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底色

底色

霍雲沒頭沒尾一句話讓張舒羽有些迷糊,也沒留意這句話的對象是誰就瞪着眼睛道:“我什麽時候跑了?張家人可不會這麽沒出息!”

楚淩禦埋着頭,默默擡起張舒羽挂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臂,企圖擋住自己的頭,仿佛自己從未踏入這家店鋪。

張舒羽忙着向霍雲抗議,也沒注意到朋友的一舉一動。

“咱家對你們張家不感興趣。”

霍雲面色不變道,語氣輕飄飄的,仿佛張家對她來說真的不值一提。聽着這番話的掌櫃意味深長地動了動眼珠,随即拉下了臉,看着一旁的賬本又旁若無人地撥起了算盤。

張舒羽本以為霍雲是在挑釁他,正當他打着腹稿準備輸出時,霍雲朝他靠近了兩步,小手輕輕推開張舒羽的手,一把将楚淩禦拉了過去,道:“還沒說為什麽跑呢?”

張舒羽眨了眨眼睛:“……”詫異地看向沉默不語的楚淩禦。

“不……不為什麽。”

楚淩禦小聲道,依舊保持着埋頭的狀态,可即便聲音小,聽起來卻還有幾分不卑不亢的感覺,仿佛他當時逃跑是一個十分正義的選擇。

霍雲瞅了旁人一眼,俯身在楚淩禦耳畔道:“你讓我又欠了個人情,你說你要怎麽還?”

她看着逐漸紅臉的楚淩禦,無聲地笑了笑。

她發現楚淩禦最近似乎總是一臉憂郁,不像一開始認識的他那麽活潑開朗,也不知怎的,就想逗逗他,吓吓他,可見他這紅臉的反應,也不是她想要的啊。

小二打包完糖點走過來,對霍雲道:“這位客官,已經裝點好了,請到櫃前付賬。”

“你這手腳也太快了。”

小二手裏拿着包好的糖點,聽到客官略帶不滿的回答不禁臉色一變,嘴角都拉成了拱門形,心裏估計納悶怎麽還有客人嫌棄手腳太快的,況且他剛才已經墨跡了好一陣了。

他朝掌櫃投去一個眼神,只見掌櫃一聳肩,看起來是不想搭理的樣子。

“客官……”

“你呢,你也是來買糖點的?”

霍雲忽然把臉朝向還處于震驚狀态的張舒羽,保持着方才的笑容問道。被生生打斷話的小二只好抿住嘴,拿着糖點站在一邊等候。

“我……我?”張舒羽可算回了神,指着自己确定霍公公是在問自己話後他咳了兩聲道,“這不是明知故問嗎?難不成……像你個閹人來這兒買菜啊?”

最後一句話他沒有動嘴皮子,聲音也越來越小,顯然他并不想和這只手遮天的閹黨起沖突,況且聽老爹說平日裏在朝中事務上經常受這閹人的氣,若是自己還頂撞他,估計身在朝中的老爹會被使絆子。

腦海裏閃過無數可能的後果,他斟酌後才勉強沒讓自己把後面的話說出來。

“聽說令堂尤其喜愛這鋪子的糕點,可是怎麽不見她親自來一趟呢?”

“家母身體易受風,由兒子代勞便可。沒想到霍公公如此體恤親民,竟連是不是親自買糕點都要過問。”

楚淩禦雖然昨夜的疙瘩還沒放下,但聽到這兩人硝煙四伏的對話,心裏也不由一緊,可算擡起頭來,卻是對着張舒羽道:“問一句又不會怎麽樣嘛。”

張舒羽:“……楚兄,我現在懷疑我是不是看錯你了。”

好歹一個學堂的,怎麽盡幫着對方說話,還是個十指沾滿鮮血的閹人!

楚淩禦見事情似乎越來越遭,咿咿呀呀說了一通不知道什麽的話,緊接着就掏出一錠銀子放掌櫃面前,火速抓過看戲小二手裏的糖點包,在衆目睽睽之下,一把拉着霍雲走了。

張舒羽一頭霧水,喊着楚淩禦要跟上去,小二忙把他攔住,勸道:“這還追什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免得把火引到我們鋪子來,小本生意,容不下那尊大佛啊!”

“嗯。”掌櫃全神貫注地對着賬本,沉默了這麽久總算嗯了一聲,過了一會兒,他眉眼上挑,眼裏透着的是精明和算計,“方才那位客官似乎對張少爺的家人很感興趣,尤其是令堂。”

張舒羽臉上閃過一絲慌亂,忙問:“你可說了什麽?”

掌櫃哼哼兩聲,慢悠悠搖頭,“我就是一個小掌櫃,哪裏知道那麽多。”

小二:“張少爺今天還是方梅糕嗎?”

張舒羽沒說話,心裏卻是不痛快的,他少有地黑着臉道:“随便換一個口味的。”

等到張家少爺也走了,小二總算耐不住好奇湊到掌櫃身旁偷摸打聽道:“咱這店做的糕點口味本就奇怪,也不是一般的硬,咋這張家夫人就是鐘愛,可不是有其他理由?”

