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紅繩
紅繩
“老夫自然不會食言。”
楚淩禦鼓着兩腮,若有所思道:“那,這段時日可否允我自由出入蕭府?”
蕭遷臉色一變:“為何?若是你跑了,老夫豈不被笑話?”
“不跑。你也看到了,我在蕭風學堂被人陰了一招,我聽說那姚相把我當眼中釘了,我可不會傻到自投羅網。”
楚淩禦等着蕭遷回複,所幸不久,他便同意了這個額外請求,只是有一個限制,每日都得回蕭府且有護衛跟随其後。
楚淩禦爽快答應:“好。”
他走出正堂時看見蕭紀衡朝他走來,本以為他是來道謝的,不想他卻不悅诘問:“你究竟有何意圖?”
楚淩禦忽然就不想這麽早和他說真相了,反而賣起了關子,挑着調子道:“你不是不喜歡玖桑嗎?我見不得大人傷心,只要你成了親,她便不會再為你傷心了。”
“誰允許你擅作主張?!”
楚淩禦沒想到那樣矜貴的臉孔居然也有失态的時候,頓時愣了一愣,但念他追馬車卻不留人的态度,覺得還是便宜了這個木頭腦袋,于是調笑道:“那女子出塵之姿,你會喜歡的。”
說完揚長而去,不給他否認的機會。
楚淩禦沒想到這事兒這麽輕易就辦成了,心裏覺得有些太簡單了,或許是在霍雲那兒撞了太多次牆把自己撞傻了,他拍拍腦瓜子。
這下他的廟有希望了。
楚淩禦遙想霍雲聽到自己報喜時驚喜的反應,不禁為自己的聰明感到自豪。
他走出門口,仰頭看着卷積的烏雲,左右看了看,疑惑地問身後跟着的護衛:“馬車呢?”
随從不語。
忽然意識到什麽的楚淩禦欲言又止,摸摸腰間,一分錢也沒有。
他抖了抖袖子,指着遠處道:“這天氣不錯,走走利身心。蕭風學堂……在華鶴街過去對吧?”
随從:“……公子,指反了。”
楚淩禦:“……”
到學堂時,正好放課。
學生們正向先生辭禮離去,轉頭就看見楚淩禦站在門口,一下子全都吓得臉色煞白,雙腿發軟。
齊宇軒也是目瞪口呆,好在年長穩重,試探性地問:“是小楚?”
楚淩禦大跨步進門道:“我在雪地裏睡了一覺,差點就被埋了。”
李須彌:“你真的還活着?”
許是為了确認自己的眼睛,他拍了又拍楚淩禦,感受到實感才有些将信将疑。
剛掃完雪從後院過來,頂着兩個大紅眼睛的張舒羽一見和同學侃侃而談的楚淩禦,兩腳一停,以為是自己出現幻覺了,哇的一聲大哭,“怎麽走了還沒一日就還魂了啊?”
衆人:“……”
年紀小的學生:“舒羽哥真是重情重義。”
陳楚楚一書卷敲他腦袋上,無語道:“還活着。”
結果張舒羽哭得更厲害了,李須彌納悶:“我做了你半年的鄰座,怕是還沒有你和楚兄的感情來得深。”
衆人哈哈大笑,籠罩了學堂一日的陰霾仿佛頃刻便消散了去。
楚淩禦也跟着笑,餘光瞥見站在角落裏的楓禾,她卻在他視線過來時匆忙躲開。
姚旻不在呢。
楚淩禦心裏暗道。
學生都走了後,先生照例去整理書冊,楚淩禦原本是想向先生借輛馬車的,卻一直被張舒羽抓着噓寒問暖,盡管說來說去就那麽幾個詞,他也一直不遺餘力。
他怕浪費時間,想着要強行打斷他,卻聽他忽然提起:“那個和蕭家公子一起來的人,像個小娘子,原來是個太監,嘴可毒了……”
楚淩禦連忙打住:“她說什麽了?”
“說成了姚相的絆腳石,是你的福氣。”
他回憶了下。
“噢,”楚淩禦莫名有些落寞,“還以為至少會傷心點呢。”
“對了,聽說你被這個太監帶走了,可你怎麽……”張舒羽瞥了眼不遠處的随從,悄聲道,“怎麽有蕭家人跟着你?”
“你怎麽知道那是蕭家人?”
“廢話,蕭家手握重兵,除了蕭家公子,其餘都是戴着刀劍的。那随從腰上的劍徽一眼了然。”
“蕭紀衡不配劍?為什麽?”
楚淩禦抓着字眼。
“這我就不知道了,我又不是人家蛔蟲。”
楚淩禦無言反駁。
“行了,我要去找先生,你快點回去吧,太陽都快下山了,聽李須彌說你為我哭了一日被先生罰抄詩經一百遍,今夜任務繁重啊。”
楚淩禦頗有些感嘆道。
張舒羽似乎不覺得一百遍有什麽困難的,反而問:“找先生做什麽?”
