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VIP (5)

杯盤輕碰的聲音偶爾響起。沈醉在岑檢察長和沈教授了然暧昧的目光中,如坐針氈。

褚未染也不輕松,與顧老爺子的交談中他已經有所察覺,如今見到顧家的二公子,他也就徹底明白了!

褚鳳歌知而不告的保留,顧吾那些可惡的挑釁,在看到顧二公子那張熟悉的面孔時,真相大白。

面上仍帶着謙和得體的笑,褚未染用裹挾着冰碴兒的眼神質問身旁的人。玩伴?青梅竹馬?沈醉你好樣兒的!

沈醉埋頭吃飯,岑檢察長難得在老宅秀一秀手藝,可惜她卻食不知味。她真的沒想那麽多,褚未染說要來家裏,她以為無非是拜訪一下沈教授,畢竟李師兄也算幫了他的忙,雖然他好像也不太滿意的樣子。

可是她忘了,李師兄的陷阱也有父母的一份力,如今褚未染上門,落在他們的眼裏跟準女婿上門能有多大區別?你看看岑檢察長笑眯眯的樣子,簡直就是丈母娘看女婿……就連旁觀的二哥也笑得一臉暧昧,她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狠狠戳着碗裏的飯粒,沈醉恨不能把褚未染踢回山城去。好好兒的回什麽北京?帶她去私人聚會也就算了,還跑到家裏來添亂,這不越描越黑麽!

突然想起他那天晚宴上的傾訴,還有那擺在明面上的暗示,沈醉突然有些心慌意亂,偷眼去看他,滿屋溫暖的光線中,那雙黑漆漆的眼睛閃閃發亮,正一瞬不瞬的望着她,無比專注。

午餐很快結束。

顧老爺子去歇午覺,沈醉被二哥拉去樓上幫忙看合約——免費勞工不用白不用,用了就往死裏用!這是顧二少一貫的行為準則。

客廳裏只剩下褚未染陪着沈教授兩口子閑話家常。具體聊了些什麽沈醉不知道,她只知道,當她看完那個冗長的商業合同下樓的時候,那三個人仍維持着最初的姿勢,相談甚歡。

沈醉深深的吃了一驚——父親大人和母親大人什麽時候如此默契了?

沈教授倒還好,雖然脾氣暴,但傳道授業多年,多少也磨掉些脾性。可岑檢察長一直戰鬥在懲奸除惡的第一線,長期積攢起來的威勢還是相當唬人的。即使是心思缜密防線牢固的嫌疑犯,也很少有人禁得住岑檢察長不動聲色的盤問和質詢。

從她跟着二哥上樓到現在,看看這三人輕松的表情,沈醉突然有點不太相信,這還是她那對一言不合也能争個面紅耳赤、恨不能找法官來給出個判決書的父母麽?

跟在沈醉身後下樓的二哥沒留意到這些細節,他剛剛才壓榨完一個免費的勞力幫他解決了那份重要的合約,心情好着呢!

笑眯眯的跟姑姑和姑父打了招呼,見他們三人神态輕松,似乎該談的都談完了,那也該輪到他這個做哥哥的出場了。轉身朝褚未染招招手,“小褚啊,有空沒,咱倆聊聊?”

沈醉嘴角一抽,感情他們是要車輪戰啊……

顧仁眼尖,瞧見了她的小動作,嘿嘿一樂,“阿醉不要心疼啊,二哥沒別的意思,随便聊個天嘛——”

沈醉又扯扯嘴角,懶得理他!

倒是岑檢察長擺擺手,示意褚未染跟顧二上樓去。這個小褚比自家閨女配合多了,有問必答,看樣子兩人發展的不錯!只可惜小醉的個性在這上面鈍了些,明顯跟不上節奏嘛。岑檢察長扭頭嗔怪的瞪了沈教授一眼,這丫頭一定是随她爸,木頭一根!想當年……

褚未染告辭離開的時候,太陽已經偏西。中秋呢,晚上的時間還是應該留給家人團聚。

顧老爺子對這年輕人印象很不錯,和顏悅色的囑咐了幾句,叮囑他給家裏的老人帶個好兒。然後笑眯眯的吩咐沈醉。“丫頭,幫外公把人送下山去,做事情要有始有終嘛!”

