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 棋子
棋子
“嘿喲,冰糖葫蘆喲!甜香四溢的冰糖葫蘆喲!”
一白須老頭扛着插滿冰糖葫蘆的杆子,一路吆喝着,可似乎過路的行人都沒有為他留心,他輕嘆一口氣,轉身看向立在霍府門外看卷軸的人,和氣問道:“這位大人,來根冰糖葫蘆?”
霍雲正盯着手裏的畫出神,聽到有人同自己搭腔才回過神來,不大自然地卷起畫像,淡淡道:“不用。”
她收好畫像打算進府,可那冰糖葫蘆老翁又不罷休地攔住她,她陰着臉,背過手道:“這位老前輩,強買強賣可不是什麽好事。”
老翁一臉嚴肅,指着霍雲額頭道:“你印堂發黑啊,我還會點蔔卦之術,要不要求點解法?”
霍雲哼笑一聲,想走卻又忽然心頭一動,對老翁道:“世間哪有神明存在,你也不過就是個江湖騙子,若是真有,你能猜到我心中所想?”
老翁有模有樣地點了點手指頭,眉頭不曾舒緩過,須臾,他語重心長道:“你在想……某個人,哦不對,是兩個人。”
霍雲瞳孔一亮,只一瞬間又掩藏了去,可全被老翁看在眼裏,他一臉慈祥道:“我說對了?”
霍雲不置一詞。
老翁呵呵道:“做你想做的,你可能會後悔,可做你不想做的,你一定會後悔。”
說完他抽了一根糖葫蘆,遞給霍雲:“可好吃了,這些個人都不識貨,你和我有緣,便送你一根。”說着他還悄悄道,“旁人我都不舍得免費送哈哈哈。”
“糖葫蘆喲,冰糖葫蘆喲!”
老翁又扯着嘶啞的嗓門叫嚷着賣糖葫蘆去了,霍雲目送他走遠,視線落在手裏的油光發亮的糖葫蘆上,腦海裏是方才的畫面:
簪花墨色官帽,緋色素式寬袖長服,毛筆和卷軸。
他當真和那神官生得一模一樣。
回了客居,她将手裏的卷軸擱在桌上,望着虛空冥思許久,門外黑影閃過,她一驚,擱在桌上的手一掃,竟不小心把茶杯摔到了地上,她留心門外的聲音,原只是府上的下人經過。
原本客居都是敞開的,這會兒閉上還真有些心裏有鬼的意思。
她暗自輕嘆,俯身去收拾茶杯碎片,收拾到一半突然瞅見夾在櫃子縫隙的灰布。
她翻出來一看,這才想起這是陶信在霍府舊址找回來的包裹,她記得裏面除了母親留下的血紋玉佩便是些殘片了。
她遲疑了一會兒,将包裹取出放到桌上,小心翼翼打開一看,确實是一些陶瓷碎片,只是這次仔細一看,碎片上似乎畫着一些紋路……
她将碎片鋪開來,仔細對比紋路,一片一片地拼接起來,窗外日頭漸西,地上的人影越拉越長。
拼着拼着她額角不自主地開始冒汗,甚至連拿碎片的手都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直到最後一片拼上,她竟差點沒坐穩。
桌上的陶瓷像竟然……竟然與唳鳴山上的神官像一模一樣!
“叩叩……”
突如其來的敲門聲像錘子敲在霍雲心上,她心猛地一沉,有些呼吸不暢,直到門外的人呼喊,她才連忙收起了碎片。
“進。”
她這一聲喊得有些沙啞。
“嘿!大人,我給你做了一碗湯,向廚子請教了很久呢,那個火老是燒不起來……”
楚淩禦端着一碗湯用肩膀抵開了門,邊走邊小心碗裏的湯不要濺出來。
霍雲看着他把湯放下,有些魂不守舍點頭道:“知道了,出去吧。”
這不鹹不淡的語氣猶如一盆冷水澆在楚淩禦心頭,拔涼拔涼的,他有些呆滞地指着湯道:“湯……湯……”
“知道了!”
霍雲突然神情不悅地一喝,楚淩禦瞬間閉上嘴,卻紅了眼圈,他抹了一把臉,白皙帶着嬰兒肥的臉上留下幾道烏黑的指紋,走前他還是難以放心地叮囑一句:“湯,記得喝……”
霍雲見他落寞的身影消失在門口,頓時有些後悔,想着她是不是喊得太大聲吓着他了,可這時候思緒如同一團亂麻,她也不知究竟該怎麽去面對這件事。
若他真是神仙,那這神仙在她曾經無數次虔誠祈禱時在做什麽,是高高在上地看她在泥沼、在熱鍋裏掙紮嗎?
她驀地想起記憶裏他一幕幕天真無邪的笑容,又看到桌上的卷軸,事情似乎瞬間明朗了起來。
【哦,原來如此,因為我燒了他的廟,他是為了廟和我套近乎,讨好我,實則是在心裏暗自笑話我是個如此好難捏的人吧……】
是啊,這樣一切都說得通,為什麽查不到他一點蛛絲馬跡,為什麽他對她不求回報地好……
哪有人的好是無緣無故的。
她喉中一梗,眼睛有些發澀發酸,禁不住眨了兩下,竟無意将眼中的淚珠掃下,劃過臉頰,她看着桌上的湯,久久不能言語。
***
夜深人靜的時分。
楚淩禦平躺在床上,懷裏抱着被子,手指一遍遍扯着被子角,眼睛卻瞪得老大,直勾勾盯着窗外的高懸的彎月。
她喝了嗎?
