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奸細

清月這一聽,竟是叫自己去給個小太監送藥,像是兜頭被潑了一頭冷水,卻也只得恭順地蹲身行了一禮:

“是,奴婢這就去。”

懷恩今晚不當值,正樂得清閑坐在鋪上搭了小幾子啃着蘋果,和寶順、三喜一起打牌。自從上次的事後,這屋裏平靜的很,誰也不敢得罪懷恩。

三人打的正歡,忽然聽到窗外有道女聲,“懷恩!懷恩!你出來!”

懷恩聽着這聲覺得來者不善,心裏咯噔一下,生怕是偷墨錠的事敗露。可想想自己早就藏進了茅房的石縫間,安定了幾分,放下蘋果,穿了鞋“蹬蹬蹬”跑了出去。清月的聲音的确是大,這片圍房住了不少太監,除了寶順、三喜外,也有不少人探頭出來聽。

清月正等得不耐煩呢,懷恩突然從她背後蹿了出來,笑嘻嘻叫道:“清月姐姐!”

清月駭了一跳,見是懷恩才拍了拍胸口,橫了她一眼:“死懷恩!你怎麽跟鬼似的,吓死我了!”

“嘿嘿,清月姐姐,這麽晚了你怎麽來了?”

清月把懷裏的瓶瓶罐罐地往她懷裏一塞,又理了理耳邊的發絲兒,“喏,殿下賞你的藥。治跌打的。也不知道你有什麽本事,挨個罰還有殿下賞你藥!省着點兒用!這些藥可金貴着呢!”

殿下賞她藥?懷恩心裏有些疑惑。懷恩趕忙接過,露着一對兒小虎牙笑道:“辛苦清月姐姐了。害,我能有什麽本事,左不過是殿□□恤下人罷了。我又沒有清月姐姐這副好樣貌,還是個小太監,總不會是殿下看累了書拿來養眼的吧。”

心裏卻暗暗鄙夷道,原來你是代殿下來賞賜我藥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土匪來罵山頭的!就剛才這會兒你就理了三次頭發,誰看你似的,覺得自己漂亮有本事當娘娘去呀!

清月一聽懷恩說她樣貌好,嘴角忍不住地往上翹,表面上卻不願顯露,又見懷恩雖然是個太監,卻生得唇紅齒白,眉目清秀,心中更是嫉恨,便啐了懷恩一口,“死太監!胡沁什麽!仔細又被吳公公聽到再給你一頓好打。”說完又扶了扶頭上的銀簪子,“我這便回去了,你別送了。夜黑了,沒的叫別人誤會。”

“欸,清月姐姐慢走。”

懷恩送走清月後,躺到床上看着這些藥瓶藥罐,想來想去覺得大概也就是殿下見自己被罰的可憐,面上又不太好拂吳祥的面子,所以才送了賞藥吧。懷恩揉了揉發酸的眼睛,殿下人可真好呀。不過清月這一頓喊也有好處,這下大家都知道殿下器重自己了,上次被吳祥踩在地上的臉面多多少少撿回了一些。懷恩這邊被喜悅沖昏了頭腦,那頭三喜早就溜出去把殿下賜懷恩傷藥的事報給吳祥了。

***

寒夜裏,天際突然飄起了雪,一片,兩片,漸漸密了起來,冷風嗚嗚咽咽的,裹着雪沫子一吹,天際的上弦月便漸漸隐去了。

寝殿燈火晦暗,只留了一盞。朱辭遠此刻只穿着白色中衣,外頭披了件雪狐毛鬥篷坐靠在雕花紅木架子床上,靜靜地看着槅扇外的雪撲在高麗紙上,影影綽綽的。

那一年好像也是下雪,比這時的還要大很多。冷風一灌,安樂堂的門就吱呀吱呀地響,他母親就坐在床尾,握着他的腳塞進懷裏,什麽被子啊,襖子只要是能禦寒的都蓋在了他的身上。然後會開始講故事,講她所知道的那幾個,反反複複的,但自己好像怎麽聽都聽不厭。她的聲音那麽輕那麽軟,像被陽光曬透的棉花被。母親會一直講到他呼吸綿長,然後才會靠在冰冷的牆壁上阖上眼。

其實只要是這樣的風雪夜,他就從來沒有睡着過。冷風一叫起來便是青面獠牙的獸,像是要吃人……

喉中酸痛,朱辭遠突然一陣猛咳。長寧忙展了被子替他蓋上,“殿下,要不要奴才去燒些銀骨炭?”

