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VIP (8)

醉走過去看看屏幕上的excel表格,不算太複雜的數據篩選,想生成一個漂亮的雙餅圖也很容易,可惜古董級的CPU承受不了太快的運行速度,不太靈光的閃存也放不下太多的數據,只好在內存和硬盤間來回的交換數據,有限I/O吞吐量讓這輛老牛+破車的速度雪上加霜。

她嘆口氣,拍拍安小慧的肩膀,讓她別再跟她的臺式機置氣了,幹脆去書房用她的電腦,“我要出去一趟,大概十點鐘才回來,你用完了就直接幫我關機,不用等門,我帶了鑰匙。”

安小慧乖巧的點頭,站起來幫她拿外套,送她出門的時候,眼神有一點點的躲閃。

沈醉掃過她連續眨動的眼睫,心中輕輕一搐,突然覺得客廳的燈光有些刺眼,竟讓她的眼睛有些刺痛!

看來有些東西,到了該換掉的時候。

已經是十一月份,山城濕冷的氣候變得更加難熬。

沈醉從樓裏出來,被冷風一吹,竟然起了寒戰。随即緊了緊外套,招來一輛守在路邊的出租車,報上地址,便一直安靜的注視着窗外。

這邊的天氣雖然濕冷,樹木卻依然蔥郁,道路兩邊依然是翠色一片,比起京城的冬日蕭索已然豐富許多。

車子在褚未染的樓下停好,沈醉望着樓上的點點燈光,心中突然一片惶然。原來自己一直深信的東西,也會這麽容易的崩塌?那麽,曾經努力回避的一切,是否也會在某天不顧理智的跳出來?

“小姐,到了。”司機的提醒阻止她繼續想下去。

沈醉清醒過來,連忙付了錢下車。随手帶上車門,把雙手放在口袋裏,站在路邊目送車子慢慢遠去。或許,不去想也是一種幸福。只不過,她卻注定與這樣的幸福無關。

比起不明真相的虛幻的幸福,她寧肯面對血淋淋的現實,哪怕、心痛如絞。

“寧可痛苦的清醒,也不願幸福的麻痹。”顧世曾經嘆息着這樣說她。

那時的她剛剛與阿铳分手,倔強的不肯妥協,如果不能有純粹的情感,那麽她寧肯不要。摻雜了利益的愛情,不是她的期待。

她對所有人都三緘其口,從不提及真正的原因。而大哥卻好像洞察了一切,心疼的揉着她的發,嘆息之後說了這句話。就是這樣一句話,輕易打碎了她苦苦支撐的铠甲,讓她的淚水滾滾而下,無措的在大哥懷裏哭得像個孩子。

而今,她似乎重新走到一個岔路口,理想與現實的差距,不斷撕扯着她的神經。

沈醉将手指在大衣的口袋裏狠狠的攥起,指甲深深的凹進肉裏……

痛苦的清醒呵,還真是讓人苦不堪言!有時候,她還真的羨慕起李家小四兒的沖動,愛就愛了,做就做了,能怎樣!

褚未染打開門,看見的是臉色蒼白的沈醉,虛弱的靠在牆壁上,像一朵透明的水晶玫瑰,碰一碰就會碎掉一樣。

“怎麽了?”他伸手握住她細弱的手臂,感到柔韌的肌理微微一僵,他頓了頓,加重了些力氣把她拉進屋裏,一邊幫她解開大衣一邊念叨,“是不是外面太冷?這麽晚出來怎麽也不多穿一點?”

薄呢的大衣外套下面,不過是一件更加輕薄的毛衫,稀疏的針法充分體現了原料的柔軟和質地,卻完全放棄了毛衫本來的保暖功效。

褚未染的眉頭皺得更深,雙臂用力,幹脆把人拉進懷裏,用最省事最直接的方法幫她取暖。

沈醉心思重重,對上樓的過程一點印象都沒有,這會兒被他攬在懷裏,在樓下已經失去知覺的肢體慢慢蘇醒過來,飄忽的思緒才開始重新清晰起來。

推一推他的胸口,紋絲不動?再推,這回箍得更緊!

