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待兩人回到郡王府時,已是亥時三刻。

朱佑睿見香雪香腮緋紅,知她依然處于興奮狀态,一時半刻也睡不着,便要下人打了熱水進浴房。

走了兩、三個時辰,腿也酸了,的确很想泡泡熱水緩緩身上的疲倦,于是香雪脫下白裘大氅挂在天青蓮紋衣架上,安靜地去了浴房。

朱佑睿卻是肚子餓了,他吩咐廚房準備清淡的宵夜,用熱水燙了燙腳,簡單漱洗後,只穿着一件中衣便在房內走動。

屋裏燃了炭盆,炕燒得熱熱的,空氣裏暖意融融,一點也不冷。

兩個丫鬟送來宵夜,兩碗熬得濃濃的老鴨湯,拌上細面,撒了蔥花,還有幾碟小菜。

朱佑睿讓丫鬟将宵夜擺上桌,揮手要她們退下,他向來不喜下人近身服侍,若是那位真人開口,小皇帝非要他時時刻刻與香雪寸步不離,他也不會讓她留宿在他屋裏。

只不過經過這段時日的相處,他對她的相伴也漸漸習慣了,不再覺得有個女人很礙事,反而在看着她時,常常想起心尖兒上的那個人。

心下其實隐隐有着憂慮,他擔心自己有一天會忘了曼曼,将香雪當成替代品。

畢竟他和香雪,才是屬于這個時代的男人和女人……

思緒亂了,朱佑睿不願再多想,走動之際卻因走神差點撞倒衣架,香雪挂在衣架上的大氅翩然墜地。

他彎身拾起時,眼尖地瞥見袖袋裏似有一個小瓷瓶冒出頭,腦海倏地響起皇上派來暗中跟随他的暗衛首領今夜對他說的話。

“方才郡王爺和愛妾走散時,在下看見一個精壯的布衣漢子借着賞燈和她搭話,末了彷佛還塞給她一樣東西,在下稍微錯開了眼,那人便擠入人群不見了,看來像是個身手不凡的人物。”

有人塞東西給她?

對暗衛首領的提醒,朱佑睿原本并不如何在意,想着約莫只是跟那位書生一樣的登徒子,見香雪生得貌美,調戲她幾句而已。可此刻翻出這只小瓷瓶,他不免心生警覺。

他打開瓶塞,輕輕倒出裏頭的些許粉未擱在掌心上細瞧,無色無味,呈現霜狀。

他眼神一凜,這東西莫不是……

他暗中喚來府裏一名他極為信任的管事,用紙包了一小撮這白色霜狀粉末,低聲吩咐。“去抓只耗子喂這東西,看看情況如何?”

那管事臉色微變,似是聯想到了什麽,可他一句話也沒問,依言退下。

香雪回到房裏時,朱佑睿正坐在桌前吃面喝湯,聽聞聲響,他擡頭淡淡瞥了她一眼。

“餓了嗎?廚房用老鴨湯下了細面,味道不錯。”

☆、第37頁

她以為自己不餓,可嗅了嗅面湯的濃香,乂見他一口一口唏哩呼嚕地吃得率性又恣意,胃袋不争氣地擰了擰。

她微微紅了臉,盈盈在他對面落坐。論理她一個侍妾是沒有資格和他同桌共食的,但因為這陣子他總是縱容她坐下陪着自己吃,她也慢慢學會了不顧規矩。

她優雅地喝了一口湯,又吃了幾筷子面,滿足地輕聲嘆息。

他看了看她,那彎彎的眉眼,盈笑的粉唇,看着就像一只餍足的貓咪,慵懶而俏皮。

他心弦一動,努力壓下胸臆間那股複雜的滋味,故作輕描淡寫地問:“以前不曾問你,你家裏還有哪些人?”

她聞言怔了怔。他怎麽忽然關心起她了?

“怎麽?不能說?”他劍眉一挑。

“不是的。”她連忙細聲辯解。“數年前一場大水,我家裏的人……幾乎都沒了,如今只剩一個弟弟。”

他一震,凝視她的墨眸深不見底。

她看不清那其中是否潛藏着對自己的同情,櫻唇一扯,澀澀地苦笑。“弟弟寄養在舅舅家。”

“他幾歲了?”

