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現代,臺北,春雨茗茶辦公大樓
程思曼來到公司的茶藝陳列室,一一檢視公司職員們從倉庫找出來的各個朝代使用的古董茶具。
有唐朝炙烤茶餅時用的風爐、煮茶時用的茶釜,宋代碾茶時用的茶碾和茶磨、攪茶時用的茶筅,還有明朝最負盛名的江蘇宜興紫砂茶壺,以及清朝的官窯脫胎填白蓋碗等等。
這些都是預備在公司創辦紀念日的品茶宴上展覽的,同時也會在時光茶席上表演各個時代的茶道。
距離那天的到來只剩一個禮拜了,這是公司的年度盛會,各部門的職員們如火如荼地進行各項準備工作,程思曼也以董事長秘書的身分巡行視察。
可在這最關鍵的時候,公司的代理董事長兼接班人卻不見人影,聽說他親自前往國外探訪并邀請能夠在時光茶席上表演古典茶藝的大師,這樣的人才并不容易尋找,所以必須花點時間,三顧茅廬。
這是程思曼編給衆人聽的借口。
☆、第33頁
事實是那天在海邊,鄭奇睿突然昏迷不醒,她怎麽叫都叫不醒,只好匆匆将他送往醫院,醫生也查不出原因,只說大概是上次頭傷的後遺症,并無生命危險。
沒有生命危險,可偏偏就是沒有醒來,程思曼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但這樣的消息只要在公司內傳開,必會掀起驚濤駭浪,有汪大器這只老狐貍在一旁虎視眈眈,她不能冒險,只能死死瞞住。
就連對董事長鄭成才她都不敢說實話,就怕老人家一時激動,病又複發,她用同樣的借口哄着老人家,說鄭奇睿為了時光茶席,前往中國、香港、新加坡等地去尋覓茶藝大師,所以這陣子才不能來醫院探望他。
這樣的謊言,程思曼說了又說,每天都在衆人面前端着雲淡風輕的笑顏,彷佛一切盡在掌握,誰也不明白她內心的苦。
謝弘揚倒是看出一點端倪,于是他約她一起吃晚餐,席間便開門見山地問。
“思曼,是不是發生什麽事了?”
她微震了震。“什麽意思?”
“鄭奇睿。”謝弘揚也不跟她打太極。“那個大少爺是不是又闖禍了?”
她端起咖啡,閑閑啜飲。“為什麽這樣問?”
“如果他真的是去國外找茶藝大師,你這個秘書怎麽可能不陪着一起去?”
“公司還有很多事要處理,時光茶席的企劃是代理董事長提出來的,總要有個人替他盯場。”
“好,就算你是留下來替他盯場的好了,他一個人去了國外這麽多天,難道你都不擔心?”謝弘揚緊盯她,不放過她臉上任何一絲表情的變化。
程思曼盈盈一笑。“看你這樣子,你是以為奇睿又溜去哪裏玩了對吧?放心吧!我跟他天天都會聯絡。”
“真的?那他找到人了嗎?”
“他在新加坡找到其中一位了,還有另一位隐居在四川成都,而且脾氣有點古怪,不好說服,他還在努力。”
其實這兩人都是她派人去聯系的,也都已取得對方同意,并安排好食宿,只等他們在創立紀念日當天出現了。
她選擇不對謝弘揚說實話。雖然謝弘揚和她是朋友,她也能感覺到他對自己真誠的關心,但他對鄭奇睿總有種莫名的敵意,她也很想找個人訴苦,分擔心裏的恐慌,可不能是他。
“你別擔心,奇睿真的變了很多,他不再是以前那個說走就走的大少爺,他很清楚自己肩上扛着責任。”
這番辯解,謝弘揚聽起來卻不怎麽順耳。“你愈來愈維護他了。”他不是滋味地評論。
“不是我維護他,是他真的不一樣了。”程思曼慎重地強調,瞥了眼手表,抱歉地笑了笑。“我待會兒想去醫院探望董事長,不能多聊了。”
“我跟你一起去。”
謝弘揚開車送她去醫院,表示自己也很想見見董事長,她不好拒絕,只好讓他跟着進了病房,兩人陪鄭成才說了些話,見他有些疲倦了,便識相地起身告辭。
謝弘揚說要開車送她回家,她說自己還想逛逛附近的藥妝店,好不容易才打發他先離開,确定他連車帶人消失後,她才又偷偷溜回醫院,來到鄭奇睿住的病房。
他依然靜靜地躺在床上,呼吸規律沉穩,氣色看來并不蒼白,微微透着紅潤,就算此刻說他不是昏迷,只是睡着了也不奇怪。
可沒有人會這樣連續睡上将近一個禮拜的,他到底怎麽了?