“我要去城南,得向先生借輛馬車。”
“馬車?我家有。先生今日心情可差,你別叨擾他老人家了。”
畢竟他已經受了先生一日的氣了。
楚淩禦想了想覺得有些道理,“那便麻煩你了。”
張舒羽收拾着桌上的詩經罰抄紙張,一股腦塞進書袋裏,道:“不麻煩,等會兒關叔就來接我了,到時我和你一起去城南。”
楚淩禦想了想,張舒羽能在蕭風學堂,家中想必也是權貴,若是知道他去霍雲宮外宅邸,怕是會生出問題來。
他推辭道:“不用,你還要抄書,我讓随從駕車就行。”
“抄書交給下人就好。正好我也好久沒去城南那一片了,去買些小吃回去給娘嘗嘗。”
拗不過他,楚淩禦只好同意一同前往城南。
不久,張舒羽口中的關叔便照例來接人,生的一副老實相,一聽要去城南臉色都變了,勸阻道:“老爺等少爺回去呢。”
張舒羽卻不給他臉色,招呼楚淩禦上車,轉頭對關叔道:“快點走。”
關叔無奈,只好拉起缰繩,聽從少爺的安排。
馬車起駕後,楚淩禦看着張舒羽坐下,道:“你爹是不是找你啊?”
“別管他,多半又是要我用功讀書,将來謀個一官半職,我才不要。”
“做官不好嗎?”
楚淩禦不解地問。
“有什麽好,整日裏都是算計,算計,除了算計還是算計。”
他的咬字越來越重,怨念滿滿。
楚淩禦沒與他争辯,他怕被趕下馬車。
放松之際,楚淩禦開了開窗透氣,忽然發現有座富麗堂皇的廟,他急着問,“那是什麽?”
太奢華了。
張舒羽半閉着一只眼,似乎有些困,瞅了兩眼道:“皇上命人建的廟,上京城有好多個,有的還未竣工。”
“你們的皇帝嗎?”
張舒羽眉頭一扭,歪頭道:“你們?”
楚淩禦:“……我們。”
“楚兄學識涵養有待提高啊。”
楚淩禦尴尬摸摸頭,“若是讓皇上建一個新的廟,會同意嗎?”
“受寵自然就行。”
張舒羽打了個哈欠,指着方才路過的廟道:“那個是最富麗堂皇的,是聖上送給當時受寵的薛公公的。”
楚淩禦眼裏放光。
霍雲是當今的九千歲,若是借着她的權勢,那得到的就不僅僅是一座小小的廟了。
張舒羽看着笑得咯咯作響的楚淩禦,不明所以。
***
宮中傳信,小皇帝幾夜未眠,日日跪在社稷廟裏祈福,因大寒夜受了風寒,整日胡言亂語,內侍不知該如何是好,只好轉告北司,傳霍雲盡快回宮。
霍雲剛閉關七日,手腕還有些乏力,不過顯然已無傷大雅,她收到傳信,未有停留,即刻入宮。
玉崇本想跟着去,卻被霍雲攔住,她道:“咱家這趟入宮興許不會很快回來,你在這裏守着。”
宮外的宅邸如果霍雲不在一般都只有家奴看着,不會特意派人守着,玉崇納悶,怎麽如今便要守着了。
似乎是看出他的不解,霍雲難得解釋道:“陶信可能會回來,你只說咱家入宮了便可,不要和他談及咱家死去的弟弟。”
玉崇點頭,“臣明白。”
上車前,她似乎想到什麽,招了招玉崇。
“大人,還有什麽吩咐?”
“之前那兩個銅板,查清楚來源了嗎?”
玉崇:“查清楚了,是府上的婢女放的,說是回報楚淩禦的姜湯的,對了,那婢女或許是害怕,她說姜湯是楚淩禦給您煮的。”
霍雲一頓,沉默半晌後道:
“那個雪人……院裏的,給它複原。”
馬車離去,玉崇臉上寫滿:“……”
他記性是極差,原本就沒好好看過兩眼的神官像,居然要他複原!
簡直是趕鴨子上架。
馬車漸遠,霍雲回想着那些巧合和蹊跷的地方,怕的不是騙子,怕的是這就是真的,她從來不信的神。
她從袖中取出一塊玉佩,上好的羊脂玉,帶着血色的流紋。
她攥進了手心裏,這是娘留給她的唯一遺物,陶信翻遍整個霍家殘垣,才尋到這麽一件,其餘都是些陶瓷碎片。
她娘只是妾室,本該被貶為奴籍,父親為保正妻,竟在關鍵時刻将她娘提為正室,得了個問斬的結局。
想來真是諷刺,娘親盼了多久的正妻位置,竟在死前最後一日得償所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