子時,服務生進來送吃的,他想等人走了開始跟司泊徽說生意。

但是服務生卻邊放東西放跟他低語了句:“樓下卡座有點事。”

“什麽事啊?”方涵笙懶洋洋道。

“也不算大事,就是有個制片人拉着一個女明星喝酒,人看着只是路過,不是來赴約的,所以……”

“哦。”方涵笙嗤笑了聲,“沒勁,這些人有兩個錢就特麽喜歡欺負女人,女人不該捧着嗎。”

服務生笑了笑。

方涵笙懶倦道:“你去看着點,別給我整出事來就行,有事就讓人滾,少在這整些有的沒的。”

“行。”

“什麽女明星啊,我認識嗎?”他最後不正不經地含笑問了句,“認識我就自己下去了,事可以緩緩再談。”

“可能不認識,這個很低調的,沒見人來過這種場所。”

“哦,小演員。”他點點頭。

服務生:“那倒不是,她戴着口罩,但是看着好像是個當紅流量小花呢,那個金唯,影後來着。”

砰的一聲,桌上一瓶酒倒在了玻璃上,紅色酒液滾滾的沿着桌沿淌入名貴的波斯地毯。

方涵笙瞅了過去,看了眼好友,又淡阖下眸,定定看着那瓶倒下的酒。

服務生連忙過去扶起。

樓下卡座這個點已經熱鬧得沒話說,姹紫嫣紅的燈一束束落在一處又一處座位裏,遮住不少暧昧旖旎聲色。

一個最邊角低調的卡座裏坐着幾個娛樂圈的人,一個名氣稍微大點的制片人拿着杯酒塞到身邊女人的懷裏:“怎麽不會喝呢,金小姐開玩笑吧,女藝人哪有不會喝的。”

金唯已經說了好幾句不會喝,眼下就沒再說,只是捏着酒杯沒動,渾身僵硬。

“金小姐這麽不給面子啊,戲也不拍,酒也不喝。”他眯着眼對她笑,“是不是有點看不起人了?”

“我沒有這個意思,姜總。”金唯試圖放下酒杯,“那部戲……”

那杯子放到一半又被他按住塞了過去,還要拿到她唇邊灌她喝。折騰間,酒液灑在她的裙子上,好在她穿的酒紅色的裙子,沒有太明顯的異樣。

“影後這麽不給我面子可不合适,咱今晚可能都走不……”

話還沒說,忽然一只手遞了過去,按住姜成赟的手,一用力,往他身上一扭,酒杯往他上半身倒了下去。

“哎……”姜成赟瞬間擡頭,擰着眉去看殺出來的人,但在對上那張冒着徐徐冷氣的臉時,喉嚨裏的話噎住。

“姜總要面子?我給你怎麽樣?”司泊徽問。

“我…司,司總?”姜成赟僵硬地笑了笑,看一眼身邊的女人,又去看他,茫然不知所措。

司泊徽松開他的手,姜成赟身子一軟,杯子砸在了自己腿上。

另一只手伸過去,司泊徽拉起呆呆坐着的女孩子,她戴着黑色口罩,鴨舌帽也壓得很低,只露出一雙濕漉漉的眼睛對上他,眼眶泛紅,下一秒轉開臉去。

司泊徽回頭去看那姜成赟,在金唯那位置坐下,伸手去拿了一瓶還沒開的酒,自己拿了起瓶器,開了後哐當一聲砸在那姜成赟面前,眉頭一挑,示意:“來吧。”

“司……”

司泊徽又去開酒。

遠處卡座的人隐隐約約已經被這邊的動靜吸引了不少,多雙眼睛看着那明明滅滅的一處裏,身着黑襯衣的男人開了一瓶,又一瓶,然後再次取酒。

頗為豪氣地開了十來瓶價格昂貴的紅酒後,還招呼服務員說:“上來,把你們這最貴的都拿來,我請姜總喝。”

酒池裏傳來不少抽氣聲。

“司總,我,我不是那意思。剛剛就是和金、金小姐開個玩笑。” 姜成赟知道他今晚在拍賣場豪擲幾十億拿下了一個項目,此刻再看桌上全部被他毫不手軟起開的酒,直覺今晚出門沒看黃歷。

“什麽開玩笑,姜總看不出來我在開玩笑?”司泊徽沖他看,眼底光芒流轉,似笑非笑,倒是有些像刀光,“姜總不會喝?哪有男人不會喝酒?那不是贻笑大方。”

同一卡座的人有人試圖起身說句好話,可是司泊徽那冰冷夾光的眼神一瞥,所有人都偃旗息鼓。

服務員上來了一車酒,最便宜的一支是一百萬,最貴的價格翻了好幾番。

司泊徽挑了個最貴的出來,一打開就放那姜成赟面前:“喝啊,全喝了,我可以陪姜總喝,喝到姜總,”他沖人涼薄地笑了笑,“盡興。”

金唯站在卡座邊上,此刻伸手去悄悄搭在司泊徽的手臂上,輕輕扯了扯。

襯衣在她細膩的指尖勾扯下,微微貼着肌膚,彌漫開一道細而癢的酥麻感。

司泊徽沒有回頭,只是按住那幾根手指揉了揉,又去拿酒開,邊開邊看着那個臉色灰如鐵的姜成赟。

“姜總喝不了?那不行,不全喝完,今晚誰也走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