“我進宮那年他還不到七歲,如今……也有十二歲了。”她悠悠的語氣似是懷念。

他皺眉,沉吟片刻。“想回家嗎?”

“什麽?”她一愣。

“這麽多年了,不想見見你弟弟嗎?”

“自然是想的……”但世事豈能盡如人意?

他若有所思地盯着她悵然的神情,正欲說話,外間有丫鬟揚聲喊道。

“爺,李管事來了。”

朱佑睿一凜,披了件外衣走去外間,李管事附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他面色一冷。

“知道了。”

李管事離開後,他讓在外間聽候傳喚的丫鬟也退到屋外去,吩咐了這院子裏裏外外的人都不許接近正屋。

他吩咐的音量不低,香雪在裏間也聽見了,心下浮現某種不祥的預感。

為何他要将下人們都打發走呢?究竟出了什麽事了?

再回到房裏時,朱佑睿神情冷凝,渾身上下散發着一股凜冽煞氣。

“是誰派你來的?”他直截了當地質問。

香雪震懾,倉皇起身。“我……妾身不明白爺的意思。”

“不懂?”朱佑睿冷笑,舉高握在手裏的小瓷瓶。“這瓶子是誰給你的?”

那是……

香雪明眸圓睜,容色駭然刷白。

“瓶子裏裝的是什麽,你應該很清楚吧?”

是毒藥。

是今夜那道如魔鬼般糾纏她的黑影交給她的毒藥。

香雪眼前一暈,踉跄地跪倒在地,玲珑的身子低低彎伏着,輕顫不止。

可她愈是做出一副恭敬求饒的姿态,他愈是怒上心頭。

“看來你的确知道這瓶子裏是什麽,這是砒霜!是只要一丁點便能致人于死地的毒藥!”

淩厲的嗓音落下,一字一句猶如驚雷劈在香雪耳畔,她只覺得全身發冷。

“說!是誰派你來的?”

牙關格格地打顫,她死命咬住,死命忍着刺痛着眼眸的淚水。

“擡起頭來!”

她噎着喉嚨,緩緩揚起雪白無血色的臉蛋,淚珠瑩瑩閃爍。

這副我見猶憐的模樣只是令他更加氣惱,恨不得擡腿重重踢她一記。

“為何不說話?事到如今你還想維護那個人?”

她才不是想維護那人,她是怕,怕自己一旦招供出指使者,弟弟的性命随時會不保。

她祈求地凝視他。“爺,是我……錯了,是我豬油蒙了心,您……殺了我吧!”

“你說什麽?!”墨眸燃起熊熊火焰。

“殺了我吧!爺的恩情……容妾來生再報……”

“誰要你報恩?誰允許你輕易就這樣死了?”朱佑睿氣得渾身顫抖,不知怎地,看着她哀哀求死,他彷佛看見曼曼在他面前哭泣。

她怎麽能求死?

他還沒罵她,還沒嚴刑拷打她,她竟敢做出視死如歸的姿态!

“爺,您殺了我吧!”她早就不想活了,活着只是折磨,她殺不了他,只好期待他了結自己。

“想這樣一死百了?你作夢!”地獄般的怒火在他胸口狠狠焚燒,幾乎燒融了他的理智,他用力踢了她肩頭一腳。

這一腳将她踢得滾趴在地,細嫩的肩頭劇痛,瞬間瘀青,可她依然強忍着,将一聲聲酸楚的哽咽都噎在心口裏。

她不能哭,她沒資格求他憐惜,這一切都是她的命。

她強撐起抽痛的肩膀,膝頭跪地行了幾步,再度于他腳下臣服地弓身彎伏。

“你……”朱佑睿面色鐵青,氣得想殺人。

這女人,他給過她機會了,是她逼自己走上絕路!

他無情地冷哼。“你以為你不說,我就查不出誰是幕後指使者嗎?”