她是不是不喜歡喝?
還是我做得不好喝?
可她看起來好像心情不好?
……
他雖面無波瀾,可腦海裏已經充斥了十萬個為什麽。
也不知怎的,突然想起季楓禾說的話“你莫不是動心了吧?”
想着他臉頰陡然升起一股溫熱,心髒跳動的聲音在這靜夜裏竟猶在耳畔,清晰至極。
不會吧……
他一開始不過是為了廟接近霍雲的,難不成把自己搭進去了?
他輾轉反側,想冷靜下來,可臉上的熱氣只升不減。
他一定是腦子燒壞了,最初她把自己推下高臺可是一點都不猶豫的,一個如此狠心的人,有什麽喜歡的理由?
沒有沒有……
他翻身下榻,倒了杯涼水灌入喉中,待涼水入肚,他覺得臉上的熱氣似乎降下去點了,便又重新上了床,深吸一口氣後蓋上被子,閉上雙目漸漸沉入睡夢中。
他做了個美夢,夢中他與霍雲青梅竹馬,他是霍家收養的孤兒,平時陪小姐讀書寫字,給小姐做飯、收拾東西,陪小姐玩樂……後來他們長大成人,喜結良緣。
可好夢不長,嘈雜的人聲把他從夢中拉了回來。
他剛醒便聽到門外有人在喊:“走水了!走水了!”緊接着就是一股刺鼻的燒焦味。
他火速下床,準備出門卻發現門被鎖了!
“那邊的!快點快點!大人還在裏面呢!”
是玉崇的聲音!
楚淩禦大腦一片空白,慌神片刻他趕緊靜下心來,手騰空一轉,一支筆出現在手裏,他退開兩步,朝着門上淩空寫字,一聲“開!”,然而只聽到門鎖小小響動了一下,再無反應。
“再來一次!”
他重複着動作,喊道:“破!”,這次門鎖動的聲響更大了,可門依舊沒有開。
他好不容易調整好的呼吸又有些亂了,聽着外面的呼喊聲急不可耐。
客居逼天的大火使夜空亮如白晝,烏泱泱的人群聚集在附近,不停有人去取水試圖澆滅火焰。玉崇眼看火勢越來越大,想着沖進火海,卻忽然有人高聲喊道:“有人!有人從火海裏出來了!”
衆人齊刷刷看去,玉崇也眯着眼睛去瞅,希望那是大人,可出乎意料的是,是大人不假,可卻是被人抱着出來的。
“都別愣着!快滅火!”玉崇命令其他人道。
他上前去查看大人,看着那人把大人放到地上,擡頭道:“感謝蕭左将救了大人,可您怎麽會深更半夜出現在此處?”
“今夜與城南一位舊友有約,經過此處時發現火光,雖然我父親對北司頗有成見,到底是人命一條,如何能見死不救?”
玉崇點頭道:“是在下冒犯了。”
“無礙,”蕭紀衡搖搖頭,“霍公公倒沒受傷,就是似乎吃了什麽東西,臉上長了一些紅點,手腳無力,這才無法逃脫火海。”
說完,他脫下外袍,蓋在霍雲身上,抱起身道:“指一下路,我先送她去休息。”
玉崇一愣,忙道:“好好。”
兩人剛準備走,忽然有人過來,手裏拿着個東西遞給玉崇,“玉護衛,在起火點發現了這個東西!”
玉崇一看,疑惑道:“一塊玉佩?”
“那是楚淩禦身上的,我看見過!”
突然不知哪裏傳來聲音,一尋聲音,是個少年,身邊還跟着個年長些的大人。
玉崇對眼前的少年不是很眼熟。
蕭紀衡解釋道:“我今夜約的舊友就是方昇陽,這位少年是他弟弟方知鶴。”
方知鶴叉着腰朝玉崇走過去,拿過玉崇手上的玉佩道:“這就是楚淩禦身上的,我今天才在他身上看見的!”
火勢漸小直至撲滅,衆人紛紛都靠攏了過來。
玉崇有些不太相信,畢竟楚淩禦對大人似乎蠻一心一意的,不像會藏這等陰險心思的小人。
“小鶴,你可确定這是那個人的,事關重大,話可不能亂說。”方昇陽道。
“大哥,這種事我哪敢兒戲?若不是霍公公被陰,我都不願道出同窗所為。”
方昇陽看向蕭紀衡道:“蕭兄怎麽看?”
玉崇:“等等,臣想此事還是等大人醒過來再做定奪為好。”
“還等什麽呀,你看這火都燒了這麽久了也不見他人影啊,我可聽說他傷了蕭左将後躲到霍公公這裏了,現在整個霍府的人都出動了,偏偏不見……”
“大人!”
一道中氣十足的喊聲打斷了方知鶴的話,衆人循聲望去,方知鶴見到來人,輕蔑道:“喲,縱火者來喽。”
楚淩禦一臉茫然,人群中只看到被蕭紀衡抱着的霍雲,緊閉着雙目,似乎昏厥過去了,他正要上前卻被老家仆攔住,他急着問玉崇:“大人沒事吧?”
玉崇偏過頭道:“楚兄,你是不是睡太死了?”
楚淩禦:“我……”
“別狡辯了,你就說這個是不是你的?”
方知鶴把玉佩放他面前晃了晃,楚淩禦頓時一愣,下意識點了點頭,卻完全不明白等待他的會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