沈醉看一眼挑眉輕笑的褚未染,郁結。站在褚未染身旁的顧仁拍拍他的肩膀,側頭說了幾句,令褚未染臉上的笑容更加愉悅。沈醉撇撇純,看來,顧二少跟褚未染倒是來了個相見歡,頗為投機呢。

顧老爺子的話那就是權威,除了岑檢察長當年那次,還沒有誰敢出來挑釁的。沈醉也不例外。

天色将暮,顧家宅院裏樹木深深,有種森冷的感覺。沿着蜿蜒的石階,沈醉和褚未染一前一後的緩步慢行。

兩邊花木蔥茏,高大的梧桐遮天蔽日,光線幾乎都無法穿透嚴密的樹冠。褚未染走在她身後,看着她步履輕快的一級級的往下走,眼底眸光變換不定。她的背影纖細,穿梭在透過樹葉間隙落下的光線裏,像晶瑩的朝露一般無從把握,仿佛陽光再強烈一些,便會瞬間升騰而去。

轉過一個彎,高大的主屋被掩在樹木背後,四周盡是高低錯落的植物,依稀有鳥聲蟲鳴,遠近相聞。

褚未染腳下的步子突然加快,一個箭步閃到了沈醉身側。沈醉被突然沖過來的人影驚了一下,下意識往旁邊閃躲,不小心腳步踏偏,一個趔趄歪了出去。一聲短促的輕呼尚未完成,人已經被牢牢的扣在他懷中。

褚未染身上的味道很好聞,此刻配合着四周蔥郁的草木香,更有一種撩人的侵略感。沈醉被他緊緊圈住,聽見自己的心跳撲通撲通節奏飛快,臉頰突然湧上一波波的血液,滿面通紅熱度驚人。

空無一人的石階上一時間暧昧竄流,只聞風吹樹葉的沙沙聲,間或一兩聲的蟲鳴鳥叫。

兩人的所有感官似乎瞬間被放大了數倍,敏銳的感覺到自己和對方的細小變化,灼熱的體溫,急促的呼吸,熟悉的氣味,絲絲觸目,樣樣驚心。

“放手——”

沈醉清悅的聲音低了十幾個分貝,稍稍有些低沉喑啞,卻更具磁性,猶如歷經歲月的青花更具魅力。褚未染被這樣的聲線刺激着神經,手臂下意識的收緊,直到耳邊傳來更低沉的一聲悶哼,才慌忙放手。

脫開桎梏的沈醉倉促間穩住身體的平衡,俏臉一沉,“褚、未、染——”

“怎麽?”

褚未染閑閑站定,手臂間突來的空蕩感,讓他有一絲預料之外的失落。如果不是心頭尚未平複的跳動,他幾乎要懷疑這種久違的心動過速的感覺,是否真的出現過。

這次回京,他開始越來越清楚的認識到他對沈醉的特殊感覺,不同于年少時對感官刺激的沖動追尋,也不同于留學是可有可無的疑惑嘗試。他把這些歸結于沈醉的與衆不同。

她不同于淺陋無趣的□女子,也不同于自矜清高的大學女生,不同于争強好勝的職業女性,也不同于端莊娴靜的千金小姐。沈醉帶給他的感覺一直是多元的,複雜的,甚至有時候是相互矛盾的。

第一次見面,她打扮得優雅得體,開口卻是誇他“顏色好”,一點都沒有職業律師的沉穩嚴苛。爾後在火車上,她對信息的敏感和見微知著的本領讓他刮目,開始相信李進對她的評價。到了山城,她表現出來的冷靜和犀利,又讓他對原定計劃的推進充滿信心。

