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屍魃之禍 (八)
第24章 屍魃之禍 (八)
“我還當是誰,這不是咱們張掌櫃的嗎!”阮慶打量着沈忘二人,嘴角一勾,笑道:“喲,這二位是?”
為了方便行事,三人在出門之前就已經定好了規矩。但凡有人問起,便說沈忘是張坦的遠房侄子,和好友一起進京趕考,途經靖江縣借住幾日。
是以,張坦便解釋道:“這是我遠房親戚,是進京赴考的秋員。”張坦适時地露出了自豪的表情。
“嘿!老張,你這可是攀上高枝兒了!”阮慶眉眼一翻,露出一個促狹的笑:“哪像我們啊,還讀書呢,能潦草活着就算是福氣咯!”
阮慶的聲音尖細,帶着某種用指甲剮蹭石板的糙粒感,讓人聽着極不舒服。再加上他刻意陰陽怪氣的腔調,程徹當下便皺起了眉頭,剛準備駁回去,腰上卻被沈忘不輕不重地怼了一把,沖口而出的話語就化成委屈的一聲“哼”。
“老張,既然你都傍上狀元爺了,借我點兒銀子周轉周轉呗!”
聽阮慶這般肆無忌憚,張坦也有些着惱:“借你做什麽!?我的錢又不是大海裏潮裏來的,借你賭場翻本嗎?要是你再賠個底兒掉,拿什麽還我!”
阮慶一聽“賠”字,趕緊跺着腳連呸三聲,氣道:“不借就不借!莫說這種喪氣話!”
兩人這邊廂正唇槍舌劍,卻見遠遠地又行來兩人。為首一人個子矮小,身形有些佝偻,一看到阮慶便揮手道:“阿慶!”
沈忘默默地打量着逐漸聚攏的三人。如果說阮慶是其貌不揚的話,那和新來的二人相比就幾乎算得上英俊了。
剛剛加入的兩人一老一少,年齡大的約莫五十歲左右,臉上溝壑縱橫,眼歪嘴斜,尤其是一對招風耳,大得出奇。年紀輕的那個也不遑多讓,除了皺紋比前者少了些,整個面容也是鬼斧神工,讓人啧啧稱奇。
阮慶不耐煩地看着剛來的二人,其中的老者沖他露出了讨好的笑:“阿慶,我錢都準備好了,咱們這就進去吧!”
阮慶斥道:“我在這兒都等了半天了,你若再不來,我一定要跟娘好好說道說道。”
老者吓得慌忙擺手:“可不敢可不敢,莫要跟你娘知會這事兒……”他臉上的殷勤在轉向身後的年輕人時瞬間變色,惡狠狠地一腳蹬踹在後者的腿彎處,踹得那人一個趔趄,要不是沈忘及時扶了他一把,只怕那人當即就會摔在地上。
“還不是賴他!墨跡得要死!”老者罵道。
年輕人垂頭不語,但眉梢眼角流淌出的怨毒還是被沈忘捕捉到了。
那老者見阮慶面上的顏色緩和了些,這才拱手向三人福了福:“讓各位見笑了。”他皺縮如山核桃的臉上裂開一個巨大的笑容,黃色的兜齒支棱出來,和剛才疾言厲色的樣子判若兩人。
沈忘笑道:“無妨,只是耽誤了三位點石成金。”
“啰啰嗦嗦幹什麽,還不走!”阮慶當先邁入賭坊,回身呵斥着。
“是了是了,這就來!”老者扯着年輕人,佝偻着身子,也一掀簾子鑽了進去。
待得三人的聲息消失在賭坊深處,沈忘方才問道:“掌櫃的,這三位博徒與您相熟嗎?是何來歷?”
張掌櫃不好意思地笑道:“好叫沈解元知,這阮慶是錢莊許老爺家的馬夫,脾氣不好,家裏窮得叮當響,還染上了耍錢的毛病,縣裏人見了他都繞道兒走,生怕被他攔住借錢。”
“這後來的兩個,老的那個叫常新望,小的那個叫常友德,是前年北方大疫的時候逃荒來的。平日裏也是游手好閑,沒有什麽正經營生,最近也不知怎麽的,那常新望倒和阮慶的娘看對了眼,成了阮慶的繼父。”
“窮得叮當響還有錢賭嗎?”一旁的程徹耐不住好奇問道。
“還不是靠他老子娘。”張掌櫃搖頭嘆了口氣:“阮慶的娘想當年也是縣裏的一枝花,沒嫁得良人,生的兒子也不争氣,後夫又是個憊懶貨,要不是許老爺家仁義,始終留她在府裏,怕是全家都得餓死。”
身後的賭坊人聲鼎沸,一浪高過一浪,熱火朝天的聲勢幾乎把街道的喧嚷都壓了下去。登徒子們争相加價,一擲千金,仿佛前幾日的慘案只如南柯一夢。沈忘若有所思地朝那牌匾上望了一眼,轉身離去。
*
同時擡起頭張望的還有李四寶,漫天橙紅的晚霞踏山挽海,追風逐浪而來,将悅來客棧的小院兒映得暖融融,亮堂堂。他舒服地眯縫着眼睛,放下了手中正擇的菜,将後背靠在吱呀作響的搖椅上。
他的身側,紀春山正蹲在地上,用一堆廚房裏撿來的柴火棍壘搭成塔。
柴火堆形成一個顫巍巍的小丘,每根柴火棍上都附着了不少沙土,想來是無數次倒塌又無數次重建的結果。此時,紀春山正小心翼翼地将最後一根柴火棍搭到“高塔”之上。
自沈忘和程徹跟着張掌櫃上山之後,他便蹲在院兒裏等着了,為了排遣焦灼的情緒,他便想方設法給自己找了個能轉移注意力的事兒做。
突然,一陣熟悉的談話聲從院兒門口傳來,紀春山眸子一亮,三步并作兩步向着晚歸的三人沖了過去。
“沈大哥!”
他欣悅非常,腳下被壘得高高的柴火堆一絆,嘩啦一聲,木塔傾塌,散亂一地。
“你這孩子,冒冒失失的……”李四寶睨了一眼,嘆着氣蹲下身收拾滿地亂滾的柴火棍。
和李四寶一同蹲下身的,是疾步而來的沈忘。他拿起一根木棍,迎着即将消散的天光細細看去。那根木棍筆直地延伸開去,将沈忘的視野一分為二,把天空化作大小不均的兩半。
“原來如此。”沈忘幽幽道,他直起身,用手在紀春山的腦袋上撫了一把,快步向樓上的廂房走去。
“他想明白啥了?”程徹看着沈忘的背影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紀春山也不明所以的搖了搖頭,他回首望着自己坍塌一地的柴火堆,不知沈忘究竟從其中看出了什麽。
沈忘來不及對衆人解釋他心中所想,但他知道有一個人能為他答疑解惑。借着尚未散去的餘晖,他展紙磨墨,筆走龍蛇,奇怪的齒痕,泡發的屍體,虬結的布團,傾倒在河床上的斷木……這一切在他腦海中逐漸綴連成明晰的脈絡,兇手作案的手法隐約其上,只待一名真正的仵作對此勘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