朱辭遠擺了擺手,緩和了許久後,才猩紅着眼開了口:“你這些日子同他們住在一起,那幾人都是什麽性子,你說來給我聽聽。”

“嗯……”長寧回憶間仔細組織着語言,“寶順這個人看起來膽小怕事,很怯懦,話也不怎麽多。三喜嘛,仗着他幹爹是曹旺很是跋扈惹事。至于懷恩……嗯……他這個人倒是不錯的,也有幾分機靈,就是……”

“空有幾分小聰明,卻沒有保命的本事,便是無用的。”

對于懷恩這個奴才,朱辭遠是不大看的上眼的。因為清楚的知道,這奴才便如秋後的螞蚱,蹦跶不了幾天了。

長寧嘆了口氣,低聲道:“殿下,你說這些人裏誰會是鄭貴妃的派來的奸細啊?”

朱辭遠輕搖了搖頭,“說不準。怯懦和跋扈都可以僞裝,至于懷恩,說他聰明是擡舉,說他蠢是埋沒。況且,鄭貴妃看人的眼光本來就不怎麽樣。再者,也可能是近侍的宮女清月或者令英。或是謹慎起見,是外院伺候的也說不準。可能是一個人,兩個人,也可能更多。”他知道眼下貴妃不敢再動他,可也絕不會坐以待斃,伺候他的這群人中很有可能有她布下的暗棋。

即便皇祖母怕伺候他的人混入貴妃的奸細,因此特意改了皇帝原本定下的曹旺,而改成派了她身邊的吳祥來當管事太監。并下令給了內務府,不準按常規的方法選,而是特意命那些比較“清水”的衙署,由這些衙署的掌印自己推人來當差。可貴妃畢竟勢力深厚,即便是這樣,也會有疏漏。

長寧聽了自家殿下的話,愁得眉都快打結了,“那殿下這可怎麽辦,不除掉這些個奸細,終究都是隐患。”

朱辭遠見他那着急的模樣,寬慰似地朝他笑了笑,“你也別着急。誰是奸細,試一試便知道了。”

長寧眼睛猛然變得亮晶晶的,“殿下有主意了?”

朱辭遠點點頭,他垂眸撥弄着腕上的紫檀佛珠。他其實不大信佛的,只是習慣罷了。那時候他剛剛到徐府,人才六歲,莽撞尖利的厲害,又因為外室子的身份受人奚落,一心想回到母親身邊。大約那時候祖父見他戾氣太重,犯了事便總讓他抄佛經。後來人漸漸大了起來,知道叫喊折騰其實什麽事都解決不了,反倒是要沉下心來,思退思危思變,他學着借佛經的靜穆平和來壓制自己,待人接物總要鍍上一層溫和沉靜的金,只有自己知道,被鎮壓在心底的,是怎樣的自己。

“知道這個時辰,宮外打更的人會喊什麽嗎?”

長寧冥思苦想了一會兒,随後眼睛亮了一下,“夜半三更,小心火燭?”

“嗯。”朱辭遠點頭,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長寧卻有些想不明白,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劉翁還在時就總嫌奴才憨傻,不過他有時也說憨傻些也好……”長寧說着突然一拍腦袋,“對了殿下有件事差點忘了和您說!”

長寧接着道,“就是吳公公罰了懷恩那次,三喜大約是落井下石,直接在懷恩床鋪上撒了泡尿,我和寶順當時也不敢阻攔。懷恩回來見了床上的尿漬,當時那一瞬我瞧着他臉色陰沉得像是要吃人,結果反而笑着走到三喜身旁附耳和他說了幾句話。結果三喜聽後直接變了臉色,立馬對懷恩點頭哈腰,還把自己的褥子給了懷恩。”說到這裏,長寧的聲音小了些,覺得自己有些沒用,“至于他究竟說了什麽,奴才當時離的遠,沒有聽清。”

朱辭遠凝神細聽着,拇指則習慣性地摩挲着食指,若有所思。

又是這個懷恩。她究竟和三喜說了什麽呢……她會不會是鄭貴妃派來的人?