山城的諸多事情分去了他太多的精力,以至于他一直放任自己與她停留在“假冒情侶”的距離,以共事為借口,心安理得的與她保持不遠亦不近的距離。直到顧吾的出現,才迫使他正視自己的心情。

她和顧吾之間只是一次輕松親昵的相處,他都無法忍受,近乎輕率的作出了共同返京的決定。面對顧吾似有所感的挑釁,他盡力表現得沉穩淡定,可內心的躁動不安幾乎讓他失去自制。

盡管沈醉對此一無所知,甚至對顧吾和他之間的對峙嗤之以鼻,他還是單方面作了決定。如此,才會有舞會上幾乎是明示的暗示,才會有精心挑選的上門拜訪。不管沈醉眼下是如何定義他們的關系,褚未染都相信一件事——

凡是他認定的人事物,迄今為止還從沒有過失手的記錄,當然,以後也不會有。

沈醉看着瞬間淡定的某人,疑惑一波接着一波。

從飛機落地那天起,褚未染就不太對勁。這次返京雖說是體恤她久未見家人,允了她可以不必承擔公務,可沈醉還是懷疑,這樣一趟公差,是否有她出席的必要?

正經事都是他在處理,唯一用得到她的地方,也不過是扮演一下花瓶而已。其實許多場合,他一個人也足以應付,帶着她,不過是讓她更深切的認識到花瓶的地位而已。

可惜,這麽一個花瓶的角色,她依然做得如履薄冰。只因他這番表現出來的态度,讓她很不安。

舞會上的那次對月抒懷,她差一點就要順着他的期望,跟他亮亮相望、互訴衷腸了。怎麽想,都覺得那樣的褚未染前所未見,令她意外萬分,也疑惑萬分。

他對她,一直都有點小暧昧。她不是善男信女,那些看似親密的小動作,她只當是他的算計之一,為了演給旁人看。騙人的最高境界麽,當然要先騙過自己。

她在感情上有潔癖,但對他的接近卻并沒有想象中的排斥。她只當是他的影響力作祟——褚書記的魅力無邊,小小的沈醉在他面前繳械再正常不過。

可他卻出人意料的找到家裏,還挑了這樣一個日子,單槍匹馬的過來,面對家人的“審問”,頗有些單刀赴會的意思。

可惜她卻不想對此表示感謝。

沈醉擰住眉毛,她并不像別人以為的那般遲鈍。對他近期的頻頻暗示和明示,她不是一無所知,只是不想回應罷了。

這一次接受李師兄的建議到山城,雖然看了師兄的面子,也有父母在背後的授意,但對今後事業的發展,也是經過慎重考慮的。

律師不同于別的專業,沒有實踐做基礎,單純的理論研究很難達到多高的水準。這也是她堅持從基層做起的原因。

沈醉對自己的未來一向有清醒的認識。就像她高考時選擇了律師專業,畢業後又拒絕保研名額,離開父母和顧家影響力最深厚的京城堅持去上海,都是按照她自己的規劃一步步走來的。

哪怕畢業時林奕铳不止一次勸說她一起去山城,他可以借助家庭的影響力幫她迅速打開局面,他們的感情也能穩步發展,水到渠成。這對剛剛領略了愛情美妙的沈醉來說,誘惑力無疑是巨大的。

不過,她還是拒絕了林奕铳的建議。雖然她從不承認當中有林奕岚的推波助瀾。

一個人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打拼,她不怕辛苦、不怕壓力,只想踏踏實實的經歷一些哪怕是挫折也好,沒有經歷過失敗的成功,總沒有那麽紮實。如今小有所成,也到了尋求突破的時候。

