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風動

風動

“我沒想到你變得這麽弱不禁風,被人小小一推就下去了。”

霍雲推了個柴火堆,劃拉了好幾下石頭才擦出了火苗,逐漸燃起的火焰帶來一陣暖氣,驅散入夜後的陰寒。

火焰燃燒的影子倒映在靠着樹幹的蕭紀衡眼中,他目光炯炯地凝視着忙碌的霍雲,抿唇斂笑道:“就是……感覺被他推一下,好像某些莫須有的東西就存在了。”

“賣關子?”

霍雲穿着裏衣,将自己和蕭紀衡濕透的外衣架在火堆旁邊烤,聽到蕭紀衡無厘頭的話不由一問。

蕭紀衡有氣無力地挑了下眉頭,有些無可奈何道:“誰知道呢。”

“話說,你救我兩次……是不是……”

“不必多想。救你是因為這兩次都是我間接造成的,我不想再欠你人情。”

霍雲猜到他要說什麽,無情打斷他的話,轉身去将一旁的魚簍拿了過來,這是她馱着蕭紀衡離開時,釣魚佬送她的。

“總感覺那個釣魚佬怪怪的,自己釣的魚都不要了。”

她撸起袖子掏出魚簍裏的鮮魚,還拿近嗅了嗅。

“怪?”蕭紀衡似乎覺得有些好笑,“以前你不是這樣的,你只會感嘆遇見了一個好心的老人家。”

霍雲沒有理會他,拿了根細木棍穿過魚肚子,懸在火堆上烤。

蕭紀衡斂眸遮去火光倒影,自己夠了根木棍去戳魚,火堆迸出的星點子撲到他手臂上,他下意識往旁撤了下,但見旁人視若無睹,他又尴尬地坐回原位。

他漫不經心地烤着魚,卻時不時去瞥那關注烤魚的人,半張臉被火光映得通紅,仿佛在荒野上點燃了煙火,看得人如癡如醉。

若是可以,她還是臨安霍元習之女,他還是蕭将軍之子,她待字閨中,他便上門提親,從此便是一對佳人。

可若兩條平行線相交後只能背道而馳,那還不如始終都是平行的。

十一年前,是他父親為謀私欲,替薛賀明找了塊遮羞布,而這個遮羞布卻是用人命縫制的。

“可以問你個問題嗎?”他突然打破沉寂。

“什麽問題?”霍雲倒希望他什麽也不要問,可既然他問了,還是耐着性子回答了。

蕭紀衡沉默片刻,“上次的假娶,是你的意思還是他的意思?”

霍雲正小心地查看烤着的魚,聽到他的問題,一時失措,把食指燙了下,回過神來她含住食指一會兒後道:“自然是我的意思。”

***

“哈嚏——”

楚淩禦結結實實打了個噴嚏,考慮到自己的形象,他是擋着臉打的。

“這兒偏,多樹木,入夜也就更涼了。”

季楓禾再次把酒遞給他,意思叫他喝口酒暖暖身。

楚淩禦搖搖頭,抽抽鼻子道:“我不怕冷,只是鼻子莫名有些涼飕飕的,再者……”

他目光落在她拿着酒壺的手上,把它推開道:“它會讓人不受控制,不喜歡。到現在我都想不起來……那時發生了什麽。”

“那時?”

楚淩禦走神了會兒,搖頭道:“沒什麽。”

“神神秘秘的。”季楓禾努嘴一臉沒意思道,“這樣吧,我和你交換一個秘密怎麽樣?”

“我沒有秘密。”楚淩禦随口答道。

季楓禾:“……”

楚淩禦見她心情變得有些低落,于心不忍,松口道:“你先說我先說?”

“我先說!”季楓禾眼裏亮起了光,即便夜裏昏暗,仿佛還是能看見那開心的神色。

她靠在了樹的另一面,将往事娓娓道來。

“其實,我兄長他以前不是這樣的……”

“所以你繞來繞去就是想讓我原諒你兄長……”

“不是!”

季楓禾急着辯解,差點便要從樹後繞過來,只是楚淩禦立馬便住了嘴,她才正了正身子繼續道,“那時我娘還在,爹爹忙于政務,兄長勤于課業,我年紀尚小,時常跑到學堂去找哥哥,盡管每次都被他抓包,我還因為被抓包吓哭了哈哈哈,可他不會責備我,會背着我回家,還給我買糖葫蘆吃,可是……”

她忽然停了,楚淩禦依稀聽到抽泣的聲音,只不過他沒出聲,依舊靜靜地等着她繼續說下去。

不過一會兒,她又接着開口,這會兒聲音變得有些沙啞,“可是有一次,兄長病了,爹爹和娘大吵了一架,我很害怕,只好趴在床邊陪着哥哥,結果睡了過去,等我再醒來的時候,家裏的人說娘死了……我懵懵懂懂地問哥哥,娘怎麽死的,但是兄長始終不肯張口,即便到現在,他也不願意和我解釋,從那以後,他就變成人們口中的‘瘋子’了。”

風吹動樹林,發出細細的沙沙聲,遠處的燈火被霧氣遮掩,幾近模糊,季楓禾撐大着眼眸,仿佛要讓風吹幹眼裏的淚水,可惜沒忍住,她悄無聲息地擦了擦。

“所以,你兄長是被兇手吓到了嗎?”