掌櫃的白了小二一眼,還不忘貶低兩句,“在這兒幹了這麽久,心眼愣是一個沒長,光長個兒和胃口。”

小二尴尬地嘿笑。

掌櫃的瞧他一副傻樣,也就說兩句,“這鋪子能活到現在,自然有人金錢支持,平時也就張家光顧,你猜是為什麽?”

“為什麽……”小二疑惑地撓撓頭,醍醐灌頂道,“莫不是這金主就是張尚書?畢竟張尚書寵愛自己媳婦兒這事兒人盡皆知,所以為了讨美人歡心,就暗地裏依照夫人的口味偷偷開了我們這一家鋪子?”

小二分析得頭頭是道,自己滿意得直點頭,沒想到後腦勺直接挨了掌櫃一算盤,喝道:“發什麽癫,幹活去!”

他只好委屈地揉揉腦袋,去後面幫着玉奶奶打下手。

玉奶奶是繼掌櫃之後來這裏學習制作糕點的,只不過做法都是依照掌櫃給的配料方子,她年紀大了,眼瞎耳聾,可依舊不妨礙她心靈手巧,一個糕點在她手裏很快就成了精巧可愛的模樣。

不過她也常常會發牢騷說這糕點太硬了,若是改變一下做法,會有更多人喜歡吃,可惜掌櫃不讓,她只好說給小二聽,還指着幾乎快掉光的牙道:“你看我,就試吃了一個,就掉了一顆!”

小二只好安慰她,“玉奶奶,你本來就是這麽多顆牙齒啦,你忘性大,記錯了。”

***

“你打算拉到什麽時候?”

霍雲忍不住開了口,倒是沒有責備的意思,只不過聽到她的問話,楚淩禦像是才反應過來,立馬停住了腳步,撒開了霍雲的手。

“我只是……怕你找張兄麻煩。”

聞言,霍雲似笑非笑地環起手臂道:“這樣聽來,你好像有點權勢意識了。”

楚淩禦沒有理會這句話,卻不知這句話後來讓他付出多大的代價。

“對不起。”

他鄭重其事道,按照人間的規矩給霍雲行了個禮。

霍雲一怔,問道:“為何說對不起?”

“昨天……”楚淩禦恍然大悟,補充道,“我會再去當面向蕭大人致歉。”

“不用。”霍雲冷道。

“為什麽,不是說害你欠了個人情嗎?”

“我已經先還了,現在是你欠我了。”

“那你,要我怎麽還?我什麽都能做。”

話是這麽說,可他心裏卻又是莫名的難受,為什麽她不讓自己道歉,是因為她代表蕭紀衡接受自己的道歉嗎?

霍雲總算笑了笑,輕聲道:“簡單,從此之後,不用再去蕭家了,留在霍府,做我的書童。”

“真的!為什麽?”

楚淩禦瞪着汪汪大眼問。

霍雲卻打了個謎語道:“以前薛公公最愛的就是變廢為寶,琢玉成器,可到頭來都毀在了他的手裏,你知道為什麽嗎?”

楚淩禦搖搖頭。

霍雲沒有解答,而是深深看着楚淩禦,良久才移開目光。

或許是她的表情過于凝重,楚淩禦擔心她變卦,忙先她一步往霍府趕去。

霍雲看着少年身影淹沒在來往的人群裏,眸色漸深,呢喃道:“馴化。”

蕭遷既然已經知道她叛出了,想必再讓他回去也是把他推入另外一個泥潭,與其這樣,不如讓他先在身邊待着罷了,起碼還能留個眼神看住他。若是緣分到了,捅破了和香茴的窗戶紙,正好她也可以讓這二人去過自己的小日子,從此與她這浮萍斷了聯系。

似乎是覺得這樣的計劃也挺完美的,她釋然一笑,拿出方才楚淩禦給她付賬的糖點,挑着吃了一塊,這次倒是軟的,就是齁甜。

“說起來,這點小東西這小子怎麽舍得給那麽大錠銀子,啧啧,敗家,香茴可不好受。”

楚淩禦回到霍府時樂不可支,繞着霍府跑了一圈,把沿路的花花草草都摸了個遍,仿佛在告訴這院裏的每一處地方:我回來了!

他不曉得自己為何這麽高興。

若是以前,是為了廟,可是霍雲已經信守承諾了,他來不來霍府其實已經不重要了。

思及此,他歡快的腳步慢了下來,直到站定在霍雲寝室正門前,家仆正細心地跪在黑木案桌前點香薰,椅子後方的牆上懸挂着一幅畫,那是從未見過的建築,門上的牌坊沒有寫字,仿佛被刻意抹去一般,莫名讓人覺得有一絲難以言說的惆悵。

不過一會兒,一縷青煙袅袅而起。

家仆起身看見門口站着人,道:“沒有公公允許,外人不可進入。”

楚淩禦目光從那幅畫上收回,點頭道:“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