至于如何突破,她還只是在考慮中,不過山城之行卻給了她發揮想象的空間。

難得父母也同意李師兄的安排,雖然他們背後的算計讓沈醉覺得有點美中不足,然而瑕不掩瑜,她還是很有容人之量的。

可是,看着褚未染此時帶點痞氣的笑,沈醉突然有點不确定,她有把握應付師兄的算計和父母的威逼,對他,卻沒有應有的信心。

他有太多的面目,讓人無從猜測。

對敵人,他可以橫眉冷對嚴酷到底,對夥伴,他可以寬厚溫和以心換心。對背叛者,他可以不露聲色的與之周旋到最後一秒,對挑釁者,他可以眼都不眨的切斷最後一絲生機。他在公衆面前,是親和力十足的領導者,在對手眼中,是最陰險難纏的陰謀家。他可以笑對衆生,也可以冷靜果決。

這個男人,太捉摸不定。

褚未染等了許久都不見她開口,只看見暮色沉和中宛然的眉眼,噙着股若有若無的輕愁,引人遐思。

胸中醉意湧動,只覺他與她置身在這半明半暗的光影之間,仿佛加了酵母的鮮奶,迅速的發酵變化,從清淡鮮香幻化為濃烈醇厚,一如他心底洶湧而起的情潮。

再也無法踟蹰下去,他恍惚間踏出一步,鼻息間幽幽的鑽入一股淡淡的馨香,模糊朦胧的意念瞬間清晰起來,動作也變得果斷而直接——拉過面前靜立不語的沈醉,重新将她納入自己的懷抱,低了頭去蹭她頭頂的發旋。

她的發一如看上去那般柔軟清滑,帶着絲清甜的幽香,刺激着他不算平靜的心緒,開口,聲線竟然有些許不穩,“小醉,你不老實——”

“唔——嗯?”沈醉回答得有些模糊。本來,大腦清晰的下達了拒絕的指令,可惜她的手腳卻自作主張放棄了抵抗,對那個堅定的懷抱毫無辦法。

褚未染一手扣住她的腰際,一手捧起她的腦後,星空般幽遠的雙眼沉沉的抵入她的視線,糾纏不休。

低低的笑聲逸出唇畔,引得胸腔一陣陣的共鳴。溫熱的呼吸拂過沈醉的耳後、頸側、發稍……沈醉只感覺身體軟軟的,似乎離了他的支撐就要攤倒一般,不由緊緊扯住他襟前的布料,努力的抓緊、再抓緊。

褚未染溫潤的嗓音摻入了一股沙啞的魅惑,緩緩撩撥着兩人之間一觸即發的情愫。攏在腦後的手指微微收攏,深深淺淺的摩挲着她的發根,“還記得顧吾麽?你那個自小到大的……玩伴?”

感受到來自她的陣陣輕顫,褚未染滿意的一挑嘴角,笑意加深。呢喃聲中薄唇緩緩壓下,帶着誘哄和脅迫,淡淡哂問,“顧吾,你的、青梅竹馬……嗯?”

沈醉于恍惚中飄過一絲澄明,然而很快被更深的柔情蠱惑,不再知曉今夕何夕。

【于中好】

今年的中秋與十一長假相連,假期比往年充裕不少,不過,他們沒有更多的時間逗留。山城那邊,還有多少人在等、多少人在看、多少人在伺機而動?

他們只好匆匆返程,不管褚未染有多遺憾,沈醉有多莫名。

返程的飛機上,沈醉無比欣慰現代化交通工具的迅捷便利,她無法想象,和褚未染在這樣狹小密閉的空間裏共處十幾個小時,會是怎樣一個驚悚詭谲的場面?

相比沈醉的拘謹,褚未染的表現沉穩許多。無論于公于私,此番返京的目标都已經達成。向對手宣戰的尚方寶劍已經拿到手,只等回去後稍稍部署,便可以大刀闊斧的動手。

壓抑了這麽久的能量,終于找到宣洩的出口,只希望這次的爆發,不要太誇張。至于其它……

褚未染扭頭看一眼帶着眼罩“認真”睡覺的沈醉,臉上的笑容慢慢擴大,不管她曾經有過怎樣的感情經歷,都不會是問題。無論她想做烏龜還是鴕鳥,只要在他能容忍的範圍,盡可以随她去。

伸出手臂,越過她微微起伏的胸口,将舷窗上的遮光簾拉好,既然要睡覺,總該專業點,對不對?

