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28他轉過身,看着……
中環,信和大廈。
莊汝連到辦公室時,天光已大亮。他習慣起床後打一會兒高爾夫,吃過早餐,在八點鐘之前開始一天的工作。
秘書遞上當天媒體簡報,莊汝連掃了幾眼,并未有關于信和以及莊氏的負M面報道,便讓秘書通知郎世明并其他三名高管九點鐘開早會。
秘書點頭,又道:“景明在會客室等您。”
莊汝連問道:“他幾時到的?”
秘書答道:“七點鐘不到,他知道您好忙,所以一直沒讓我跟您通報。”
莊汝連道:“我九點鐘都要開會,哪裏有空見他。”
秘書知道這便是不見的意思,只好點頭稱是,正拿了簽過字的文件要離開,突然聽見莊汝連叫住他。
只聽這位信和話事人緩緩道:“現在八點四十,你跟郎世明他們講,會議推遲到十點鐘。”
“叫景明過來罷。”
“坐。”
莊汝連坐在沙發上,用沸水燙了茶具,邊叫莊景明将茶餅遞給他。
他笑道:“這是我舊友從雲南寄來。”
莊景明沒講話,看着茶幾上的剪報。
莊汝連拿來剪報,念了标題:“二公子歸來,再演父子反目?”
“莊汝連低調換‘馬’,維港大秀節儉,網友評價:假到爆。”
他放下剪報,自己都忍不住笑出聲,對莊景明道:“去年家麟一封舉報信,實在精彩至極,都令我名譽掃地,亦累及信和,夠本港報紙吃十年。”
莊汝連收了笑意,繼續道:“杭之家中有難,是你我都不願發生的事,但是信和兩萬名員工,他們亦有家要養。”
“我不能夠再送莊氏到風口浪尖。”
莊景明看着自己的父親,道:“我媽媽一生吃過好多苦,卻從未要我去恨任何人。從我記事起,她就同我講,我父親都是一個有情有義的人。”
提到羅燕菲,莊汝連臉上現出動容。
莊景明道:“媽媽離世之後,您派了唐叔叔來接我,從此我都有遮風擋雨的地方,後面您甚至都請嫲嫲照顧我。”
“我自知今日一切都是父親的恩情,因而從未向您伸手要過什麽,您吩咐的事,我亦是不敢懈怠,因為我始終記得,我姓莊,是這個家的兒子,做事都要考慮這個家。我亦知道您的難處,信和自去年深陷醜聞,如今不能夠再蹚渾水。”
“可是杭之都嫁給我,她是我的妻子,亦成為這個家的一份子,我不能眼睜睜看她恨我、恨莊氏一世。”
良久,只聽莊汝連嘆了一口氣,道:“景明,我從來都以為你是最冷情的那一個。”
莊景明道:“那天我開車經過幼稚園,看見有父母一齊牽着兒女回家,那時我都會想,我這一生都未有機會,同父母牽手一齊去游樂園,甚至連同桌吃飯都未曾有過。”
“如今我也同喜歡的人結婚,有了自己的家,将來也許還會有孩子。我不能叫杭之恨我,同我變成一世的仇人,令我的孩子也變成可憐人。”
莊汝連起身,站在玻璃幕牆前,對岸便是維港。
這一片華廈林立的天地裏,任何人與事,風和雨,都會散了去,融進這浩蕩無垠的世界。
他突然道:“阿明,你知道我坐在這裏,花了幾多年嗎。”
“從我十五歲起,直至四十二歲,近三十年,我都用了近三十年,才真正坐進信和的三十層。”
他轉過身,看着小兒子,笑道:“我都記不得這一生辜負多少人。”
莊景明從信和大廈出來,遠遠便望見宋杭之從車上下來,被階磚絆了一腳,膝蓋磕在花壇邊沿,疼得都站不穩,也沒停下來,直往前走。
他疾步上前,拽住宋杭之。
宋杭之被人猛地拽住,轉過身,見是莊景明,燒得發慌的心,終于有一絲平靜。
