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27郎明山拍手笑道……
石澳大宅。
宋杭之坐在車上,遠遠地便看見莊景明的黑色賓利停在大宅門口,只聽司機道:“少夫人,少爺在前面等您。”
宋杭之隐隐感到不對勁,但沒多想,道:“好,我過去。”
莊景明的助理開了車門,只見他坐在車裏,表情淡漠,對宋杭之道:“先上來”。
待宋杭之坐好,莊景明往她面前扔了一個文件袋。
宋杭之打開看,裏面是幾張相片。長焦鏡頭之下,人的面容有些模糊,但仍能看出,是那日生日派對的草坪上,翁聿輕碰她的發尖,看上去像一對情人。
沒等宋杭之開口解釋,莊景明便道:“雜志社直接寄給父親,他好生氣。等會跟我去同父親道個歉。”
杭之下意識道:“我跟他沒有——”
莊景明點頭,道:“我都信你,杭之。”
車廂裏頂燈暗黃,他離得那樣近,身上有沉沉的松木氣息,但杭之只覺他變得陌生。
她知道他并未信她,她感到有浩茫無邊的風,在拉她往深淵下墜。
司機拉開車門,莊景明準備下車,宋杭之突然緊緊拉住他的袖子。
莊景明只是笑道:“別擔心,不是大事。”
書房裏燃着紫藤香,莊汝連提着一支玳瑁管紫毫筆,正細細地寫着小楷。
莊景明先是開口道:“父親,相片的事我同您道歉,杭之她——。”
莊汝連擡頭道:“你急什麽,讓杭之講。”
宋杭之道:“爸爸,我跟翁聿只見過幾次面。”
她舔了舔有些幹裂的嘴唇:“既然嫁給景明,我自然知道身上的義務跟責任,不會糊塗到給兩家丢人。”
“這次是我大意,往後一定更加謹言慎行。”
宋杭之沒有怪罪狗仔,也沒為自己伸冤,縱然心中無限委屈,也只是垂頭認錯。
莊汝連放下紫毫筆,随手拿開青白的玉兔鎮紙,仔細端詳了一番方才寫的字,才笑道:“行了,我就是随口問問。你這樣識大體,我很寬慰。景明花錢買下相片,急得不得了,還拉你來特地說明,我看他是小題大做了。”
莊景明道:“其實我亦有責任,結婚後總是忙着工作,連生日都未能陪她一齊過。”
宋杭之笑道:“總歸是事業更緊要,何況生日派對也不是什麽非辦不可的事。”
她轉頭對景明笑道:“往後這種生日派對,我便不辦了,平白無故生出多少事。”
莊汝連笑道:“你們夫妻二人能夠互相體諒,我這個做父親的,還能講什麽呢。”
書房裏挂着一幅江南雪景的山水設色圖,蒼潤又清勁,兩株老樹盤亘在岩石縫隙中,青煙籠罩着層層疊疊的山巒,被白茫茫的大雪掩了去。
莊汝連擺了擺手,道:“晚間我得同老友會面,就不留你們吃飯了。”
莊景明點頭,拉了宋杭之的手,同父親告了別。
返回淺水灣的路上,兩人一路無話,到家後,景明便進了書房。
宋杭之跟着他一齊進去,看着他拿書,道:“Mia為拿到封面專訪,才給他派對請柬作為交換,無論如何我從未邀請過他,當時他……突然那樣,我亦是被吓到。”
莊景明道:“好了,杭之。這件事讓它過去,我們都不要再提。”
宋杭之道:“你還是不信我。”
莊景明突然攥住她的手腕,勒得她生疼,他眼神瞬時閃過一絲哀痛,又很快恢複平靜,只是道:“杭之,不要令我失望。”
深水灣,傅家大宅。
天色将晚,冬青樹上挂起了銅鍍金殼的風燈,在月白的黃昏裏晃着,燈影密密層層的,仿佛滿樹朱紅灑金的煙火。
傅玲玲站在前院,吩咐了傭人将掐絲琺琅的石榴盆景搬進宅子裏。
今日是她的小兒子家誠返家之日,她籌劃了小半個月,天未亮便起身,要為家誠辦一場最熱烈隆重的宴會,慶賀他重生。
“媽咪,有事情你叫我,或者家宜來做就好啦,不用親力親為,你都好辛苦。”
傅玲玲轉身,見是莊家誠,目光愛憐,笑道:“你遭了那樣大罪,好好休養才是。”
莊家誠挽住母親的臂彎,笑道:“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
傅玲玲瞧見他瘦得下巴颌都尖了一圈,心裏一酸,表面仍是笑道:“還同我油腔滑調,看來也沒吃多大苦頭。”
兩人正說着,便聽見管家笑道:“夫人、二少爺,郎先生攜家眷都在會客廳等候。”
傅玲玲點頭,便帶了莊家誠往會客廳去。
郎世明攜大女兒郎品盈、小兒子郎明山,坐在會客廳裏。
傅玲玲走近了,先是同他握手擁抱,笑道:“世明,多謝你願意撥冗。”
郎世明笑道:“家誠為莊先生跟信和都付出好大,我作為信和的一名員工,都好感激他。”
傅玲玲瞧了一眼他身後的品盈和明山,笑道:“品盈都是大個女啦,我看吶,都靓過電影明星!明山也都比從前更成熟穩重了。聽講你們都入職信和,正好和家誠、家宜一齊做事,他們兄妹以後都要仰仗你們兄妹的。”
她看着郎世明笑道:“年輕人同心協力,我們老人也好放心退休。”
莊家誠在邊上亦是笑道:“品盈,過去一年,多謝你常常來看我,也都幫我做了好多事。”
郎品盈面上隐約都有飛紅,不自在道:“我們都自小相識,何必言謝。”
