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屍魃之禍 (十二)

第28章 屍魃之禍 (十二)

沈忘站起身, 只見數名衙役簇擁着一位大腹便便的縣令正謹慎地瞪着他,若不是程徹擋着,那些衙役只怕會一擁而上, 沈忘額上青筋一跳, 拱手一拜,朗聲道:“桐鄉沈無憂,拜見縣令大人。”

“沈無憂……”那縣令把肥嘟嘟的厚嘴唇一撅,似乎正拼盡全力在腦海中搜索這個有些熟悉的名字。旁邊有個同樣矮胖的師爺,踮起腳在縣令耳畔說了兩句, 縣令油乎乎的面頰便綻放出喇叭花一般的笑容:“原來是沈解元!你這是……”

“學生進京趕考,途徑貴縣,恰逢此案,心中詫怪, 是以未經允許便查看了屍身, 還望縣令大人恕罪。”這個案子靖江縣的府衙已經拍板結案, 沈忘若想查, 就只能低調行事。誰料今日卻撞上了正主, 他只能表明身份。但沈忘還是刻意省略了春山求告的內容, 将所有的原由都攬在了自己身上。

“既只是好奇嘛……”縣令拖長了語調, “無妨無妨, 本官也聽說了沈解元力破嘉興龍見案的來龍去脈,理解沈解元乃是一時技癢, 不會責怪于你。”

“但是”,縣令的小眼睛有些危險的眯縫起來,似是警告, 又似是威脅:“嘉興是嘉興,靖江是靖江, 此案本官已成竹在胸,只待抓住那害命的屍魃就可從容結案。罪魁禍首已身死獄中,本官也完成了對縣中百姓七日之內擒獲真兇的囑托,沈解元自可放心進京,無需因此案挂擾。”

程徹聽的老大不痛快,想起春山師徒的慘狀,他張口就要頂撞回去,卻聽沈忘輕聲說:“大人說的是,學生明白了。”

程徹愣住了,他轉頭看向沈忘,此時的沈忘正微低着頭,五官隐在陰影裏,看不分明。

那胖縣令卻很是滿意沈忘的順從,仰頭笑了兩聲,卻突然覺得在死者面前這般嚣狂實在不甚合宜,便趕忙斂了笑,鄭重道:“識時務者為俊傑,沈解元不愧是桐鄉才子。即是如此,這兇案現場情狀慘烈,我也不留沈解元了。”

沈忘再一拱手,低聲對程徹道:“走了清晏。”

程徹瞠目結舌,被沈忘拉着退出了長街,張坦見沈忘撤了,也急急忙忙跟在二人屁股後面,灰溜溜地走着。

沈忘一馬當先行在前面,夜風拂起他直綴的下擺,獵獵有聲,讓他恍若翩然欲飛的青鳥。程徹緩了半晌,怔愣地看着沈忘的背影,罕見地斟字酌句道:“無憂……我們……我們就不管了?就聽這個狗……這個縣令的?”

“聽他個狗屁。”沈忘的聲音平靜柔和,似乎他剛剛所說的并不是一句毫無文人氣質的污言穢語,反倒是于山巅之上吟讴詩文一般。

沈忘放緩了步子,用張坦聽不見的音量低聲對程徹道:“趁着他們放松警惕,我們再去一趟義舍,我發現了一條重要的證據。”

程徹目不轉睛地看着沈忘的側臉,那張仙氣逼人的俊俏面容上,一抹狡黠的笑隐約浮現,像極了一只躲在深山中修道有成的千年白狐。

如同被傳染了一般,程徹也跟着吃吃笑了起來,他越笑越開心,越笑越暢快,笑得張坦幾次側目,生怕這程大俠也被屍魃咬了,即将暴起傷人。

正在他謹慎觀瞧的當兒,走在最前面的沈忘卻突然停了下來。張坦跟得緊,鼻尖幾乎撞上了沈忘的後背,才堪堪停了下來。

“掌櫃的,我想向你打聽個人。”

張坦緊張地咽了口唾沫,道:“沈解元但說無妨。”

“你可知縣裏那賣豆幹的小販是何人?約莫四十歲上下,鬓邊早生華發,生得還算俊朗。”

張坦恍然:“您說的是尹煥臣吧!那倒是個可憐人,他曾是縣裏的富戶,也是商會曾經的大當家。可後來因為犯了案子,好像是和生絲相關的,被抄了家,一夜白頭。他是土生土長的靖江人,無處可去,便在縣裏做起了賣豆幹的小買賣。”

“又是商會……”沈忘饒有興致地點頭道:“掌櫃的,我同清晏還有要事處理,還請您先行一步,返回客棧,告知李老丈與春山,以防這老少挂心。”

“是了是了!”張坦忙不疊地答應着,他現在只想抓緊離開笑得不太正常的程大俠,沈忘給他的這個臺階,他豈有不下之理:“沈解元請放心,我這就去!”

最後幾個字從長街盡頭遠遠飄來,張坦已是腳下生風,跑得看不見了。

“這張掌櫃,哪兒都好,就是膽子小,不就是一具屍體嘛,怕成這樣。”程徹看着隐沒在黑夜中的背影,低聲嘟囔道。

待到張坦徹底走遠了,沈忘和程徹沿着小徑拐去了荒無人煙的城郊,直奔義舍。這次的“擅闖”比之上次的要輕松許多,那值更的老鳏夫被今日的命案吓得擅離職守,不知去哪裏躲着了。是以沈忘和程徹便放心大膽地把屍體又查了個遍,尤其是齊老爺的屍身,更是精準到了頭發絲。

“清晏你看。”沈忘指着齊老爺當胸的一個駭人創口,轉頭看向程徹。

程徹一臉為難,一邊心道我真的一定要看嗎,一邊聽話地湊過頭去。那是一處有些熟悉的創口,不對,與其說是熟悉,不如說和今日剛死的許老爺一模一樣。雪白的人骨若隐若現,一處不引人注意的骨茬在沈忘的指點下,赫然其上!

“這是……”程徹皺着眉頭看了半天,也依舊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這便是兇器留下的證據。”搖動的燭影裏,沈忘的眸子灼灼閃光:“接下來,就是弄明白商會裏的貓膩了!”

第二日。

經過連夜的清洗收攏,青石板的路面上只餘斑斑水漬,很難想象,在昨夜這裏曾是血色彌漫的阿鼻地獄。沿街的商鋪民居開啓門扉,小販出攤,煙火氣逐漸代替了飄散的鐵鏽味兒。一位老者在街角無人處支起了一個算命攤子,身後立一醒目的幌子,上書:神機妙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