程思曼捧起茶幾上插着劍蘭的花瓶,換了新鮮的水,又擰幹一條毛巾,輕輕地擦了擦病人的臉,接箸再用棉花棒沾了水,滋潤他略微幹燥的嘴唇。
每天晚上,她都會來病房陪着他,跟他說話,放音樂給他聽,累了就睡在沙發上,隔天一早才回家梳洗。
每天,她都會期待自己睜開眼時就會發現他醒了,正笑笑地望着她,逗她說只是跟她開玩笑的,問她是不是吓到了?之後她就會痛揍他一頓,揍得他鼻青臉腫,看他以後還敢不敢這樣莫名其妙地昏過去!
她一定會打他的,狠狠地、用盡氣力地打他。
一定會的……
“睿,你不要鬧了。”她坐在病床旁,握着床上男人暖暖的大手。“我知道你沒事,知道你還好好地活着,你別跟我玩了,快醒來好不好?再不醒的話,我要生氣了喔!我真的會生氣,你應該想象得到,我發飙起來很可怕的,真的很可怕……”輕柔的聲嗓忽地噎住,她用力咬唇,拚了命地忍住細碎的嗚咽,可淚水仍是不争氣地紛紛跌落。
她很想痛快地哭一場,不顧一切地大聲嚎哭,可一旦如此放縱自己,她很可能就會整個人倒下來,她不能倒,公司的事和鄭伯伯的病都還需要她照料。
還有他,除了她以外,誰能這樣天天陪着昏迷的他說話呢?她不想讓他孤獨一個人,也許他正身陷于一片茫茫迷霧裏呢,總得有個人喚他回來。
“睿,你醒醒吧!我答應你,我不生氣了,只要你醒來,我再也不對你發脾氣了,一定會對你很好很好的,睿……”
“殺了他!”
細雪紛飛的夜裏,燈影搖曳,人聲鼎沸,她正駐足于一盞高高挂着的花燈下欣賞時,忽地有人在她耳畔低語。
她立時凍凝原地,渾身發涼。“我不能……”
“你忘了你的弟弟嗎?他還在我們手裏,要不要剁下他一根指頭給你瞧瞧呢?”
“不行!你們莫要如此……”
“剁了他手指,他從此就殘了,以後也不能科考入仕了,你忍心剝奪你弟弟這輩子的前途嗎?他如今寄人籬下,受盡冷眼,日子可說是難過得很。”
“……”
☆、第34頁
“如今小皇帝防得嚴,在他身邊安排了十幾名暗衛,出入都跟着,那麽也只有你能接近他了。這瓶毒藥給你,看你要下毒或刺殺都随你,只要人死了,你和你弟弟也能平安了。”
騙人!若小皇帝知道是她下的手,她如何能逃得過天子的雷霆之怒,而有她這位犯了滔天大罪的姊姊,她弟弟的前途一樣是毀了!
無論如何,前路都是死局啊!
可她還有別的選擇嗎?還有別的辦法可想嗎?
她不能殺了他,也不想殺他,她希望他活着,好好地活着……
蒼天啊!她該如何是好?
“不可以!你絕不能殺他!”
程思曼駭然從夢中驚醒,冷汗浸濕了她的背脊,臉色也因全身刺骨的寒意顯得格外蒼白。
她一骨碌地滾下沙發,急急奔到病床前,伸手往床上男人的鼻息探去——還好,他還在呼吸。
他沒事,他還活着!
心頭巨石落下,她倏地感到暈眩,禁不住軟坐在床沿。
怎麽會作那樣的夢呢?夢裏那道黑影在她耳畔的威脅是那麽清晰深刻,如地獄來的魔咒,教她膽顫心驚。
隆冬飛雪,一夜魚龍舞,夢中的情景如畫,而她鬓邊簪花,身上裹着白裘大氅,更似從畫裏走出來的古典美人。
那女人……是她嗎?為何她會有個弟弟,她又為何會遭人威脅殺了自己的枕邊人呢?
難道是日有所思,才會夜有所夢?因為擔心他再也醒不過來,才會作了這般可怕的夢?