察覺到他手臂傳來的隐隐怒氣,沈醉有點發懵。她不過是下了車之後“順便”思考了幾個小問題,在樓下稍稍停留了一下,也怪這該死的天氣,明明沒有狂風大作雪花飄飄,卻冷冷膩膩的凍死人!

“那個……能不能先放開?”聲音象是從磚縫裏擠出來的,細小而遙遠,沈醉開始後悔最近被迫放棄散步的習慣,早知如此,該好好鍛煉一下肺活量的!

褚未染冷哼一聲,“以後還記不記得?”這麽冷的天氣竟然穿成這個樣子出門,她是嫌自己的身體太健康麽?

“知道了。”沈醉趕緊點頭,她的腰快斷了,再不松開,肋骨大概也要斷掉幾條。沒想到褚未染身材瘦瘦的,竟然這麽大力氣。

他再哼,又滿含警告的收緊了手臂一下,才慢慢松開了鉗制。

沈醉終于可以自由流暢的呼氣,忍不住大大的呼吸,緊抿的雙唇松開,迅速恢複紅豔,軟軟的嘟起,鮮嫩可愛。

褚未染的眼神一縮,在她尚未完全回神之際,毫不猶豫的吻了下去。

沈醉在樓下被凍了一陣,上樓來被他一頓訓又狠狠的勒在懷裏,呼吸受阻的結果就是大腦運轉減慢。

這會兒被他重新抱進懷裏,不再如剛剛的強硬,而是帶着小心翼翼的疼寵,唇齒間彌漫着熟悉又陌生的氣息,讓她的心跳一下比一下更快。突然湧動的脈搏帶來一股股勢不可擋的酥麻感覺,酸癢難耐,以光速充斥了四肢百骸。

沈醉下意識的半阖眼睫,感覺到眼前被一片蔭涼涼的陰影遮住,頭頂那盞光亮璀璨的吊燈也不再刺眼,整個人暈淘淘的,如墜雲端。

褚未染的身高對沈醉而言一直是個壓力。其實以她的身材,起碼在女生理也算得上高挑,奈何顧家一家子巨人體質,從顧老爺子到小輩的幾個兄弟,只除了沈醉。

沈醉覺得冤枉,按說岑檢察長的身高不滴,也算得了顧家真傳。沈教授更是籃球健将,偏偏到了她這裏,就像踩了剎車似的,将将170就拒絕再長了。

沈醉從小到大都為此郁悶不已。只要一回顧家,她就像個混進巨人國的小矮人,到處都得仰着頭看別人。就連小她幾個月的顧吾都沒在身高上被她壓制多久——沈醉只在小學五六年級勉強比他高過那麽一點,一上初中,她的優勢立刻消失殆盡。

大概是小時候的陰影太重,即使在大學和律所沒多少人比她高太多,沈醉也習慣了在面對陌生人或者重要場合時穿上高跟鞋,別的姑且不論,起碼在高度上先占個優。

見到褚未染那天,她就是一身職業裝扮,不過這家夥的身高比顧家幾個兄弟一點不差,即使她踩着三寸的高跟鞋,依然無法找到踏實的感覺,總覺得在氣勢上被壓了一截兒。不過從一開始沈醉就被環境所限,沒辦法延續她的習慣,總不能踩着高跟鞋長途跋涉、擠房展會吧?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沈醉在褚未染面前越來越随興,高跟鞋也被束之高閣。尤其是在新城上班之後,每天八小時之外,她可不想再給自己找罪受。那樣子的高度是優勢,也同樣是折磨——高跟鞋的後遺症,相信追求美麗的女孩子都不陌生。

沈醉有時候也會懷疑,是否因為形式上的缺位,才導致了心理上的認同感?是不是高跟鞋穿得少了,以致淡化了褚未染帶給她的敵對感?