莊家誠點頭笑道:“你能這樣念着小時候的情分,我都好開心。”
兩家人又聊了一會,直到管家來找傅玲玲,才散了去。
待莊家誠同傅玲玲走遠,郎明山才對郎品盈笑道:“真是好感人。”
郎品盈沒理會郎明山的陰陽怪氣,認真道:“家誠是很好的人。”
郎明山見郎品盈臉上都有淡淡的笑意,對自己也不似平日裏那樣冷淡,甚至都生出幾分和顏悅色。
但他反而更難過,因為他心知郎品盈的這份好心情全然歸功于莊家誠。
他收了笑意,湊近郎品盈道:“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郎品盈的臉上閃過一絲細碎的傷色,但很快便恢複了往日裏的冰冷。
她瞥了一眼郎明山,冷道:“他有情也好,無情也罷,我都心甘情願,輪不到你講話。”
說完,她便轉身走了。
郎明山望着她漸行漸遠的背影,一點點,直至消失不見,眼神愈發陰鹜。
露臺外,是沉沉的夜,庭院裏點起燈,都仿似萬家燈火。
莊家誠倚着露臺,轉過身,望着宅子內高朋滿座、衣香鬓影,對站在他身邊的莊家宜笑道:“我都未想過今日有這樣多人,傅家、李家、郭家,上下都來向我道喜。”
莊家宜笑道:“媽咪都查到大哥的事,是景明在搗鬼,如今卯足勁要對付他。”
莊家誠嘆道:“可憐了大哥,要在青山醫院住一世了。”
但他語氣裏并無多少傷心,莊家宜笑道:“最對不起大哥的就是景明,他好陰毒。”
莊家誠轉頭,看着她道:“家宜,過往之事不必再提,以後我們兄妹再不能互相使絆子了。我相信只要兄妹一條心,他莊景明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再掀不起風浪。”
莊家宜同他碰杯,笑道:“二哥你都講到我心坎裏。”
莊家誠笑道:“還有一件事,聽講你在跟郭孟毅拍拖。”
莊家宜撇嘴道:“我是乖女,當然要聽媽咪話咯。”
莊家誠笑道:“既然是哄媽咪開心,這出戲就要做足,不能叫她生疑。”
莊家宜聽出他話裏有話,便問:“二哥都看見什麽了。”
莊家誠沒接她話茬,只是笑道:“家宜,男人可不是狗,扔一根骨頭就朝你搖尾巴,都養不熟的,小心哪天被反咬一口。”
莊家宜聽了,沉默不語。
晚八點,中環威靈頓街,Kee Club。
這間club是莊景明托沈弘杉找人出面買下,他有時會在這裏同人見面談事。
莊景明到達時,郎明山正窩在沙發裏看書,他叫服務生弄來一盞閱讀燈,燈光下微微蹙眉,翻過一頁書,邊上茶幾上放着一支派克筆并兩三張A4紙,紙上潦草寫了幾個公式。
莊景明坐下來,喝了半杯咖啡,才見郎明山擡頭,把書放在一邊。
莊景明瞥了一眼書的封皮,是Walter Rudin的泛函分析。
其實郎明山從小癡迷數學,都是IMO HK隊成員,後面不知道腦子哪根筋搭錯,跑來問他寫法學院的申請書。
郎明山看見莊景明的視線,聳肩道:“看着玩。”
莊景明不可置否,問他道:“我都以為莊家誠班房至少蹲到今年底。”
郎明山哂笑一聲,道:“還不是我那個好daddy,加班加點給他打點關系,提前放出來。”
他突然正色道:“你叫我盯住家中監控,昨夜我在翻監控錄像帶,都看見郎世明在書房見一個人。”
莊景明擡眼。
只聽郎明山道:“我記得你同宋杭之的婚禮上,這個人介紹他自己是宋氏財務部員工。”
郎明山記憶力很好,平常都過目不忘,他直覺事關重大,連夜侵入父親郎世明書房電腦,果然叫他翻出100多部尚未來得及删掉的錄像。
“都是宋篤之同各界的交易視頻,除開GS這類第三方機構,都有SFC、HKP高級人士,還有一些賬目審計報表,恐怕你這位老丈人挪用公司款項,送了不少錢出去。”
郎明山笑道:“大約這兩天廉署就要接到舉報信。”
他翹起二郎腿,一副看戲的樣子,道:“都不知是哪一位這麽無聊,你老豆?還是莊家誠?”
良久,他才聽莊景明沉聲道:“恐怕現時廉署都已經接到舉報信,宋氏無論如何都要蛻一層皮。我明日去找父親,看能否先向信和借一些錢,将宋氏賬面窟窿填住,宋叔叔至少能從寬處理。”
郎明山拍手笑道:“果真是伉俪情深。”
淺水灣。
“景明,你醒一醒,怎麽了——”
莊景明猛地睜開眼睛,背後冷浸浸的,都已經汗透。
他夢見杭之從信和大廈三十層一躍而下,眼睛裏都是恨意,而他只能眼睜睜瞧着。
巨大的玻璃幕牆前空空蕩蕩,原來自始至終,他所能抱緊的,只有維港的海風。
幸好都是夢。
莊景明腦子裏亂糟糟的,嘴裏有絲絲縷縷的血腥氣,大約是方才做夢,牙齒都打抖。
他一把将宋杭之按在懷裏,鼻子發酸:“我只有你了。”
宋杭之被他箍得生疼,安撫地撓了撓他的後頸,笑道:“大半夜的,這是做什麽。”
她以為莊景明是被噩夢吓到,便喂他喝了溫水,輕聲哄了幾句。
莊景明卻再不肯放開手,攥緊她的手貼在自己心口,這一夜才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