沈醉對秦師兄和褚未染口中的尚方寶劍一直不太感冒。在她看來,所謂的尚方寶劍無非是華而不實的行政命令,如果真的有用,她不認為褚未染會棄之不用,反而到了萬事俱備的當口兒偏偏停下來,琢磨起這些來。

不過,當她見識到秦師兄是如何利用這所謂的華而不實的行政命令時,才意識到,這果然是一口削金斷玉的寶刃!

沈醉不是局裏的正式編制,只挂了個法律顧問的虛銜,很多場合和會議是無法出席的。當特別工作組榮升為專案調查組的時候,她還不知道秦副局長一手導演了怎樣的好戲。

褚未染回到山城之後,悄無聲息的頒布了幾條人事命令。其中就包括任命秦澍葆為山城地區武警大隊政委兼任第一副隊長的命令。

第二天,秦副局長召開系統內領導幹部擴大會議,宣布下一階段專項整治行動的安排。會場設在局裏的小禮堂,百來號人把會場擠得滿滿當當。大家都迫切的想知道,在之前的內部整頓和自查之後,這位新上任的秦副局長會用怎樣的手段對付久攻不下的社會毒瘤?

與熱鬧的會場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秦副局長面色冷肅坐在主席臺上,身邊沒有通常會議上長長的領導坐席,只是孤單單的一桌一椅。

這還不是最特別的,特別之處在于,會場兩側的通道上全副武裝的武警戰士,一個個殺氣騰騰。每兩人守住一排座椅,一頭一個,把會場看得滴水不漏。與會者無一不感到意外,偶爾也有些驚恐——

公安系統的內部會議,用得着如此森嚴的警衛?更何況,沒用一個公安,全部荷槍實彈的武警站崗?

這個疑問并沒有困擾大家多久。很快,兩步一崗的武警戰士發揮了他們的作用。

秦澍葆一向不茍言笑,此刻往臺上一坐更是黑口黑面,冷冰冰的眼神掃過在場衆人,一字一頓、句句清晰的宣布:

“以下我念到名字的,請自覺起立——”

“陳X,男,42歲,交通管理局局長,犯有XX罪,立即拘捕!”

“王XX,男,37歲,XX分局支隊長,X年X月于X處受賄XX萬,立即拘捕!”

“張XX,男,45歲,法務局副局長,原治安總隊總隊長,犯有XX罪、XX罪,立即拘捕!”

“……”

每點到一個名字,立刻有武警上前,當場帶走。在場者無不膽戰心驚,如此雷霆手段他們根本見都沒見過,眼看着一個個頭銜報出來,一項項罪名列出來,平日裏就在身邊工作的人一個個被帶走,那種震撼力,沒有經歷過的人根本想象不出來。

震撼的開場之後,秦副局長沒給在場衆人任何回味和喘息的機會,淡定的開始宣布掃黑專項工作的總綱和具體安排。一樁樁一件件,把一切可能被利用的薄弱環節或摒棄、或防範,顯然是經過深思熟慮的結果。

曾跟他一起工作過的老同事對這樣的秦澍葆都感到十分陌生。曾經的秦支隊長,嫉惡如仇卻不懂變通,得罪了無數當權者和敵對派系,被發配到遠郊區縣不說,連家人都被不停的恐吓騷擾,再無寧日。

曾經的秦所長,老老實實的蟄伏,與世無争。明明是一把快如閃電的利刃,卻整日家長裏短甘做一把殺雞的牛刀。曾經的秦副隊長,依然身先士卒卻能适時隐忍,容忍那些“內線”通風報信,一次又一次的行動落空。

