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屍魃之禍 (十三)
第29章 屍魃之禍 (十三)
清晨的陽光打在老者閉目養神的臉上, 顯得他長髯飄飄,仙風道骨,不是裝模作樣的李四寶又是何人?
往來行人如織, 李四寶也不吆喝, 只是悠然自得地靠在椅背上,時不時瞟一眼街道中心的商會大門。
初秋的天氣,涼爽晴好,李四寶打了個哈欠,昏昏欲睡。突然, 他腿上被不輕不重地拍了一把,瞌睡蟲登時一掃而空,他連忙睜開雙眼,朗朗道:“人生善惡非命定, 為善作惡各自招。多貪不義之財, 縱然腰纏, 也陰溝翻船。媚上壓下逢鬼無救, 不沉塘也死作懸梁!”字字清揚, 傳至甚遠, 不少人聞聲向他望了過來, 其中一位穿金帶銀的富戶更是猶猶豫豫地停下了腳步。
“瞎子走路不知坑, 小羊上山遇虎行。魚見食兒不見鈎,只見利兒不見兇。這位施主, 我看你印堂發黑,頭頂陰氣環繞,只怕近日要有血光之災啊!”
富戶被他當衆一點, 不免有些氣急敗壞,噔噔幾步走上前來, 拍桌怒道:“老匹夫,莫要瞎說!什麽血光之災,晦氣!”
“晦氣?”李四寶湊近富戶,神秘一笑:“待你開膛破肚,橫屍街上時,才曉得何為真正的晦氣。”
富戶一驚,雙腿已經不自覺地顫抖起來。
“老朽名叫李四寶,前世受你恩惠,今世與你命中有緣,是以你我二人名諱中有一字相同。今日我千裏迢迢,特來相救于你,可若你執迷不悟……”李四寶眉眼一橫,徑自起身收拾起攤子上擺放的物件,擺出了一副收攤的架勢:“那便罷了!”
“你我緣分既盡,我便最後送施主一句話: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善惡到頭終有報,只争來早與來遲。切記切記。”
李四寶正欲将折扇裝回褡裢,手腕卻猛地被人按住,耳畔響起那富戶顫抖的聲音:“大……大師救我……”
李四寶嘴角一揚,振衣而坐,擡手一擺:“坐。待老朽為你開天眼,窺天機!”
他微眯雙眼,手中掐算不斷,口裏念念有詞,那富戶額上滲出豆大的汗珠,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顯然李四寶剛剛的話正戳到他痛處。
這位富戶名叫上官寶珠,和死去的齊老爺、許老爺并稱為商會的三大當家,也是三人之中最後的幸存者。
李四寶睜開雙眼,直勾勾地盯着上官寶珠道:“我且問你,三年前你是否坑害過一人,那人與你情同手足,還曾救過你一命,是也不是?”
上官寶珠臉色登時白了,額上晃動的汗珠兒滾滾而下:“是……我……我的确為了一己私利害過……害過一人……”
李四寶猛地一拍桌子:“不可欺瞞,細細說來,否則你命休矣!”
上官寶珠被他一吓,哪還有哄騙之心,立刻竹筒倒豆子一股腦說了出來。
原來,靖江縣的商會是由四人所設立,分別是齊老爺,許老爺,上官寶珠和尹煥臣。其中上官寶珠和尹煥臣關系最為親密,尹煥臣還曾為上官寶珠擔保借貸,救了他的生意和他一家老小的命。
然而,升米恩,鬥米仇,尹煥臣的真心終究沒有換來手足忠誠。作為商會大當家,尹煥臣資金最厚,家底頗豐,兼之他為人厚道純善,時常救人于水火,是以在百姓中名聲甚高。許齊二人早就觊觎他的家財,卻始終找不到下手的機會。
三年前,流年不利,北方大疫,餓殍遍地,無數災民南逃。流民途徑靖江縣時,尹煥臣心善,收容了幾人,其中就包括一豆蔻少女,破衣爛衫難掩天姿國色。尹煥臣為她掩埋了親人屍骨,收她在家中做了一小小婢女。
一日,齊許二人上門拜訪,尹煥臣命婢女奉茶。為許老爺奉茶的便是這逃難而來的少女,只一眼,許老爺便被她勾了魂。
這一下,為卿為財,許老爺都斷不能容尹煥臣了。他與齊老爺狼狽為奸,又以重利相誘,讓上官寶珠也同他們沆瀣一氣,設局坑害尹煥臣。
尹煥臣千算萬算,也沒有料到他親如手足的上官寶珠竟會如此待他。計成案破,尹煥臣锒铛入獄,散盡家財,那少女也被發賣入了歡場,便是後來豔名遠播的漪竹姑娘。
李四寶也沒想到自己竟然吊上這麽一條大魚,聽得瞠目結舌,待到上官寶珠講完,停了半晌才緩緩嘆道:“原來如此。”
上官寶珠抹了一把滿臉的汗水,疑惑道:“大師,您說什麽?”