要知道,在顧家,她雖然不滿小矮人的待遇,卻是從來不在鞋子上找平衡的。

那是家人和陌生人的區別。

沈醉稀裏糊塗的東想西想,渾然不知某人陰謀得逞的欣然。褚未染輕輕啃咬那雙水潤紅唇,念頭閃過無數個,絕大多數都是叫嚣着要把她吃幹抹淨的瘋狂念頭。

褚未染擰了擰眉,雖然他很舍不得放開,也很願意把心裏的念頭付諸行動……不過,還是算了。他可不敢冒這個險,現在的她已經把頭埋進沙子,若是那般,怕不把整個人都埋起來才怪!

低頭看着沈醉酡紅的臉頰,迷蒙的眼神,褚未染低低的笑出來。她的味道他百嘗不厭,興許這輩子也厭棄不了。或許,他不應該再這樣被動的等下去。

褚未染的手臂動了動,把懷裏的人兒輕輕轉了個方向,讓她更舒服的靠在胸前,感受着微微零亂的氣息慢慢平靜下來。

對剛才的事情他可一點都不感到抱歉,情之所至的表露而已,既然他早就表白過心意,也算不上唐突佳人的罪過。反倒是沈醉,他是否應該檢讨自己的表達太隐晦?才讓這丫頭一直心安理得的給他裝鴕鳥?

“小醉——”褚未染彎起嘴角,撥了撥她眼前的細發,笑容燦爛。要不要該抓住眼前這個機會,幹脆給她生米煮成熟飯?

沈醉貼着他的胸口,耳朵裏隆隆作響的是他沉穩的心跳。總算稍稍找回些理智,她先是用手推了推,跟他拉開一點點距離,不管怎樣,與談判對象保持一個合理的距離是掌握談判節奏的頭個要素。

頭頂的光線争先恐後的鑽進來,讓她的瞳孔狠狠一縮。眯了眯眼,沈醉漸漸适應了這樣的明亮,卻又被近在咫尺的妖冶美色窒住——

“褚、未染,你、能不能不要這樣笑?” 她艱澀的說完整個句子,覺得自己差不多快要崩潰了——她才被眼前這人輕薄了,卻又這麽輕易被他的笑容蠱惑,甚至在剛剛那一瞬怦然心動!她、她是不是有點太不知羞了啊?

都怪他,實在太妖孽!

沈醉低頭下了狠勁兒推他,卻發現手腕是軟的,剛才凍僵的手指也麻麻癢癢的使不出力氣。狠狠的咬牙,她就不信脫不開這只妖孽的身旁?

褚未染像是知道她的想法一般,扯了扯唇角,就着她的那一推,順水推舟的松開手臂。看着沈醉後退兩步,确定她站穩了些,才抽開虛晃的手臂,由她亭亭獨立。

既然知道沈醉的個性,他也無意在這個時候勉強她,相信以她的聰敏,只要不刻意回避,要想通他們之間的互動和情愫,并不難。她雖然在這上頭有點兒遲鈍,或者說有點杯弓蛇影,但卻從來不是一味逃避的人,眼前差的,不過是讓她認真面對而已。

沈醉舉頭,站在一步之外看褚未染換上慣常的表情,溫柔和煦的對着她微笑,“小醉想讓我怎麽笑?”一派優雅的君子之風。

這個男人,總能在最不可能的時候帶給別人意外。在你以為他該全力出擊的時候,他選擇潛心蟄伏;在你以為他該謹慎低調的時候,他選擇公開表态;在你以為他該穩紮穩打的時候,他選擇致命一擊。

沈醉想起他們剛到火車站的時候,他也是笑得如此玉樹臨風,仿佛一切風雲詭谲不過是一場游戲。後來的事實證明,他的确有那樣的本事。而今,他又露出這種盡在掌握的笑,這一回他又篤定了什麽?

