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底色

底色

細雨綿綿。

楚淩禦趴在琉璃瓦上已有半日,他特意變換了一身青色的衣裳,融于青琉璃瓦中,難以叫人察覺,只是他等得頗有些不耐煩。

看薛賀明傷好沒好有什麽難的?

他一開始這麽想,可如今趴得腿都麻才發現确實沒那麽容易,從他這個視角可以看到整個薛府,一直有人從正房進進出出,可就是沒看見那個老太監出來。

時不時朝他臉上襲來的雨點子也讓他逐漸浮躁,暗查無果,他跳下圍牆,準備另尋法子,結果一個不小心,摔了一跤,膝蓋上滿是泥土。

此處圍牆外雜草叢生,不失為一個藏身的好地方,不過,看起來似乎不止他一個人這麽覺得,因為他剛從雜草堆裏假裝若無其事地出來,一個人拍了拍他的肩。

楚淩禦登時像一只炸了毛的貓敏捷地跳到一旁,瞪大眼睛作出防禦姿勢往身後望去。

“楚兄,看不出來你還會點功夫?”

來人一臉詫異道。

“怎麽是你啊,吓死我了。”

楚淩禦一見是張舒羽才松了口氣。

張舒羽一臉好奇地上前兩步,偏頭看着薛府的圍牆,咬着牙不動嘴皮子道:“楚兄喜歡探險可以理解,但送命這事我就不是很理解了。”

說完他轉過頭來,以一種關懷的眼神打量着楚淩禦。

這一時半會兒也解釋不清楚,在這兒過多停留容易多生事端,他便笑着拉走張舒羽,邊走邊道:“聽說這薛公公受了傷,自此無影無蹤,我對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比較好奇,就想偷偷看看,你可別和別人亂說。”

張舒羽哭笑不得,“這有什麽好查的,他可是大太監,都能在宮外有私宅,他要是死了,朝中必定掀起軒然大波,怎麽可能到現在都悄無聲息的。再說,你關心那麽多做什麽……該不會……”

他忽然有些神秘兮兮地盯着楚淩禦,弄得楚淩禦有些心虛道:“看我幹什麽?”

“實話同我說,你是不是和霍公公有什麽關系?”他小聲問道。

“哈?”楚淩禦表現得雲裏霧裏,腳步卻莫名快了起來,“你在說些什麽奇奇怪怪的話,我怎麽會認識這樣的人。”

張舒羽快步跟上去,“你不認識的話,心虛什麽?而且我看你是越來越奇怪了,以前沒心沒肺的,現在把心事都寫在臉上,連我都瞧出來了。”

“這麽明顯嗎?”楚淩禦慌張地湊近問道,兩只手還拉扯着臉皮。

張舒羽憋着笑點點頭。

“你笑什麽,你是不是诓我呢?”楚淩禦半信半疑,可奈何張舒羽一副葫蘆裏賣藥的表情讓他渾身難受,他企圖撬開張舒羽的嘴,張舒羽卻忽然指着遠處道:“那不是蕭家的奴仆麽?”

楚淩禦看過去,确實看見蕭家的婢女——小覓,這是個伶牙俐齒、聰明又有點小心計的姑娘,楚淩禦在她面前出了很多次糗,這會兒或許是剛剛把她主子推湖裏了有些心虛,也不樂意人家看見自己。

張舒羽見他要走,道:“你不去看看?”

楚淩禦納悶:“有什麽好看的,這大街又不是你的,有蕭家的人在這兒很奇怪嗎?”

“你說對了,就是因為這蕭家的婢女在街上所以很奇怪。”

楚淩禦不解,搖了搖頭。

張舒羽無奈嘆氣,解釋道:“蕭家通常都是批量購入物品,幾乎不會差人特意買一點點東西,除非……這個東西很重要,或者買這個東西不能太張揚。”

楚淩禦不明白他要說什麽,架不住他的絮絮叨叨還是上前瞅了瞅,發現小覓在買荸荠。

小覓沒注意到身後的人,低着頭一個一個地挑挑揀揀,對老板道:“這看起來也不是很新鮮啊。”

老板哎喲一聲道:“這新鮮的喲,瞧這表面多光滑。生吃都沒問題的!”

小覓撿起一顆,道:“要來做荸荠雪梨湯的。”

老板拍掌,“那就更合适了!做湯就不用太在乎品相啦!”

張舒羽看攤位上擺着的荸荠表面坑坑窪窪,論品相絕對稱不上是上乘,不過小覓也沒那麽好忽悠,她把手裏的荸荠放回去,碎碎念道:“送人的東西怎能這般磕碜。”

老板一下翻臉,把被弄亂的荸荠又重新擺放了一下,還沒好氣地議論一番:“沒錢還要充富人,瘦子還嫌米糠多!”

“诶诶,這蕭家人鬼鬼祟祟來買荸荠,還不表明蕭家人的身份,這其中是不是藏着什麽秘密啊?”