而今,坐在主席臺上的秦副局長,冷靜犀利,即使在叫出那些名字的時候亦不見一絲波瀾,平靜的一如往常。

這樣的秦澍葆,冷靜地可怕,犀利得吓人。

風暴不只在公安系統內平地起波瀾,有了武警的配合,很快蔓延到任何有嫌疑的部門和崗位。所謂牽一發而動全身,沒有哪個曾經不軌的人可以例外。

沈醉對未能親歷現場萬分遺憾,尤其是聽老陳繪聲繪色的轉述之後,更是心存向往。不過,秦副局長公務繁忙,實在沒時間滿足她的好奇心,于是,沈醉只好曲線救國。

周日,連續忙碌數周的秦副局長和褚書記攜關秘書一行,應邀到沈醉的公寓做客。

這般聲勢浩大的聚會事出有因。只因勤勞賢慧的安姑娘預備整治一桌地道川菜,沈醉不敢一人獨享,遂廣發英雄貼,要給連日辛苦不辍的衆人打打牙祭。

川菜的特點是人越多吃的越帶勁,所以,當最後一道香噴噴的水煮魚端上桌時,沈醉二話沒說便拉着小慧入席。

安小慧有些怯場,也難怪,桌上每個都是位高權重的人士,除了咱們的褚書記還算笑容可親,關秘書保持着他的死水微瀾,秦副局長拉着他的包公臉,安小慧猶豫也是正常的。

沈醉拍拍她的肩,安慰道,“沒關系,你就當他們是瑞星的那只獅子好了,你不理它,它也不會理你。”

——瑞星的獅子郁悶了,沈醉,我有他們兩個那麽面癱麽?

安小慧一聽樂了,想到那只無聊到打呼嚕的獅子,緊張感立刻煙消雲散了。

川菜的火爆和辛辣直接決定了餐桌上的基調,很久沒有放松的情緒在麻辣鮮香的刺激下傾瀉而出,話題從飲食扯到文化,從菜系扯到人生,歡暢無比。

“秦師兄,難為你怎麽想的,居然使了這麽一招,可真……陰險!”沈醉笑呵呵的打趣他。

誰能想到他在接到任命的第二天就大啦啦的行使職權,讓那些從來都是他們抓別人的家夥,也嘗了一回被抓的滋味,連個辯解的機會都沒給,直接拿下!這對他們的氣焰是多大的打擊呀,連帶着接下來的審訊過程都異常的順利。

只是可惜一點,她都沒機會親耳聽一聽經她的手确認的罪證和罪名,可惜、可惜呀。

秦副局長的冷面孔被熱騰騰的香氣熏得有些模糊,聲音也和緩許多,看了一眼褚未染,笑道,“哪裏。真正的背後主使可是褚書記,小師妹可不要記錯了功勞簿啊!”

沈醉抖了抖牙齒,秦師兄你很強悍啊,輕飄飄一句話,就給她四兩撥千斤了?這樣還不是陰險是什麽?

褚未染的笑容也是輕松,眼鏡被摘下放在一旁,此刻毫無阻隔的眼中一派閑适,因辣意而湧出的水霧層層疊疊,潋滟一片。

他稍稍挑眉,道,“都是大家的功勞,我可不敢居功。” 沉了一沉,看向沈醉這邊,笑意斐然,“小醉的貢獻也不小啊,要不是你分析定案,效果也不會這麽勁爆,嗯,小醉才是功不可沒啊!”

沈醉幹笑兩下,官場果然鍛煉人吶!一個一個的太極功夫都是一流,想從他們嘴裏撬出點八卦來,真是難上加難、比蜀道還難啊!

安小慧一直安靜的聽他們說話,偶爾也會附和一兩句,提幾個看似無意的問題,或者表示一下對他們的敬佩之情。比如現在,“沈姐,你可真厲害!”