褚未染定定望着沈醉,看她忽而蹙眉忽而凝眸,細細的眉毛挑出一個誘人的弧度,像個迷途的小羊。心底忽而一軟,他靠前一步,含胸低頭,在她的耳邊低聲請語,“小醉,你這樣在男朋友面前、明目張膽的走神兒,很傷我的自尊噢!”

沈醉一個激靈,下意識的反駁,“誰是你女朋友?”

“哎?我們的關系可是經過組織介紹、得到長輩認可的,你想賴賬不成?”褚未染一副“你敢說是我就跟你沒完”的架勢,愣是把沈醉理直氣壯的否認逼得底氣不足……

真是失策啊!沈醉欲哭無淚,她怎麽就被褚未染這厮給盯上了呢?當初一步步的懷柔政策消磨了她的警惕性,爾後在她意識到嚴重性之前登門拜訪。這個突然襲擊實在讓她有些措手不及,尤其是他此後的恭謹和長輩們的态度,更讓她有口難辯。

正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他都拎着禮物上門來,難道還讓她打出去不成?就是他不說什麽,外公和父母大人也饒不了她啊!

用力瞪一眼笑得狐貍似的褚未染,沈醉冷冷撇開頭,“褚未染,你還可以更自戀一點!”她向旁讓開一步,躲開他有意無意的壓迫,提醒道,“別忘了當初的前提——‘假裝’的情侶而已,不要以為假話說得多了就可以弄假成真,謠言、永遠只是謠言而已!”

褚未染面前一空,只得跟着她的腳步側過一點,正面對上她的冷眼,坦然一笑,“那麽,看來我今後的任務就是讓它——早日夢想成真!”

“見鬼的夢想!”

沈醉怒極,甩了袖子轉身要走,可惜新款的洞洞鞋在樓下踩了水,這麽急轉之下便是一滑,她的身體瞬間已經跌了下去。

沈醉在閉眼的前一瞬還在想,幸虧褚未染在門口鋪的是厚厚的羊毛毯,不然她這一跤可有的看了。不過,既然有褚未染在,怎麽可能讓沈醉跌跤?她理所當然的被“撈”進了某人的懷裏!

随着一聲低沉喑啞的輕笑,熟悉的氣息暖烘烘的欺上來,不緊不慢的撩撥着,讓本就暧昧的氣氛愈發火星四濺。

【山亭柳】

沈醉一雙黑白分明的杏眸,帶着些許迷離和水潤,細巧的眼神從細長的睫毛底下挑将起來,半眯着看他。

褚未染的心髒被這眼神輕柔的一捏,毫無預警的重溫了一遍全身如遭電擊的窒息感,不由也眯起眼,暗自思量這突如其來的怦然!

通常這種“火星四濺”的場面,到頭來的結局總歸脫不開“被和諧”的命運。褚未染雖然強悍,卻也逃不開這樣的自然規律。

當沈醉和褚未染雙雙深陷其中、尚未找回理智的時候,門外一陣小小的喧嘩終結了這場突如其來的暧昧。

褚未染這間公寓的隔壁,住了一位級別同樣不算低的幹部。與褚未染這邊的早出晚歸不同,隔壁的住戶卻是拖家帶口的很是熱鬧。

這會兒大概是家裏的老人帶着孫子從樓下玩耍回來,小朋友的興奮勁兒還沒過,剛一出電梯便一直說個不休。叽叽喳喳的童言童語飄進來,被隔音效果極佳的門板過濾後,除了幾個模糊不清斷斷續續的音節外,已經所剩無幾。

不過,就是這麽一點點的嘈雜,已經足夠破壞掉沈醉和褚未染之間呼之欲出的那點兒火苗。

褚未染緊緊攬着沈醉,試圖将擾人的噪音排斥在空間之外。感受着手臂下柔軟的觸感,他的心裏更是懊惱。

自從遇見,褚未染一直不曾壓制過對她的好感,也不吝表現出來。雖然很多時候表現為互相鬥氣,但并不影響他确認自己的心意。在正式表明态度并得到顧家長輩的默許之後,更是如此,他毫不掩飾對她的親昵。