***

第二日,得了殿下賜藥的懷恩伺候得更殷勤了,端茶遞水,磨墨鋪紙,十分狗腿。而有了“濾鏡”的加持,懷恩覺得自家殿下更俊美了,捧卷細讀的模樣便如春華照水,提筆落墨的風姿則如雨打疏花,斂眉凝思的神态則是秋霜覆葉,臨窗而坐獨自對弈的風采恰是那銀渠映月!春花秋月,真真是一個人全占了!沉浸在殿下“人美心善”此類幻想之中的懷恩只要稍稍回個神,就會發現自己只要再加點哈喇子就像那盯着魚兒的貓兒,見了骨頭的狗兒……

一連幾天,皆風平浪靜,就是忙碌得緊。大約是因為朱辭遠大多時間都在書房,又不喜人多。所以一日下來基本都是懷恩單獨伺候,有時連帶着也會侍膳。懷恩倒也樂得其中,畢竟也沒什麽重活,伺候的多也是恩寵,地位會更穩固,再加上朱辭遠偶爾也會賞賜她些果子點心,甚至是一道菜,榮寵得很。畢竟,按宮裏的規矩,膳食都是主子吃完了剩下的按等級分下去的,賜膳是獨一份的榮光。

這日夜裏,懷恩守夜,她摸摸肚子,很是惬意。她今晚得了一盤菌絲黃瓜的賜膳。別看只是一道簡單的小菜,在這個時節卻很是難得,是養在外頭花洞子裏以火迫生出來的,專供給皇室和貴族用。小小的黃瓜,細長如指,鮮碧如翠,一根可值數金,入口便覺甘脆生爽,而菌絲也是雲南進貢而來的,醇厚鮮香得很。殿下如今在孝中,所食皆為素,這尚食局也就愛在這食材金貴和口味上下功夫,這一盤讓素來喜葷的懷恩也吃得回味無窮。

入夜漸深,懷恩早已入了睡夢,卻總有些睡不穩當,原因無他,今夜又飄雪,膝蓋處便痛癢起來。她原本沒大當回事,這幾天卻隐隐覺察,當是那日罰跪落下的毛病。正半夢半醒間,寝殿裏傳來響動,懷恩便清醒了幾分。過一會兒,她稍稍睜開眼,竟瞧見朱辭遠已穿戴齊整,裹着鬥篷,提着只風燈出了寝殿。懷恩有些好奇,坐了起來,糾結再三,想想若殿下外出出了什麽事,只怕受責難的還是自己這個守夜的,于是便起身悄悄跟了上去。

懷恩在後頭跟着殿下一路往北走,結果朱辭遠竟一直走到順貞門。此時宮門已下鑰,懷恩跟在後頭,只見殿下拿出令牌,守門的侍衛便開了門。

穿過北貞門,繞過萬歲山一路往北。走到一半,懷恩大概猜到朱辭遠要去哪裏了。想想那夜能遇上朱辭遠只怕也是因為他要去安樂堂吧。安樂堂原本是建來給患病或者年老的太監居住的,只是後來漸漸荒廢了,倒是給了朱辭遠母子一個存活下來的機會。朱辭遠的生母魏氏當時應該就停靈在那裏,只是為什麽殿下每次來都是晚上偷偷來,上次還穿着太監衣服。不然自己也不至于踹了他一腳……

過了萬歲山,路就不怎麽好走了,這裏早就在紫禁城之外了,昨日落下的積雪也沒怎麽清,懷恩踩着雪,邁着小短腿哼哧哼哧地跟在後頭,她又沒有提燈,低頭小心地辨着路,走到北中門處正要轉彎,頭猛地撞進一人懷裏。

懷恩揉揉腦袋擡眼去看,吓得一個激靈,“殿……殿下?!”

作者有話要說:

考慮到申榜因素,今天雙更,明天不更,周四(也就是後天)恢複更新,上榜後會每日一更,固定在晚上6點,每周三考慮申榜因素不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