“可能吧。他一直說都怪自己沒能力保護娘親。”季楓禾苦笑着回答。

“所以,秘密是什麽?”楚淩禦問。

“這不算秘密嗎?好了,該你了。”季楓禾吞了口酒,從樹後看過來。

楚淩禦有種被耍了的感覺。

他沉默了下,道:“我犯過錯。”

季楓禾:“什麽錯?”

“我以前幫別人寫過信,卻曾把一個人給我的信當成了杯墊,然後燒了。”

“誰寫的呀?”季楓禾好奇道。

楚淩禦搖搖頭,“不知道。只是不知道為什麽忽然想起來這件事。裏面到底寫了什麽,我無從得知。”

“事情已經發生了,你又無從彌補,只能吸取教訓,不要讓同樣的事情再次發生了。”

“可是我發現我又錯了。”

“錯了什麽?”

楚淩禦猶豫良久,道:“我……我棒打鴛鴦,讓一對佳偶勞燕分飛。”

季楓禾覺得這話聽着有些不對勁,反問:“你莫不是……動心了吧?”

“我?有……有嗎?怎麽可能,我我我……”

聽到季楓禾的話,楚淩禦閃爍其詞,卻怎麽也說不完一句完整的話。

季楓禾悄無聲息地笑着,一言不發。

***

“原諒我、不原諒我,原諒我、不原諒我……”

楚淩禦坐在藥鋪門前的臺階上,拿着一株花,一瓣一瓣地摘着,嘴裏念念叨叨的,別人經過都要好奇地瞅過來幾眼,從藥鋪出來的老婦人還特意給他一個包子,貼心安慰道:“別太難過,這廖神醫也是凡夫俗子,有些病症他也無能為力,吃個包子吧,人總要往前看。”

楚淩禦愣愣地看着被塞在手裏的包子,默默地咬了一口。

他一大早就在霍府附近徘徊,糾結着怎麽向霍雲道歉,可躊躇半天也沒有邁出一步,反而在藥鋪門前坐了下來。

直到把包子吃完,他見疑似霍雲身影往糖點鋪去,立馬扔掉光禿禿的花枝,跟上前去。

聽到糖點鋪的人喊了聲“客官有什麽需要?”

楚淩禦正準備邁進門的腳縮了回去,靠在門旁偷偷聽着他們的對話。

霍雲簡單觀摩了下糖點鋪,櫃臺上放置着各色各樣已做好的糕點,形狀各異,顏色豐富,光看模樣就讓人覺得胃口大增,可一想到上次楚淩禦給她帶的那些糕點她就沒了興趣,那硬邦邦的質感她怕是一輩子都難忘。

店小二一臉熱情,許是店面冷清的原因,招呼得更加賣力。

掌櫃的倒是站在門口附近,神情冷漠,有氣無力地用手指頭掃着算盤上的珠子。

霍雲也不打算滅人家激情,随手指了一處道:“這個。”

小二立馬道:“得嘞!這就為您包好!”

等小二打包的期間,她從腰間掏出小荷交給她的玉镯,放到掌櫃的面前,什麽話都還沒說,掌櫃的倒先問了。

“你想知道什麽事?”

他邊說邊将玉镯拿過,仔細瞧了瞧後收進了櫃子裏,一雙三白眼打量着霍雲。

“你們和張家少爺交往似乎很頻繁?”

霍雲的聲音很小,只有他們兩個人可以聽見。

掌櫃的聽到這話,目光跳過霍雲巡視了下糖點鋪,确保只有一個小二在裝糖點後他沉着聲道:“我們與張家密切往來不過是因為張家主母喜歡我們這兒的糖點罷了。”

“當真?”

見霍雲又問,掌櫃的撥弄算盤的手停了下來,帶着些不耐煩的臉色道:“貴客願意點我們這兒的糖點,我們自然樂意,除了這層關系可沒有別的關系,客官若是想知道點別的小道消息,恐怕走錯地方了。”

楚淩禦貼着耳朵,奈何只能看到霍雲和掌櫃的嘀嘀咕咕說着什麽,卻愣是一點都聽不清,他想着與其在這兒鬼鬼祟祟聽,還不如光明正大進去聽算了。

可心裏是這般堅決,實際行為卻南轅北轍。

正愁着,忽然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他還沒回頭,便聽到熟悉的聲音。

張舒羽一臉迷惑地看着他道:“你在這兒幹什麽?”說着他擡起下巴朝裏頭揚了揚,“進去啊。”

楚淩禦想找些托辭,可還沒說出口便被他一把推了進去,糖點鋪裏正談話的兩人齊刷刷往門口看過來。

張舒羽正取笑扭扭捏捏的楚淩禦,擡頭便見霍公公在自己常來的店鋪裏,他頓時拉下了臉,以只能自己聽到的分貝道:“怎的這朝中大佛也來這小店?”

楚淩禦聽到他的呢喃,忙道:“是啊是啊,這麽厲害的人我們惹不起,先走吧……”

“诶,走什麽?”張舒羽一個臂彎攬住楚淩禦的脖子,把他帶了回來,他差點沒站穩,整個人往後倒去,好在他踉跄了兩步後回正了重心。

“霍公公位高權重,想必不會因為一些繁文缛節就與我們區區學生計較吧。”

張舒羽皮笑肉不笑道。

楚淩禦見他一如反常的正經臉反而有些不适應,他不是一向不關注朝中之事嗎?對于霍公公,他頂多因為之前學堂被他擺黑臉一事吓到,除此之外,還能對她有什麽不滿?

“你昨兒跑得倒是挺快。”

霍雲開口道,臉上挂了淺淺的笑容。

楚淩禦垂下了眼眸,竟不敢直視她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