然而,此時此地對她生出這樣的心思,于他而言實在算不得明智之舉。想到她今晚來此的目的,褚未染禁不住苦笑,或許換個時間,他還能借機做點什麽,可眼下……

褚未染有點無奈,感覺到她的推拒,忙稍稍松開些緊摟的手臂,給她多些呼吸的空間。看她懊惱的眨眨眼,黑得如同浸潤在水中的曜石般的雙眼,危險的眯起。

沈醉從不是不懂反擊的小白兔,褚未染一直清楚這一點。今晚他之所以能稍稍占些上風,全賴她的神不守舍,再加上他一點點出其不意的算計。初時的慌亂之後,沈醉顯然已經找回了平素的冷靜,恐怕這會兒她的心裏已經有了計較。

褚未染幹脆放開了對她的鉗制,雙臂只是松松搭在她的腰側,等她的回應。他按自己的步調挑明了兩人的關系,也給她留下了足夠的時間适應。

就算沈醉比預計的還要鴕鳥些,他也自信擁有足夠的耐心,等到她繳械投降的那一天。但,顧世的一席話,讓他開始不安于目前的狀态。

褚未染本來沒想逼她太緊。就算顧世沒有提起,褚未染也察覺到了她對感情的回避,這樣的态度不可能生來如此。

顧世的話只是印證了他的某些猜測,同時也給他提了一個醒兒。對沈醉,不能由着她一味閃躲,必要的時候,也要給她寫壓力。

事實證明,強權雖然一直飽受诟病,關鍵時刻卻能發揮出意想不到的作用。

今晚的安排,是他和老秦為安小慧專門設的局。古人說“君子慎獨”,沈醉的假意離開,恰是給安小輝騰出一個露出狐貍尾巴的空間。

褚未染也知道,沈醉在這個時候心情肯定不會太好。別看沈醉平日裏一幅精明強悍的聰明樣兒,私底下卻是極心軟的人。一個偶爾救下的、很可能是別有用心的女孩子,也能讓她敏感的情緒大受影響。

他不忍讓她獨自面對,才特意找了由頭叫她過來。其實,許多事情已是箭在弦上,哪還有什麽商量的餘地?不過來了這兒,最起碼,還可以找些別的事情分散一下她的注意力,總好過讓她一個人在樓下轉悠。

褚未染突然的表白,讓沈醉措手不及,頃刻間退了半步。站在一個能稍稍讓她感覺到安全的距離,沈醉沉默着,與他安靜對峙。

他的心意,并沒有藏得太緊,總有些蛛絲馬跡可尋。她其實不是一無所知,只不過,鴕鳥的選擇了無視。

而今,他把那層窗戶紙捅破,她再也無處可逃。索性,不逃好了。

沈醉微微垂下眼簾,細密的眼睫蓋住澹如秋水的雙眼,輕顫如蟬。

褚未染不急不徐,無聲淡笑。他知道,在沒有解開這一團亂麻前,她一定不願袒露太多情緒,他也有同樣的習慣。

沈醉的沉默沒有持續太久,她閃一閃眼簾,挑一挑眉梢,彎一彎唇角,細長如玉的手指微微用力,撚住他襯衫上的一粒紐扣心不在焉的輕扯。

褚未染被她這樣揪扯着,只覺胸口微微一抽,心跳仿佛靜止一般。胸口灼熱的皮膚隔着一層軟薄的布料,被那根冰涼軟膩的指尖輕觸,觸電一般的感覺瞬間流遍全身。

滿心滿眼盡是澎湃奔騰的溫柔,目光裏的柔情似要溢出般的,洶湧。

沈醉杏眼一眯,望着表面上仍是一派和緩沉穩的褚未染,一字一頓的開口,“褚未染,你知不知道,有些話是不可以随便說的?”