她悚然擡頭,含淚的明眸寫滿驚懼。

他深深地注視她,在自己心軟前別過頭去。“你不是曼曼,你永遠不會是她……”

嘲諷的低語落下,他再也沒多看她一眼,橫臂拽住她手腕,沿路拖着她來到門口,毫不憐香惜玉地擲出去。

“來人!将這女人關到柴房去!”

隔日午時,朱佑睿入宮求見皇帝。

小皇帝在西苑召見他,在臨着太液池畔的一處樓閣擺開宴席,憑窗可見戶外白雪皚皚,枝頭凝冰,晶瑩剔透。

桌上用炭爐燒着一個熱氣騰騰的湯鍋,香氣四溢,鍋旁則擺着兩大盤切成薄片的羊肉、兩大盤各式瓜果蔬菜,以及一壺燙得溫熱的美酒。

☆、第38頁

小皇帝屏退了随侍的太監,自己親自站在桌邊,興奮地用筷子挾着肉在湯裏來回地涮。“來來,我們今日也學廣州人打邊爐吃。”

所謂打邊爐類似于現代的火鍋,由雞、豬骨與海鮮等物熬成上好的高湯,加了枸杞、桂圓、黨參等等中藥材,冬天時吃頗能祛寒養生。

朱佑睿陪着小皇帝大快朵頤,一面聽他抱怨方才在內閣裏,首輔李東陽跟次輔焦芳又打起擂臺來了,一件事情來來回回地争論不休,吵得他頭痛。

“……朕是好心想當和事佬,結果說的他們又不聽,唉,這皇帝當得可真真是憋屈!”小皇帝重重嘆息,無可奈何的口吻分明是在求同情。

朱佑睿也很貼心地立刻表達同情之意,同仇敵忾地跟着抱怨了幾句。

小皇帝樂得用力拍他肩膀。“朕就知道!還是你最了解朕,不愧是朕的好兄弟。”

“皇上,論起輩分,臣可是您的堂叔。”

“唉,什麽堂叔、堂侄的多生分!朕就想把你當兄弟!”

朱佑睿微微一笑,雖是得了小皇帝稱兄道弟的熱情對待,心頭仍沉沉地壓着心事。

“怎麽了?”小皇帝這才察覺到他的異樣,心念一動,左右張望。“香雪呢?她今天沒跟你一同進宮?”

朱佑睿胸口一擰,表面卻裝作若無其事。“臣覺得帶着個女人出出入入實在麻煩,今日她正好身子不爽,臣便将她留在郡王府裏了。”

小皇帝一聽,登時急了。“不是說了嗎?你無論去哪兒都得帶着她,你們倆得寸步不離!”

“皇上莫擔心,只是偶爾分別片刻……”

“哪裏是片刻?等你陪朕吃完這頓飯就回去,至少也得幾個時辰……不成!要不你現在就回去,要不就立刻宣她進宮!”

“皇上!”朱佑睿哭笑不得。“臣身上随時都帶着那位逍遙真人給的鎮魂銀鎖。真人只說最好有個純陰之人相伴,也沒說非得讓香雪時時刻刻跟着我。”

“唉,朕這不是怕事有萬一嗎?”小皇帝也覺得自己太過小題大作,有些赧然。

朱佑睿心下不禁感動,他自然明白小皇帝為何如此擔憂。“皇上的心意臣明白,您請放心,臣會好好保重自己的。”他放柔了語氣。

小皇帝上下端詳他。“你真的沒事?身上可有哪裏不适?”

“臣好得很!”

小皇帝這才放心了,又笑嘻嘻地涮起肉片來。“來來,趁熱多吃點!”

朱佑睿涮了一片肉,卻是食不知味,他裝作漫不經心地問:“皇上,當初您如何會想到将香雪賜予臣?”

“怎麽?你不滿意她?”

“不是,臣只是覺得好奇,這宮裏的宮女這麽多,怎麽皇上偏偏就看中她?”

“這個嘛。”小皇帝陷入沉思。朱佑睿這麽一問,他頓時也覺得奇怪起來,當初自己是怎麽選中香雪的呢?“朕記得有一回興致來了,想在太液池泛舟、喝茶,就有人跟我提起太素殿有個宮女點茶手藝了得……”

“是誰跟皇上說的?”