李四寶連忙改口:“我說定然如此,這一切都在我蔔算之中!你與先前兩位死者所為,是遭了天譴,上神命你今日死,誰敢留你過三更!你今天若不是碰着了我,只怕你今晚就會橫屍街頭,喂了那屍魃!”
上官寶珠吓得魂飛魄散,抖如篩糠:“大師……大師救我!我該怎麽做才能避此災禍啊!”
李四寶眉毛一挑,道:“先交銀錢啊!”
李四寶感到腿上一痛,下意識地登踹了一腳,桌子立刻晃蕩了起來。上官寶珠駭了一跳,不由得倒退兩步,彎腰向桌下看去。
李四寶連忙大喝:“呔!不可無理!此仙桌為老朽修煉多年的法寶,豈容爾等肉眼凡胎肆意觀瞧!”
上官寶珠只得趕忙站直了身子,面上狼狽不堪。
李四寶暗自長舒一口氣,他心知桌下之人不肯讓他收取上官寶珠的銀錢,只得改口道:“我說的銀錢,非是給我,而是殺豬宰羊,祭祀鬼神。我再給你寫兩張符讓你貼腦門上……貼轎門上,保你安然度過今晚的血光之災。”
說完他便墨點朱砂,筆走龍蛇,在符紙上胡寫亂畫了一陣,将兩張符紙塞到上官寶珠手裏。上官寶珠連忙高舉過頭,謹小慎微地接過,唯恐弄皺了符紙的邊角。
他努力分辨着符紙上的字跡,卻發現自己一個字都認不得,一堆堆的鬼畫符糊在符紙之上,張牙舞爪,甩胳膊蹬腿,看不分明。
“大師……敢問這……這上面寫得是?”
李四寶從鼻孔裏哼了一聲,不滿道:“天機不可洩漏,豈是爾等凡人可知!”
上官寶珠諾諾稱是,千恩萬謝而去,看他走的方向,應是直奔西市,殺豬宰羊祭鬼神了。
見街上行人漸息,上官寶珠也已走遠,李四寶氣呼呼地踹了踹桌子腿,冷聲道:“出來吧,無憂小友。”
桌簾掀開,沈忘從桌下俯身鑽出,他臉上帶着笑意,振衣斂容,向着李四寶拱手而拜:“多謝李老丈相助,此番可是幫了無憂大忙了!”
自昨日從張坦口中得知商會的舊日密辛,沈忘便想出了讓李四寶假扮算命先生,套取上官寶珠真話的方法。而他則躲在李四寶的“仙桌”之下,聽了個詳實。
李四寶卻還是耿耿于懷沈忘掐他那一把:“哼!那你還不讓我收錢!反正那上官寶珠的銀子都是不義之財,我這是替天行道!”
沈忘柔聲撫慰道:“既是不義之財,要之又有何用?”
李四寶一拍大腿,恨道:“行行!你怎麽說都有理!”
“李老丈莫氣,我這就在得月樓開席,為你慶功,如何?”
李四寶聞言,再也藏不住笑意:“當真!”
“一言既出,驷馬難追。”
“那我得回客棧喊上春山和程大俠,還有張掌櫃!無憂小友,你可不能反悔!”
“絕不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