他靜靜看她,微微挑眉,“怎麽?”

他努力想讓聲音聽起來平穩如昔,幾乎拿出了全部的定力,卻不得不在心底承認,沈醉的一舉一動,對他有着超乎想象的影響力,遠勝官場的爾虞我詐。

這種影響力,對他而言無疑是危險的,可他卻甘之如饴,絲毫沒有以往趨利避害的果決。

沈醉紅唇微動,一聲慢似一聲,仿佛存了心要他着急。

“你就不怕……我真的、賴上你?”

她的嗓音低柔溫存,字字圓潤,像戀人間的軟語呢喃,也像小兒女的嬌嗲甜糯,勾得某人心裏癢癢麻麻,像長了一層絨絨的細草,一根根争前恐後的破土而出。

沈醉的想法很簡單,有些人和事既然躲不過,索性彼此把話說開。大家當面鑼對面鼓,把該說的說清楚,總好過不清不楚的拖延着。

合則聚、不合則散,本來也沒什麽大不了。

不知從何時起,沈醉對男女之間的親昵漸漸生出些惶恐,每每面對,總是膽戰心驚。

或許是初戀意外夭折的緣故,讓她此後面對男人的好感時,總會不自覺的用一種略帶敵意的眼光去看待,用否定的思維模式去分析對方的動機和目的。也因此,她一直沒能再譜戀曲。

其實,沈醉的異性緣一直不錯。

可惜,她似乎只能和那些對她沒有绮念的男士保持友好的交往,但凡對她有點心思的,統統被她劃入拒絕往來的範疇。

至于褚未染,他的為人雖然狡猾腹黑了點,但是頂着一個“冒牌”的由頭,外加李師兄的背書,一直被她界定在安全範圍內。或許是因為提前有過心理建設,以及內心對他的一點點保留,沈醉對褚未染的容忍度一直很高。

即便褚未染做出些若有若無的親密舉動,沈醉也沒有特別的反感。可是,自北京之行以後,褚未染的陰晴不定越來越讓她困擾,尤其是與她單獨相處時,更是讓人難以捉摸。

尤其是今晚,她心思混亂的游蕩半晌,才上樓就被他劈頭蓋臉訓了一通,然後又突然對她如此這般……

沈醉下意識的蹙眉,瑩潤的唇瓣淺淺皺起,帶着細細的紅腫,看得褚未染渾身一僵,身體某處漸漸繃緊。

褚未染跟着她一起擰眉,這丫頭添亂的功夫倒是見長!悄悄壓下蠢蠢欲動的紛亂,輕撫她的背脊,小心撫慰。

“小醉,我擔心的從來不是被你賴上,而是……” 略顯喑啞的聲音低回輕緩,不動聲色的喟嘆,“你總是不肯給我機會、讓我被你賴上啊……”

褚未染低啞的嗓音滿是誘哄,帶着股似有若無的溫柔,連空氣裏都彌漫着疼寵。

沈醉被他這樣安撫着,仿佛嬰兒聽到母親的低哄,安穩漸生。一直以來,褚未染于她而言,只是一個能帶着她體驗驚奇的夥伴。

不管旁人如何看待、如何期許,沈醉從來都是把他當作一個有點本事、有點姿色、有點算計的官二代,他們的關系,只停留在李進建議的“僞情侶”的關系而已。

即便如此,也不過是為了有一個更恰當的身份,能夠親眼見證山城的一切。

沈醉在參加李進那次行動中,重新認識了對懲奸除惡的強烈渴望。或許真的是遺傳的力量,她在這方面的執著一點也不輸母親。只是她更享受那種抽絲剝繭的過程帶來的成就感,而非母親所追求的将不法之徒送入監獄的成績。