“朕想想,好像……對了!是劉瑾!”

朱佑睿聞言一愣。“是劉公公?”

“是啊,就是他。”小皇帝興高采烈地拍了拍手。“當時朕喝了她點的茶,果然是口齒留香,劉瑾說你也愛點茶、品茶,朕想了想,你倆倒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剛好你身邊也缺個知冷知熱的美人……”

“所以皇上就将她賞賜給我了?”

“如何?朕這個媒保得不賴吧!”

朱佑睿但笑不語,腦海念頭如電飛轉。

原來是劉瑾暗示皇上将香雪賜給他的,如此來,那隐身于幕後指使香雪對他下毒的人很可能就是劉瑾。

他們倆一個是皇上最寵信的宦官,一個是皇上視為兄弟的臣子,平素井水不犯河水,縱然他有時看不慣劉瑾的一些作為,可也不曾在皇上耳邊叨念過一句壞話。

竟是劉瑾想取了他的性命嗎?

朱佑睿冷冽地尋思,替皇帝和自己各斟了一杯酒,君臣爽快地幹杯後,繼續大□吃肉。

酒足飯飽之際,朱佑睿又淡淡地探問。“皇上,西北那邊可有傳來消息?”

他其實想問安化王朱寘鐇可有異常,但這事不能随便問,尤其據說安化王乃是因谄媚劉瑾,方能在當地大舉斂財,造成民怨。

“西北那邊?沒什麽特別的。”小皇帝不以為意。“你就安心吧!如今邊境還算平和,即便蒙古那邊有些小騷擾,就憑你身子這情況,朕也不會允你上戰場去。”

小皇帝竟是以為他意欲請戰立功?

朱佑睿苦笑,斂眸啜酒,掩飾眼底的情緒。如若真是劉瑾暗中想對付他,只要他這陣子小心點,等安化王亂事爆發,自會有人收拾那個奸佞,無須他動手。

他在皇上面前,還是繼續做個不參與朝廷鬥争的純臣便罷了。

只是香雪那邊,他該如何解決呢?

思及此,朱佑睿捏着酒杯的手指不覺收緊。

香雪被關在柴房裏餓了一日一夜。

郡王府的下人似是得了吩咐,除了水以外什麽東西都不能給她,就連水也只給了一碗,還用了只破了口的舊陶碗盛着,看起來不甚潔淨。

即便不潔,香雪仍是喝了,她又冷又餓,全身綿軟無力,喉嚨焦渴發幹,喝口水才能感覺到一點生氣,才能确定自己還活着。

她知道他在懲罰她。

将她關在這間位于郡王府最偏僻的角落的柴房裏,讓她睡在髒兮兮的柴草堆裏,除了一身單薄的衣衫,只有幾塊破布可以蓋。

如此,怕是為了折她的骨氣,等她自行開口求饒,把一切事情都招了。

她也想招供的,只是招與不招,前方都是死路,她自己活不了,總得想辦法替唯一的弟弟謀劃一條活路。

她不知該如何做才好?

柴房裏黑漆漆的,只有上方開了一扇小窗能看見天色,辨認如今是白天或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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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她被關在這裏的時間并不算久,但她老覺得已經很久很久了,腦海裏一遍又一遍地浮現他盛怒地将她拖出屋外,擲落于寒冷雪地上的畫面。

她惹惱了他。

可她真不是有意的,她多希望他能像在燈會上那樣一直對她溫柔地笑,她也明白這是奢望,但……

“對不起。”她啞聲呢喃,弓身彎在草堆裏,一陣一陣地發冷,眼眶卻隐約發熱。

頭頂的梁柱上不時傳來吱吱細響,彷佛是耗子竄過,她頓時覺得毛骨悚然,整個人蜷縮成蝦米狀,豎耳聆聽動靜。

又過了幾個時辰,她感覺身上發起熱來,鼻塞喉滞,怕是染了風寒。

正當她以為自己又将煎熬一個痛苦的夜晚時,柴房的門忽地被咿呀推開了,一道挺拔的黑影走進來。

她努力從草堆裏撐起上半身,即便只是這樣的動作都累得她氣喘籲籲,她睜開酸澀的眼眸,試着認清來人是誰。

他來到她身前,居高臨下地俯視她,身姿如松,凜然而立。

她恍惚地微笑,嗓音是自己都驚訝的極度沙啞——

“你來了啊。”

現代,臺北

“……睿,睿!”