都好像在戈壁行走,天地間是炎炎的風與沙,眼前突然現出一小灣碧藍的泉水。
“景明,我家裏……我家裏出了一點事,我想來找爸爸,請他幫忙。他現時是否在三十層呢。”
見莊景明沒講話,宋杭之以為是自己沒講清楚,又忙道:“姆媽跟我講,早上家裏來了公署的人,帶走爸爸,請他配合調查。姆媽已經在聯系大伯、二伯,不過他們都沒在做生意,我……我想他們也許都會有難處。”
她原本以為難以啓齒,因為自己父親終究做了不光彩的事,她也從未開口求過人,但此時竟然都一口氣同莊景明講了。
莊景明終于開口:“我知道。”
宋杭之眼中都有亮色,兩只手一齊抓住他的手臂,道:“景明,你能否同我一起去請爸爸幫忙。”
良久,莊景明都沒講話,宋杭之眼裏的光一點點暗下去。
“沒關系,你不願意,我自己去找他。”
莊景明喊住她,道:“他現時已經搭私人飛機去星島。”
宋杭之道:“我現在訂機票,去星島找他。”
其實她都心知肚明,莊汝連偏偏此時離開港島,便是對外表态,莊氏不會對宋氏施以援手。
莊景明道:“信和去年都深陷醜聞,他不會插手宋家的事。”
她仍未死心,對莊景明擠出笑臉,道:“那你幫我跟爸爸講清楚好不好,你是他的兒子,他會考慮你的建議,只要他肯幫我們,我……我……”
她講不下去,垂了頭,眼睛裏都是一片水氣。
莊景明牽住她的手:“杭之,先跟我回家。”
宋杭之甩開他的手,道:“你們都怕惹事上身,莊汝連怕被報紙寫,而你呢,是舍不得你的皇位。”
莊景明被她刺得生疼,但仍是道:“我們一齊想辦法。”
宋杭之冷笑道:“不必麻煩你,我自己總會找到法子湊齊三個億。”
說完,她便不再理會莊景明,一路走遠了。
佐敦道,路口。
等綠燈時,莊景明手肘支着車窗,按了按太陽穴。
他撥了沈弘杉的電話,沒兩秒鐘,就聽見沈弘杉的聲音:“Alex,你老丈人惹上大麻煩了。”
原來昨天他父親沈邵榮一夜未歸,沈弘杉找公署的舊識一打聽,便知道又有大案了。
“三個億吶啧啧,他們家資金已經被凍結,你老丈人恐怕牢底都要坐穿。”
只聽莊景明道:“Colin,接下來的事很重要,我身邊值得信任的人不多,只好拜托你。”
“我在外面念書時,跟人學做股票交易,賺了一點錢,差不多五六百萬美金。我在紐約還有一套公寓,昨夜已經托人質押。我想請你出面,想辦法将錢轉給杭之。”
沈弘杉問:“你老豆打算看着親家公坐班房吶?”
莊景明道:“我原本就未指望他出手。”
沈弘杉笑道:“你這麽火急火燎地湊出一個億,也不知道宋家是否領情。”
莊景明道:“不必說是我,今早莊汝連都講我太多情太心軟,被他知道,少不了又是一頓教訓,我可再不想聽他訓話。”
沈弘杉了然,對于莊汝連而言,兒子心軟比無能更叫人失望。
他笑道:“這還是親爹嗎,一點都不懂兒子,我可真沒想過‘多情心軟’能跟你挨邊。”
莊景明沒心思同他調笑,他滿腦子都是宋杭之濡濕的臉,便跟沈弘杉道:“你盡快聯系杭之,我都怕她做傻事。”
軒尼詩道,Dune Club。
翁聿懶洋洋地靠着椅子,在玩俄羅斯方塊。今晚經紀人攢局,湊了一桌制片人、導演。
邊上有妝容精致的女郎問他:“這裏是有換chef嗎?今晚菜單還蠻別致。”
另一名花襯衫男子搶答道:“新來的chef原先是在正儀樓做事。”
有人笑道:“世事難料吶。”
翁聿聽見正儀樓,擡頭問:“怎麽了?”