讓她沒想到的是,褚未染對她似乎萌生了別樣的情愫,與她原先的認知不同,他并不如他最初表現的那樣,對她抱持着懷疑的态度,反而是一點點的表現出情侶間才有的暧昧和親昵。

這讓沈醉有些心慌。

無論面對李進還是父母,她都有把握将事情控制在預期的範圍內。唯獨面對褚未染的時候,她,沒有把握。

褚未染的種種表現總能出乎意料,讓她完全被他牽着鼻子走。這種無所适從的感覺從她大學畢業後,已經極少出現。

從小到大,唯一能讓沈醉輕易體味這種無力感的人,只有大哥顧世。按顧吾的說法,他們前些日子才有過一次單獨會面,而他們談話的內容,連顧吾也猜不出。這兩個同樣讓她毫無把握的人湊到一起,很讓沈醉不安。

雖然她很小心的沒有表現出來,對顧吾的試探視若無睹,但是,她有理由相信,那兩人密談的內容,很可能與她有關,至少也是部分有關。

沈醉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放松的身體和情緒讓她忘了與褚未染的對峙,也忘了反擊。她柔順的靠在褚未染懷裏,任他的雙臂環住她。

褚未染看向她,只見白皙的脖頸微微低垂,在他眼前彎出一個優美的弧度,軟順的發絲從耳邊頸側垂瀉而下,搭在胸前。

他情不自禁的低頭,在她的發頂淺淺印下輕吻,放緩了聲音低低的問,“小醉,你到底在擔心什麽?”

那一日,他與顧世單獨會面,談話結束後,可并沒忽略顧吾那抹探究和算計的眼神。以顧吾對沈醉的關心和八卦的秉性,他不難猜測這事一定會很“及時”的傳遞到沈醉那裏,說不準還會被別有用心的渲染一番。

她剛剛的掙紮和猶豫,他一點沒漏看在眼裏。想到顧世那天與他的談話,褚未染相信他的猜測應該不會錯,她在過去那段感情中受到的影響,遠比她自己認為的更深遠。

沈醉聞言擡起頭,眼中滑過下意識的防備,涼涼反問,“褚書記英明神武,哪裏需要我來擔心?”

褚未染心疼她的倔強,對她的揶揄不以為意,看似毫無心機的呵呵一笑,自顧自的說下去,“小醉呀,你是不是擔心……我那天、被顧世脅迫?”

沈醉的眼神一滞,有點小尴尬。不可否認,她在疑惑這兩人談話內容的同時,的确有此憂慮。她很清楚大哥的手段,也知道他們對自己的關心,絕對有可能作出任何他們認為能保護自己的舉動。

當初,若不是她竭力表現的毫不在乎,恐怕林奕铳早免不了要遭受類似的“待遇”。

褚未染的面色沉了沉。對她,他不會故作大方,也不會說什麽“不在乎她的過去”這種話。冠冕堂皇的漂亮話誰都會說,他自信不會比別人差。但是,如果她的過去影響到了他們的現在、甚至将來,他就沒有理由不去在乎!

顧世的那些話,也是一樣的用意。

他不會計較她跟林奕铳之間的曾經,但是,他卻不能容許沈醉繼續用過去的眼光看待他的感情,也不會讓別人帶給她的傷害影響到她以後的幸福。他會用自己的方式,努力消除那段過去帶給她的不确定。

無論傷害還是甜蜜,他都會耐心的一一拂去,重新烙上他的痕跡。比如現在,他不會允許沈醉用過去的眼光懷疑他的決定。

趁着她遲疑的當兒,褚未染伸手大剌剌的揉亂了她的長發,再朝她壞壞的笑,樣子相當氣人。

“我承認,”他拍拍她氣鼓鼓的臉頰,露出雪白的牙齒,“顧氏的實力驚人,你大哥也是個成功的商人,如果他真想跟誰過不去,絕對有足夠的手段和能力讓對方逃無可逃。他的威脅,恐怕沒誰承受得了。”

見沈醉揚了眉默默瞪他,褚未染又是一笑,帶着點得意和張狂,“小醉,你放心。我不去威脅別人就是給他們面子,又怎能随随便便被別人威脅?就算那個人是顧家老大,也不能!”