程思曼從夢中驚醒時,鬓邊冷汗涔涔。

她悵然地呆坐在沙發上,意識仍半朦胧地陷在夢裏,她夢見自己被關在一間柴房裏挨餓受凍,病得渾身發燙。

夢中,一個男人咄咄逼人地質問她,而她只是滿腔委屈,不知從何傾訴。

那樣的驚懼與絕望,她不是初次夢見。

程思曼怔怔地想着,夢中那古典美人究竟是誰?為何這陣子老是夢見她?還有那女人心中暗暗思慕的男子又是誰?她好似将那男人的形影和睿疊合在一起,才會喊着他的名字醒來。

“睿……”她低低地又喚了一聲,轉頭望向那個躺在病床上的男人,他依然安靜地昏睡着,絲毫沒有清醒的跡象。

程思曼心口一緊,一股酸楚噎着。

她來到病床旁,在床沿坐下,緊緊握住他的手。“睿,你怎麽還不醒?今天就是創立紀念日了,你再不醒,我真的撐不住了。”

窗外天色蒙蒙,窗玻璃上凝着清晨曉露,再過一會兒,天就要亮了,而如果他今天再不出現,公司內的流言必會如大火蔓延。

昨夜她去探望鄭成才時,老人家已經抓着她的手追問兒子的下落。

“大器跟我說,奇睿已經兩個禮拜沒進公司了,你說他去出差,怎麽會去了這麽久?你是不是有事情瞞着我?”

連他都不相信兒子會連續出差兩個禮拜不見人影,更何況是其它人?

“你快點醒來吧!睿,我瞞不住了,你知道你爸爸有多擔心你嗎?還有汪大器,他昨天居然跑到醫院來跟鄭伯伯說了那些話,很明顯是故意讓他老人家不安心啊!我真不曉得怎麽跟鄭伯伯說你昏迷不醒的事,萬一又刺激到他怎麽辦?”

她絮絮叨叨地又跟他說了一串話,這兩個禮拜,她也不曉得跟他說了多少,可他是不是一個字都沒聽見呢?

她不禁辛酸。“醫生說你的生命指數很正常,可你為什麽就是不醒呢?你現在在哪裏?別玩到樂不思蜀啊,這裏才是你的家……”

說着說着,程思曼忽然覺得自己很傻,有時候她真覺得他是靈魂出竅了,在某個她不曉得的地方玩樂漂蕩,就像他以前離家出走溜到北京一樣,他老做些令人擔心的蠢事。

“你再不回來,我就不理你了啊。”她哽咽地威脅,一滴珠淚碎落。

再怎麽不甘願,天還是亮了,她不得不起身梳洗,換上剪裁利落的套裝,打扮出公司職員心目中那個冷靜幹練的首席秘書形象。

她來到公司舉辦創立紀念日茶宴的現場,他們租了一間五星級飯店的中式庭園,錯落地擺開宴席,還安排了人臨着小橋流水彈古筝,琴音淨淨,古色古香。

回廊處則布置了時光茶席,從唐朝到現代,宛如走過一條時光隧道,各色古董茶具擺在桌上,樸拙雅致,惹人驚嘆。

程思曼照着事先列出的清單,指揮衆人将各項事宜準備就緒,一一驗收。

品茶宴于正午開場,一個小時前,公司內的幾位高階主管便聯袂來了,汪大器見一切井然有序,很是滿意,見到程思曼時,卻是有些不懷好意地笑了笑。

“思曼啊,辛苦你了。”

“這是我應該做的。”她淡淡地應,很清楚這不過是這只老狐貍故作客氣的開場白。

果然,他立即切入正題。“奇睿呢?今天可是公司的創立紀念日茶宴,再怎麽樣,他也該回來了吧!”