張舒羽用手肘戳了戳楚淩禦,下巴點了點小覓離開的方向,滿臉探究道:“之前我就聽說蕭家公子偷偷娶了鬼新娘,荸荠性涼,莫不是送給她的?”

楚淩禦眉頭一皺,用力拍了他的手肘,“瞎說什麽,什麽鬼新娘!”

“你、激動什麽。搞得像你娶的似的,哪有不漏風的牆,這既然有風言風語,多少是有些關聯在的,不是麽?”

張舒羽搓了搓手肘,一點也不想再搭理這個一點就炸的人。

楚淩禦不服喊道:“胡說八道!”

行人被他突如其來一喊吓到,自覺地往路邊靠去,張舒羽邊走邊裝模作樣地掏着耳朵揚揚手道:“你又怎麽能證明這是胡說八道?”

楚淩禦安靜了下來,朝盯着自己看的行人瞪了一眼,轉身要走,轉眼瞥見桌上的荸荠,他猶豫片刻,對老板道:“都要了。”

他看着驟扁的錢袋子,又看看手裏一籃子的荸荠,滿心歡喜地跑回了霍府,結果沒走兩步就被人猛地撞了一下,他始料不及,一籃子的荸荠滾得滿地都是。

還不等他抱怨,對面的人就先罵出了口,“哪個不長眼的?!”

楚淩禦擡頭一看,巧了,這不是方知鶴?

方知鶴捂着肚子,看見對方是楚淩禦似乎也吃了一驚,他登時就沒了聲,捂着肚子走了。

楚淩禦看着滿地的荸荠和正在撿拾的路人才反應過來,起身一把抓住方知鶴,“你把我荸荠都摔壞了!”

方知鶴不耐煩地甩開他,理了理衣襟道:“幾個荸荠斤斤計較!”

說完又想離開,楚淩禦一瞅他方才來的方向,似乎明白了什麽,喊道:“你居然去了春風樓!”

方知鶴見路人表情怪異,忙跑回來,威脅楚淩禦道:“胡說八道什麽!再說你們之前不也來了,要論教訓我,可還輪不到你。”

楚淩禦表示無所畏懼,兩手一攤,“那可不一樣,先生已經處罰過我們了,而你,可沒有。”

方知鶴咽了咽口水,咬牙切齒地小聲道:“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這你可不會不懂吧?”

楚淩禦搖搖頭,“不懂。”

“既如此,那這個……我可就不打算物歸原主了。”

方知鶴說着掌心裏忽然掉出一塊血紋玉佩來。

楚淩禦瞳孔地震,一摸身上發現空空如也,他伸手要奪卻被方知鶴輕易躲開。

他本以為方知鶴不會輕易罷休,哪知他下一秒就乖乖把玉佩還給了他,讓他不禁有些迷惑。

方知鶴顯然不想再與他糾纏,想了想道:“你可知道我剛才看見了什麽?”

楚淩禦正寶貝似地摸着玉佩,見表面幹淨如初他才小心地收了起來,随即警惕道:“看見什麽?”

方知鶴神秘兮兮道:“季雲城和青樓女子。”

“哦。”楚淩禦覺得那個瘋子沒什麽幹不出來的。

“我聽說你之前來春風閣被季雲城打了,我告訴你一件事,他以後都不敢動你。”

楚淩禦擰眉滿是懷疑道:“你會這麽好心?”

方知鶴笑了笑,“只要你不在先生那兒多嘴。”

楚淩禦本來就沒那個心思去告發他,便随口道:“行,你說。”

方知鶴湊近他悄聲道:“季雲城他娘是被他爹親手殺死的。”

這聽起來有點荒唐,畢竟聽季楓禾說她哥知道她娘的死因,若是真如方知鶴所言,照季雲城的性子,怎麽可能對自己的父親言聽計從,孝順如初?

楚淩禦:“你可真閑的。”

方知鶴:“……”

終于把晦氣的方知鶴送走後,楚淩禦挑揀了幾顆品相還好的荸荠回了霍府,哪知在門口便撞見玉崇和霍雲。

玉崇正在聽霍雲說着什麽,餘光瞥見在門口鬼鬼祟祟的楚淩禦,他便下意識喊了一聲,楚淩禦動作迅速地把籃子背到身後,見霍雲轉過身來,六目相對,他咧着一口大白牙,撓頭呵呵道:“看你們忙,怕驚擾你們。”

霍雲注意到他膝蓋上的泥土漬,正想問些什麽,楚淩禦卻飛也似的跑了。

玉崇仿佛在霍雲的臉上看見了節氣更疊,不敢吭聲。

霍雲拿過玉崇手上的卷軸,道:“你去看看他在搞什麽。”

“是……”玉崇火速入了府去。

霍雲撫摸着手裏的卷軸,這是上次楚淩禦交給她的畫像,據玉崇報告,畫像已經複刻了一幅,這幅也就交回來了。

說起這神官,她除了最初在唳鳴山上看到的那一眼,便再也沒見過了,如今回想起來,印象也有些模糊了。

這般想着,她慢慢地展開卷軸,看着畫像上的人物一點點露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