這麽些年,除了一個陳子墨,他難得遇到一個能讓他真心敬服的人。

這個顧世,算一個。

簡短的一次會面,讓褚未染深深體會到什麽才是真正的老謀深算。他以為自己算是善于謀劃了,可是,他的那點算計在顧世面前,簡直就是小菜一碟。

顧世給人的印象有點冷,卻從不咄咄逼人。更多的時候,他用一種冷靜客觀的思維來分析問題,與他談話,你會感覺是在與一位智者檢讨自己的思想,而不是兩相對立的談判。當你不由自主的放下戒心,将他當作脫開利益關聯的存在,他會用一種隐晦的犀利,讓你迅速丢盔棄甲。

商場中呼風喚雨的顧氏總裁,果然名不虛傳!

當褚未染以一種超常的克制,與顧世談及顧氏集團在山城的遠景,他又不得不驚嘆于顧世對實際情況的理解和把握。

顧氏的核心業務并不是地産,山城這樣的二線城市也從來不是顧氏關注的重點。如果換了顧吾來分析眼前的這些情況,褚未染還能夠理解,畢竟顧吾的任務就是參與開發區的競标,連帶了解一些情況也是情理之中。

可是,當顧世把對山城今後的看法一一指出,褚未染僅存的那點懷疑也頃刻間煙消雲散——顧氏這些年的成績絕不只是靠運氣,更不是憑借顧氏的背景便能輕易得到的。顧世這個人,的确有他的過人之處。

褚未染對顧世的感覺有點複雜,既敬佩他的能力,又對他和沈醉之間的親情有些吃味兒。雖然他明白那是兄長對幼妹的愛護,但是,對沈醉,他希望只要有他的關心就好。

他對顧家人的印象,大部分來源于顧吾,當然也有與顧老爺子和顧仁的接觸。

顧吾的聰明比起顧氏,少了點深沉,顧仁的犀利則少了些圓滑,而顧老爺子,那種歷盡滄桑的氣度往往讓人忘了他的強勢。

顧世對他,很明顯也是帶了刻意觀察的目的,言談舉止間的試探和打量也毫不掩飾。對于他的建議,似乎還算賞識,只是在涉及到顧氏切身利益的時候,以商人的圓滑,四兩撥千斤的避開了他的動議。

顧世的确精明,任何可能對顧氏造成威脅的風險,都是他不能容忍的。

褚未染自然不死心,幾經試探和讨價還價之後,終于還是按照顧世的意思敲定下來。本來他還有些不滿,但是,顧世不愧是精明的商人,進退之間收放自如,一席避開旁人的細談,便讓他心甘情願應下一切。

其實,顧世的那番說辭未必真正威脅到他,顧世的本意也不在此。雖然顧世最後撂下狠話,也不過是警告的意味多過脅迫,一切,不過兩相情願罷了。

不過,褚未染可沒打算把這些和盤托出,顧世說得對,有時候不能把什麽都擺出來讓她自己選,那樣的結果很可能是——

她什麽都不會選!

褚未染當時忍不住輕笑,以沈醉的個性,确實大有可能。不過,不管她如何躲,他決不會像林奕铳那樣被動的放棄,連累沈醉之後幾年都不敢再涉感情。

在這一點上,他倒是很感謝林奕铳的放棄,沒有他的不争,他也不會有結識沈醉的機會,即使真的遇見,她也絕不會給他機會。

褚未染拍拍沈醉的肩膀,摟住。這才發現他們已經在門口呆了太長的時間,順勢擡起手臂改摟為搭,攬着沈醉進了客廳。

客廳裏的燈光比門廊柔和許多,暈黃的光線像是蒙了一層暖色,白天看起來線條冷肅的家具也變得溫和起來。

褚未染把沈醉安置在沙發上,倒了一杯溫水遞過去。

卡通的馬克杯擺在面前的小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