“他……會晚點到。”

“多晚呢?這個時光茶席可是他提案的,他又是公司的代理董事長,也該提早來看看成果,順便招待貴賓吧?”

“他之前打電話跟我說,飛機誤點了。”

“飛機誤點?真是個好理由!”汪大器絲毫不掩飾諷刺的語氣。

程思曼暗暗咬牙,她也曉得這并不是個好借口,但她已經沒別的辦法可想了,如果讓這只老狐貍知道代理董事長陷入昏迷,那公司還不翻過天來!

“再等等吧。”她只能盡量保持淡定的微笑。

汪大器冷哼,不再出言譏刺,反正事到臨頭要是鄭奇睿真沒出現,這丫頭總得給個交代,他就不信她還能繼續瞞天過海。

他才不相信那小子是因為出差遲遲未歸呢,他肯定是又犯了老毛病四處瘋玩了吧!鄭成才那個老番颠,竟然想把公司交給那樣的浪蕩子?切!

汪大器不悅地沉思,表面上卻笑臉迎人,不時對職員們溫言鼓勵一番,營造平易近人的親民形象。

不一會兒,公司邀請的貴賓也陸陸續續到了,自然是由他這個總經理負責親迎,陪着寒暄。

☆、第40頁

場內穿着旗袍的女職員一一引領貴賓們入席,并笑盈盈地奉上茶點。

等賓客都差不多到齊了,品茶宴便會正式開始,第一個節目是由新加坡來的茶藝大師表演以長嘴壺斟茶的技藝,每個客人面前都會放一盞白瓷蓋碗,碗裏裝了枸杞和菊花瓣,接着再由大師提着長嘴壺,身姿挪移如舞劍,展現功夫般的絕活,為客人的茶盞一一注入沸水。

程思曼正計算着節目開場的時間,忽地,一位男職員神色倉皇地跑向她。“程秘書,事情不好了!”

“怎麽了?”

“我剛剛去請那位負責表演長嘴壺斟茶的大師,他說早上吃壞了肚子,到現在還是不舒服,上不了場了。”

“什麽?”程思曼大驚。“那他現在人呢?”

“還在洗手間出不來。”男職員苦着一張臉。

“那另一位大師呢?你有去問他能不能幫忙嗎?”

“問了,他說他不會表演那種茶藝功夫……怎麽辦?節目表上都印好流程了,總不能第一個節目就開天窗吧?”男職員很慌。

程思曼也慌了,這個茶藝表演也是屬于時光茶席提案企劃的一部分,若開了天窗,就等于丢了鄭奇睿這個提案人的臉。

他身為公司的代理董事長,在公司重要場合不出席已經說不過去了,如果他的提案再開天窗,以後就算他回來了,又怎能得到衆人的信服?

“你去告訴他們,先讓那個彈古筝的小姐演奏幾首知名曲子撐撐場面,我再去找大師問問情況。”

語落,程思曼也不等男職員響應,匆匆便往休息室的方向奔去,路上又遇見了汪大器。

他似笑非笑地攔住她。“思曼,聽說負責表演的茶藝大師拉肚子了?你說該怎麽辦才好?第一個節目就開天窗,我們公司的面子往哪裏擺啊?”

公司沒面子,他這個總經理也難辭其咎好嗎?居然還好意思嘲諷她!

程思曼氣得咬牙切齒,可礙于他是長官,她也不好與他争論,深深呼吸一口氣。“我再去看看情況,如果真的不行……”

“若真的不行,你想怎麽做?”

她能怎麽做?只好向客人賠罪了,只是免不了遭到同情或奚落。

“我會負責。”她堅定地強調。

汪大器冷哼。“你能怎麽負責?”

“我……”她張口欲言,另一道低沉的聲嗓搶先落下。

“她不必負責,我負責。”

兩人聽聞這聲音,同時一愣,程思曼轉頭,怔怔地望向那個她以為應該還躺在病床上的男人,陽光自樹葉篩落,斑駁地照在他清俊的臉龐上,襯得他唇畔淡淡的笑意更加溫暖迷人——

“你來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