程思曼緊緊揪着胸前衣襟,至今她仍能清清楚楚地感覺到夢裏的驚惶無助是那般強烈的絕望與心痛。
那個前路茫茫的女人……她沒有選擇。
程思曼咬牙,心口沉沉地透不過氣,眼眸異常的酸楚,隐隐含着淚光。
明朝,北京,昭武郡王府
窗外月色如水銀傾瀉于地,枝頭梅蕊恣意展露風華,窗內,一位身穿梅花纏枝百褶長裙的美人盈盈立于幾前,焚香點茶。
素手纖纖,挑了些茶末置入茶盞,接着執茶瓶,将煎好的沸水注入茶盞,再以茶筅擊沸茶湯,使茶末與水交融,泛起湯花。
這湯花的色澤與圖形,最是考校一個人的點茶功力,有些高手甚至能在茶盞中點出文字,以茶寫書法。
香雪并不玩那樣的炫技游戲,她只是專注地想點一盞清香好喝的茶。
這茶,是給正坐在書案前寫信的男人喝的,他似是遇着什麽難題,眉宇微鎖,下筆極是慎重,改了又改,連續揉掉好幾張信紙。
即便只是往字紙簍快速瞥一眼,她也能看出他寫的是行書,字跡飄逸潇灑,其中還帶着蒼勁,顯示出此人的氣度堅毅,胸懷從容。
“上馬擊狂胡,下馬草軍書”,他原是這般允文允武的英雄人物。
這樣的人,也難怪招來忌憚……
香雪素手一緊,緩緩放下茶筅,将點好的茶盞置于茶托上。
朱佑睿正好也寫完了信,将紙上墨跡吹幹,折了幾折放入書函裏,用印封緘。
這信是要寫給寧夏游擊将軍仇钺的,他是陝甘總督楊一清的愛将,據他那日在圖書館查到的數據,過了這個年,安化王朱寘翻将起兵謀反,由仇钺率軍平定,之後楊一清和張永商議,上折密奏劉瑾參與此事,因而扳倒劉瑾這個被民間戲稱為“立皇帝”的權宦。
他與仇钺有私交,雖然不能确定安化王之亂是否為真,但還是決定在信中隐諱地提醒仇钺幾句,若能消弭一場亂事自是最好。
而如若一切為真,也可證明他和曼曼在數百年後的相遇并不是南柯一夢,他是真的穿越時空了……
“爺喝杯茶吧!”
朱佑睿一凜,擡首望向那個托着茶盞、亭亭玉立于自己身前的女子,她眉目如畫,身上散發一股清幽梅香,唇畔噙着溫柔笑意。
他看着,不禁癡了。
“爺?”他的眼神太過火熱,令她有些慌。
他一震,略微窘迫地接過茶盞,低唇啜飲,果然是清香缭繞,回味猶甘。
朱佑睿品着茶,神情掩不住一絲黯然。她長得太像曼曼了,他總是不自覺地看得入神。
香雪見他這惆悵的神情,若有所悟,他怕是又想起那位姑娘了,那位芳名曼曼的姑娘。
他曾告訴她,她和那位姑娘容貌頗為神似。
可她不是曼曼。
這段日子,她總覺得他看着她的時候,其實是透過她看着那位曼曼姑娘,他們夜夜同榻共眠,曾有幾次,她無意間滾入他懷裏,而他緊緊摟着,氣息粗重,顯是動了情欲,卻死命地忍住。
軟玉溫香在懷,她又長得像他的意中人,可他竟能忍住不和她親近。
她就這般沒有魅力嗎?
“你怕她生氣嗎?”
在某個寂靜的深夜裏,半夢半醒之間,她曾低聲問他。
他掙紮于情動的邊緣,模糊地低應一聲。
“為何?”她忍不住問。“我只是個侍妾,就算……那也沒什麽,她又如何會怪你?”
以他堂堂郡王爺的身分,除了正妻之外,有幾個姬妾也很尋常。
“不成的。”他盯着床帳,似嘲非嘲地低語。“曼曼生長的那個地方,男人和女人是平起平坐的,一個男人愛一個女人,就只能和她肌膚相親,不能再碰別的女人。”
“怎麽會?”她不相信。
“一夫一妻,一生一世一雙人,那個時代是這樣的。”
那個時代?她聽了有些迷糊,懷疑是自己睡意太濃,神智不清聽錯了。
☆、第35頁
怎麽他說得好似那位曼曼姑娘不是身在這大明朝呢?
她還想追問,可他不想說了。
“睡吧!”
她只能暫且将滿腔疑惑壓下,也跟着沉沉入睡,醒來時,也不能确定夜裏是否真的有過那番對話……
香雪正悵然沉思時,窗外驀地傳來一串爆竹聲響,她怔了怔,往外一望,只見火樹銀花在夜空燦爛。
如今正逢年節期間,不時會有百姓放鞭炮、玩煙火,為京城夜色平添幾分絢麗風采。
朱佑睿見她一臉向往神色,心念一動,溫聲問道。“你想出門嗎?”