只聽那人笑道:“你不知道麽,正儀集團宋生被人舉報,被公署調查了。”
又有人接話道:“這有什麽,去年信和的莊生不也被舉報,找了二公子做替罪羊,不到一年就放出班房。”
那人搖頭笑道:“宋生這票玩太大,十年八年都不好說的。”
衆人又換了話題,翁聿起身笑道:“你們玩,我接個電話。”
他轉身便出了包間,往走廊盡頭的露臺走。
他突然想出來抽一支煙。
翁聿沒想到露臺已經被人占座。
此時已經快到午夜,夜風瑟瑟,他漫不經心道:“勞煩讓一讓,我抽根煙。”
那人轉過頭,翁聿才看清是宋杭之。
她裹了一件長風衣,纖細的腳踝處露出暗紅裙擺。
宋杭之指間夾着煙,見到翁聿,先是深深吸了一口,吐出青色的煙圈,才笑道:“是你呀。”
外面是灑了碎金的長街,有蒙蒙的白霧,她倚着欄杆,朝他淺淺地笑,似乎同從前不一樣了。
翁聿想起飯局間有關她父親的話題,問道:“你父親——”
宋杭之打斷他:“沒什麽,他很好。”
夜色愈深,風吹開她的衣角,翁聿才看見她穿的長裙,胸口都快要開到腰際。
電光石火之間,翁聿明白了今夜她為何出現在這裏。
他突然笑道:“看來你很缺錢。”
宋杭之亦笑道:“不如你借我三個億。”
湊齊三個億哪有那樣簡單,當日同他父親稱兄道弟的人,白天看見她電話,好些都不接的。她沒法子,今夜便自作主張,請父親的幾個老友吃飯,幾乎存了豁出去的念頭。
她原本都是開玩笑,哪知翁聿聽了,竟是笑道:“好呀,我借你三個億。”
宋杭之沒當真,仍舊吸了一口煙,看着煙圈散去,指間的那一點火光都快要燃盡。
她笑道:“幾時到賬,我等着。”
翁聿搶了她手裏的煙,看着她的臉,認真道:“我沒開玩笑,杭之。”
“我剛才突然不喜歡港島了,我想回紐約——只要我願意回家,老實念完法學院,Isaac十個億都會拿出來。”
淺水灣。
宋杭之到家時,已經是淩晨兩點多。
她未曾料到莊景明坐在一樓客廳。
莊景明聽見動靜,放下手裏的文件,擡頭道:“我在想,你是否都會天亮才歸家。”
宋杭之道:“我為了父親四處奔走,當然比不上某些無情無義的人,能安穩坐在家中。”
她整日都在勞心勞力,港島都快被她翻了一遍,故而累極,只想上樓睡覺,指控都顯得輕飄飄的。
莊景明伸手攔住她,問道:“你去借錢了?”
宋杭之沒理他,不想,卻被莊景明拽住袖子,他用了勁,宋杭之又本能地甩手想要掙脫,整件風衣都被拉下來,露出裏面的裙子。
莊景明突然笑道:“我明白了,你是這樣借錢的。”
“你能回家,看來三個億還未湊齊。”
他講得難聽,宋杭之轉過身,一耳光抽過去。
莊景明也沒想躲開,蒼白的臉上瞬時現出血紅的印子。
宋杭之呆立在原地。
莊景明沒講話,只是撿起地上的衣服,披在宋杭之身上,替她攏了攏衣擺,道:“早點休息。”
說完,他便拉開門,走進了港島霧沉沉的夜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