沈醉連忙謙虛一下,不過眼睛裏的得意卻也不是假的。關秘書從對面瞥她一眼,淡淡扯了下嘴角,抿唇不語。

安小慧的笑容妥帖真實,就像為自家姐姐驕傲的小妹妹,眼睛裏閃着灼灼的光亮。她的關心也自然而然,“那……沈姐,你會不會也要到秦哥那裏封閉呀?”

沈醉一愕,這個問題她卻沒想到,眼神往秦師兄那兒一挑,掃了過去。秦澍葆挑眉,面無表情的往褚未染那兒看去。褚未染的表情就複雜多了,他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沈醉,話卻是說給安小慧的,“安小姐很關心阿醉?”

安小慧有點語塞,虛弱的笑容差點撐不住,倒是沈醉攔了一句,“小慧當然關心我。”

褚未染“唔”了一聲,挑了眼角卻不說話,只淡淡的掃過安小慧的臉。

對安小慧的态度,這幾個人各有不同。秦澍葆表現得可有可無,既不特別熱情也不刻意冷淡。關秘書保持着他惜言如金的傳統,即使安小慧跟他交流掌勺的心得,也是言簡意赅,沒有半句廢話。

褚未染則是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他對群衆一向和顏悅色,對安小慧也不例外。不過言談之間,也只把她當作一個普通的群衆,并沒有特別的親近。

沈醉看不慣褚未染一口一個“安小姐”的叫,總覺得他拿腔拿調的有些過,雖然不要求跟她一樣叫“小慧”,起碼也可以像關秘書他們叫一聲“小安”吧?不了褚未染在這個問題上卻出人意料的堅持,每次,那聲“安小姐”都叫得人、心生不安!

另一方面,秦副局長狠戾果決的手段造成的影響如波浪般擴展開來,很快波及到其它的政府部門和系統。當然也包括如火如荼的開發區,以及參與了開發區競标的各家企業。

曾經主導開發區立項和申報的若幹官員,被間接檢舉曾收受某競标企業的“感謝費”,且數額巨大。一時間,坊間傳言無數,捕風捉影的猜想不絕于耳。以至于正常的方案審核和評定工作,也不得不暫時中止。

顧吾手頭的工作被意外“凍結”,除了等消息別無他法。顧老大那邊又不準他擅離職守,說這個案子很重要,他必須有始有終。

于是,無所事事的顧小五只好頻繁的騷擾親愛的表姐,找個熟人聊天之餘,也順帶探聽一點虛實。

“親愛的表姐,難道你忍心看着我閑到發黴嗎?”顧吾像無脊椎動物那樣癱倒在桌子上,哀哀抱怨。都怪那幫貪心的家夥,貪人家的錢也給他專業一點好伐?這麽容易被捉住把柄,簡直丢盡政府官員的臉!業務不合格嘛!

沈醉挖一塊悚然的蛋糕,滿足的體會只溶在口的美妙。顧吾送上門來給她宰,她當然要給面子,挑的地方絕對是貴到離譜,至于味道麽,當然也差不到哪裏去。

“小五,你就當是休假好了,既來之則安之,老大不讓你回去,自然有他的打算。”

顧吾郁悶的長籲短嘆,“老大那家夥,老謀深算得很,可偏偏又不肯把底牌告訴我,唉,你不知道,做一棵無根的浮萍是多麽凄涼的一件事啊——”

呆在這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他可是滿腹的牢騷,好不容易有個沈醉,還整天見不着人,天知道她一個無業游民有什麽可忙的?

可憐他當初興沖沖的殺過來,實指望能挖出些勁爆的猛料出來,也好去顧老大或者老爺子那裏換取些好處來,沒想到,剛剛見了那個傳說中的褚未染一面,他就被一個人丢在這兒,過了一個凄風苦雨的中秋。

寬面條淚啊——話說,主角都不在了,他找誰挖消息去?