“什麽?”她一愣。
“今夜是上元節,燈市胡同那邊有燈會,通宵達旦,很熱鬧的,你想去瞧瞧嗎?”
“可以嗎?”明眸倏地綻放璀燦光芒。
他微微一笑。“自然是可以的,穿暖一點,我帶你去外頭走走。”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夜色清寒,香雪整個人裹在一襲厚厚的連帽白裘大氅裏,只露出一張精致小巧的臉蛋,更顯得眉目靈動。
她在閨閣時曾讀過幾本詩詞,她十分喜歡這首〈青玉案〉,之前在家鄉也逛過幾次燈會,但那是小縣城,哪裏比得上如今在天子腳下這般繁華似錦?
直到今日,她才真正親眼目睹“東風夜放花千樹”的缤紛絢爛,璀壤光華。
燈市胡同裏有一座座張燈結彩的燈樓,這些都是城裏的權貴富戶斥資打造的,有凄清唯美的嫦娥奔月,有逗趣熱鬧的八仙過海,各式各樣的燈籠争奇鬥豔,教人目不暇給。
沿路有攤販叫賣小吃,也有猜燈謎活動,猜對謎底的可得到一盞燈籠,人們相互擁擠着要觀看謎題,指指點點。
“要過去瞧瞧嗎?”朱佑睿見香雪伸長了脖子往人堆裏頭張望,有些莞爾,淡淡笑問。
她點點頭,因為自己的急切而有些羞澀,芙頰暈着霞色。
他橫展手臂擋在她身後,護着她順着人流走過去,兩人肩并着肩看人猜燈謎,有人猜中了狂喜地大叫大跳,她嫣然一笑,似是被這番熱鬧觸動了,也跟着興奮地拍了拍小手。
朱佑睿不覺側過頭去,瞥了她暈紅的臉蛋一眼。
從小養在深閨,之後又入了宮,這女子怕是從未像這般逍遙自在地出外閑逛吧!對他來說,這只不過是個最尋常的上元燈會,可她卻看得如此盡興,樂不思蜀。
他恍惚地想着,神思悄悄地飛到遙遠的五百年後,在那個與這裏完全不同的時空,女人也可以跟男人一樣抛頭露面,過自己想過的生活。
那裏,有一個和她容貌相似的女子。
他的曼曼。
如果曼曼來逛這燈會,也會像他身旁的佳人一般喜動顏色嗎?他閉上眸,腦海浮現她舔着冰淇淋的嬌俏神态……
嗯,她一定也會的,或許會比香雪更興奮,會拉着他對每一盞特別的花燈指指點點,嘻笑玩鬧,他幾乎能聽見她那如水晶撞擊般叮咚悅耳的笑聲。
如果能再聽見她的笑聲,能再看見她甜蜜的笑顏……
朱佑睿幽幽嘆氣,下意識地擡手撫弄擱在胸前衣襟內的那塊鎮魂銀鎖。
有時候,他真的會有股沖動,是不是拿下這塊銀鎖後,他便能回到曼曼身邊去了?百般掙紮,終究還是無法下定決心。
畢竟這個時代才是屬于他的時代,他是朱佑睿,不是鄭奇睿。
曼曼,許是只該存在于他的回憶裏……
忽地,一個壯實的大漢粗魯地擠過來,香雪輕輕驚叫一聲,朱佑睿猛然回神,一把攬住身形搖晃的她。
“沒事吧?”
低沉的嗓音拂過香雪耳畔,她穩了穩重心,揚起螓首,這才驀地驚覺兩人的身子偎得如此之近,竟似是貼在一起。
她的發絲擦過了他頸側,他的呼吸暖暖地噴在她臉上,他低頭與她四目相對,墨深的眼潭映着彼此的形影。
她忽然感到慌張,心韻怦然加速。
這時,天空飄起雪來,晶瑩的雪珠落在她發梢,濕潤了她彎彎如羽的睫毛。
他緊盯着她,也不知是看着她,還是看着另一個她,暧昧的氛圍流動,他強忍住擁她入懷的沖動,只是伸手替她拉上了帽子,溫柔地替她系好帽帶。
“下雪了,會冷。”他簡單地解釋自己的舉動。
香雪屏住氣息,任由他粗糙微砺的手指拂過自己細膩的肌膚,只覺得遭他碰觸之處,都似被火烙上了一點一點的痕跡,暖着她,燙着她,教她不由自主地融化。
天地無聲,她只能感覺到他。
她怔忡地睇着他,連自己都未察覺自己的眼神裏藏着多少惆悵、多少依戀,可他看出來了,側過頭去,躲開了她的凝視。
芳心沉落,櫻唇卻錠開了笑。“我們再去那邊看看吧!”