好不容易靠手裏的工作打發打發時間吧,還給他整出個“相關人員接受調查項目暫停請等待通知”的夭蛾子來,讓他一個好好的有為青年,生生窩在這兒無所事事的混日子,天理何在呀!

顧吾擡頭仰望45度角,無語問蒼天!

——好蒼白的天……

沈醉戳一戳剩下一半的蛋糕,擡頭看見搔首弄姿的顧吾,沒胃口了……

招來侍應生叫一杯鮮榨什錦果汁,沈醉曲起手指敲敲桌面,淡淡開口:“我說小五,你這毛躁的性子什麽時候能改過來?老大那個人什麽時候随便騙過人?”——雖然他騙起人來能要命!可他要真想騙誰,管保那人到最後還得念他的好兒,顧老大就是有這樣的本事,不服不行啊!

把唇角勾起,閑閑的攤手,“老大既然吩咐了讓你等,你就好好等,能幹點啥咱就幹點啥,給你機會休養生息還不好?非得忙到睡覺的時間都沒有了才高興?”

舒一口氣,揶揄他,“你瞧,顧家家大業大,你又是老小,安心當個二世祖、呃,三世祖多好?幹嘛學老大他們拼起來不要命?”

顧吾幹脆翻白眼給她,氣結的拍開她的手,激動的直斥某人之虛僞,“你、你、你!你還好意思說我?”

狠狠喘口氣,怒道,“你怎麽不說,你放着錦衣玉食的千金小姐不當,偏要學人家當什麽律政之花?整天跟罪犯和準罪犯混一塊兒,你、你還好意思說我?”

沈醉眨眨眼,冷場了幾秒鐘,貌似自己的立場确實不夠穩固,可是——

“可是,我從來沒跟誰抱怨過呀。”

一句話,顧吾像被切斷了電源的留聲機,戛然而止。

又是沉默的幾秒鐘。

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死亡。

顧吾既不敢爆發,也不想死亡。那麽,就只剩下一條路——

“嘿嘿,表姐,聽說,老大最近犯桃花了噢!”賊兮兮的笑容閃爍着詭異的光芒,顧吾對八卦一直有着超常的的熱情,自小就是個廢話簍子,長大更是變本加厲,好在他的興趣只放在自家人身上,目前為止還沒惹到不該惹的麻煩。

沈醉恨鐵不成鋼的瞪他一眼,“小五,這種話你也信?”真是白做了顧世二十幾年的兄弟。

顧家大公子顧世——鼎鼎大名的商場強人,領導顧氏十幾年,經手的許多案例被收入國內外各大院校的MBA課程,絕對是神級的人物。

作為顧家長孫,顧世從小就表現出了超常的能力,比起父輩們對商場的興趣缺缺,他更像是顧老爺子隔代遺傳的成功範本。十幾歲就已經跟着顧老爺子出席各種會議,掌控規模龐大的顧氏集團對他來說,根本只是小菜一碟。

混跡商場時日久了,難免有許多失實的傳聞,最流行的版本無非是顧大公子在商只言商,唯利是圖,六親不認,作風強悍,冷漠孤僻。

沈醉以為,說顧老大冷漠有點言過其實,不過他性子冷淡倒是真的。作為大哥,顧世其實很盡責。顧世早慧,很小的時候就懂得照顧弟妹,雖然性格偏冷,對他們的要求難免嚴厲,但呵護的心意絕不是假的。

從顧二到沈醉到顧吾,都對這個大哥心悅誠服。

顧世在商界成名甚早,對他有意的名門淑媛無數,可惜都被他罔顧無視,以他的身家和人才品貌,多年來竟然連緋聞都很少傳出,基本可以算這個圈子的奇葩一支。當然,不少頂級富豪也擁有潔身自好的名聲,但或多或少都有作秀和為企業博取良好形象的意思。唯有顧世,非不能,是不願也。

顧總裁最得力的随行秘書已升級為祖母,如今正打算退休。手下最得力的副總清一色的青年才俊,唯二的兩位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