“嗯。”
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
縱然許多素日深藏閨閣的貴女千金也都會趁着這難得的機會出來賞燈,路上美女如雲,可容色清麗的香雪仍是相當引人注目的,許多男子經過時不免會多看她一眼,有幾個自诩風流才子的更意圖上前搭讪,但只要朱佑睿兩道淩厲的眼刀砍過去,那些人自會識相地摸摸鼻子,知難而退。
于是這一路上,香雪走得頗為安心,直到朱佑睿意外碰上一位官場朋友,兩人駐足交談,她為了給兩人私密的說話空間,便退了幾步,仰頭欣賞一盞做得格外精巧秀麗的燈籠。
忽地,一道黑影潛行過她身側,飛快地落下一句低語——
“殺了他!”
她立時凍凝原地。
回過頭時,她這才發現自己和朱佑睿被人潮擠散了,她看不見他的身影,耳畔那粗啞的嗓音仍持續威脅着。
“你忘了你的弟弟嗎?他還在我們手裏,要不要剁下他一根指頭給你瞧瞧呢?”
☆、第36頁
她渾身發冷,也不曉得自己是如何重新舉步的,只覺得那道黑影似乎如魔魅似地糾纏着她不放。
她左顧右盼,焦急地尋覓那個理應在她身旁陪伴着她的男人。
他怎麽不見了?他如何能丢下她一個人不管?
“朱佑睿,你在哪兒?睿……”她倉皇地低喃,匆匆在人群裏來回尋找,落單的她終于給了那些登徒子機會,一個白面書生笑着上前擋住她。
“這位姑娘,你莫不是迷路了吧?”
她沒理會他,轉身想走,他卻是跟着她左轉右轉,就是不肯讓路。
她暗暗咬牙。“你……莫要擋路!”
“姑娘誤會小生了,小生只是傾慕姑娘的才貌,想問問姑娘貴姓芳名,家住何處?”十足輕佻的口吻。
眼見這書生笑得猥瑣,好似将她當白兔戲耍着,香雪頓時惱了,明眸焚火。
“你讓開!”
“在下就是不讓,姑娘能如何?”
她氣上心頭,厚實的毛皮雪靴一擡,狠狠踩上他的腳。
書生吃痛,哀叫一聲,嘴上卻猶不認輸。“能得姑娘這纖纖玉足一踩,小生三生有幸啊!”
“瘋子!”她忿忿抛下一句,旋身離去。
書生笑笑地追上來,伸手扣住她皓腕,她又驚又怒,反手就甩了他一耳光。
啪的一聲脆響,書生呆了。
“放開我!”她怒斥。
着生回過神來,嘻嘻地笑。“姑娘脾性不小啊,夠嗆辣,在下就好這味兒!”
“你……”她擡起頭來,又想賞他一耳光,這回卻被書生搶先制住了,緊緊握住她雙手不放。
她掙紮未果,正不知如何是好時,一記硬實的拳頭迅如閃電地劈來,将那登徒子擊倒在地。
香雪訝然回眸。
衆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出拳重擊書生的人正是朱佑睿,他滿臉陰沉惱怒,可看在她眼裏,卻是英姿煥發。
“怎麽樣?沒事吧?”他焦急地問她。
她搖搖頭,鼻頭倏地發酸。
沒他在身邊護着,她只能獨自堅強,可一旦見到了他,滿腔的委屈便不由自主地傾溢,淚光在眼裏瑩瑩閃爍。
他似乎看出她的委屈,眉頭一擰,将她拉到身後,擡腿又重重踢了那個書生幾下,踢得他渾身疼痛不已,哀哀求饒。
“我們走!”解決了登徒子之後,他看都懶得多看一眼,徑自握住香雪的手,牽着她離開。
大手包覆着柔荑,溫熱着彼此。
她一時心慌,直覺想掙開他的手,他卻緊緊握着不放。
“這樣才不會走失。”他低聲解釋,很是淡定的口吻,她卻能從他臉上看見一絲隐微的局促。
她微笑了,斂眉低眸,乖乖地颔首。“嗯。”
“剛剛你打了那家夥一耳光?”他忽然問道。
她一怔,不覺微微感到羞赧,她方才那樣子是太潑辣了些。
“打得好!”他贊道。“沒想到你也有脾氣。”
他稱贊她?
香雪驚愕地揚眸,映入她眼裏的,是一張含笑的俊顏,隐隐勾勒着某種難以言喻的溫情。
這一刻,她恍然領悟,她的心早已不屬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