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春風

春風

“師姐!師姐!師姐……”

一大清早,一個身形微胖的小男生便踉踉跄跄地擠開堵在扶生醫館外的一群“病患”,馬不停蹄地往後院跑。

剛從藥房裏出來的郭扶清看到師弟急急忙忙,步無章法,不由奇怪,見他停在自己跟前還喘不過氣來,勸道:“慢慢道來,何事如此慌張?”

師弟緩了一會兒,咽了口氣才勉強道:“阿……阿姐,有下落了!”

“在哪?!”

郭扶清眼睛有了亮色,按着師弟的肩膀,快險些把他按疼了,直到她一松神,發現自己太用力了才收回了手,滿懷歉意道:“捏疼你了?”

師弟揉着肩膀,一臉真誠地搖頭,“不疼。”

郭扶清見他兩只逐漸泛紅的眼睛有些半信半疑。

師弟揉了揉眼睛,又哭又笑道:“非親非故,師姐才來了扶生醫館一段時日,聽到我阿姐失蹤還這麽真心實意地關心,娘說人要知恩圖報,等阿姐平安歸來,我們定當重謝師姐!”

說着,小男生撲通一聲便跪了下來,扶都不讓扶。

郭扶清無奈搖搖頭,手輕輕放在他發頂上,安慰道:“你阿姐會沒事的,快說說你打聽到的消息吧。”

哭唧唧的師弟立馬安靜下來,起身認認真真地詳細道來。

醫館外早早等着的人都在納悶郭大夫今日怎麽這麽晚還沒開診,哪曾想最後沒等來郭大夫,反而等來了小男生。

一群人面面相觑,和眼前的小孩大眼瞪小眼,直到有人打破沉寂,問道:“郭大夫呢?”

小男孩搬了把凳子坐在看診臺邊,邊取筆墨邊道:“師姐研究隐疾,外出幾日,這幾日由我代勞看些簡單病症……”

“籲——”

師弟還沒解釋完便聽取噓聲一片,但他也不予理會,直到把那些無病無疾的閑人逼走,僅剩幾個真的來看病的人才得以坐到他跟前。

第一個病人便是經常來扶清醫館的老奶奶,身形瘦小,滿頭的白發裏只依稀剩幾條突兀的黑絲。師弟記得她是石井街那邊的,無兒無女,老伴去山上采藥時不甚失足,墜崖而亡,如今是孤寡一人。光是想想都不禁讓人覺得可憐。

“奶奶,是腿又不舒服了嗎?”

師弟學着阿姐的口吻,一本正經道。

哪知老奶奶人老了,頭腦卻清醒得很,像找什麽東西似的觀察着醫館各處,随後才試探問道:“你姐姐呢?最近都是你師姐在看診,怎麽你姐姐一聲不吭就罷診了?”

他握筆的手一頓,支支吾吾道:“阿姐……阿姐她去山上采藥了。”

阿姐以前經常會上山采藥,他下意識就這麽說了。可轉念一想,奶奶的老伴就是采藥失足而亡的,他剛想開口,奶奶卻忽然拍拍他手,道:“別害怕,她會回來的。”

聞言,師弟愣神了片刻,接着他狠狠點頭道:“嗯!”

***

玉崇拎着小籃子從門外進來,哪知大人又蹲在長廊邊的灌木叢旁逗貓,蹲在角落裏差點沒把他吓死,驚呼一聲吸引了霍雲的注意。

他愣了一下,迅速把籃子背到身後,俯身道:“打擾大人了!臣這就走!”

說完他便趕着逃離,奈何霍雲不是瞎子,她冷聲道:“站住。”

玉崇只好原地不動,可手卻不安分地把籃子速度擱到了身前,仿佛生怕被大人瞧見。

“去賣花還是給哪只流浪貓送飯?”

霍雲手裏拿着剛才逗貓的小枝條,跨步上了走廊,饒有意味地走到玉崇跟前,垂眸看着他的籃子。

玉崇面容僵硬,呵呵道:“确……确實是喂貓,大人您不知道,那城南郊外可多貓了,臣也是第一次見。”

見他那副故作震驚的模樣,霍雲也懶得拆穿他,只道:“城南郊外流民也多,你可關照了?”

玉崇讪讪道:“這好像不……不是北司的行事風格?”

霍雲愣了一下,體恤老百姓這事确實不是臭名昭著的北司可以做出來的,只是朝廷裏的肮髒事,流不出多少到宮牆外罷了,而且因為四處建廟,百姓深受氛圍影響,就是餓死都只會在意是不是自己求神拜佛不夠殷勤,鮮少能怪到朝廷頭上。

就像曾經走投無路的她一樣,當軍隊挨個抓爹娘和家仆時,她面對着步步緊逼的追兵,懷裏緊緊抱着滾到地上的小神像,可惜一道劍光劃過,神像墜地,沒有人救她,任憑她如何哭泣,那些人還是粗暴地把她拽走。

到頭來,還是她趁押送流放罪犯的将士醉酒才靠着自己一點小聰明跑了回去,後來才遇到了蕭紀衡。

這些往事想起來就讓她覺得頭疼,她擺了擺手,讓玉崇自便,自己也沒了心情逗貓,細想今天的日子,該去春風閣了。

玉崇見大人沒有追問,如釋重負地麻利離開,還時不時回頭瞅瞅大人離開的身影,結果一轉頭差點撞上香茴。

香茴連忙退開兩步,福身道:“見過玉護衛。”

說完這話,她掃了一眼他手裏的籃子,道:“玉護衛若是有什麽需要購置的,可以吩咐我們下人去做。”

“啊?”

玉崇微愣,發現她是注意到他手上的籃子後尴尬道:“不是什麽重要的事。”

說完他又思考了下,“城南糖點鋪邊的土地廟,你每隔一段時間就去換一次貢品,不要讓大人知曉。”

“為何?”香茴不解。

“額,大人日理萬機,這點小事就不要去煩他了。”玉崇試圖合理解釋。

香茴聽着覺得有理,“沒想到大人一向厭惡神靈,居然會暗地裏做這些事,怪不得上次還親自進了土地廟。”

玉崇表情逐漸怪異,其實……他只是因為多次冒犯那位信使神官,心裏害怕才親自去送貢品罷了。

日頭漸西,厚重如被擠壓成團的雲層交疊在一起,片片陽光交錯在雲縫之間,宛如鋒利的金刃劃破碧空。

春風閣此時已陷入喧鬧,當然,來的都是些富家子弟,只是不論老少,或許上一個還是頗具風流的浪蕩公子,下一個就是白發蒼蒼的奢靡老頭,達官貴人自然也不例外。

春風閣不是什麽值得大肆宣揚的地方,在朝中有些分量的也怕別人的議論,自然不會過于高調,大多換成常服,也不會表明身份,所以除非面熟,否則光看衣服,還真瞧不出高低貴賤來。

霍雲算是春風閣的常客了,老鸨也認識她。只是她擔心自己來得高調,把薛賀明吓跑了,盡管她不太相信這老閹人能為了躲她放棄美人。

她左右觀察一番,正欲進門,卻不小心和人撞了下手臂。

“失禮。”

旁人先她一步致歉。

她看過去,正好那人也看過來,兩個人似乎都對對方感到意外,霍雲凝視了一會兒,出口道:“你……”

還沒說完,那人就別過臉,一溜煙跑上了樓。

霍雲心裏納悶,這季家小姐怎麽總是往這春風閣跑,還女扮男裝,這要是被今天來的這些豺狼虎豹發現了,後果不堪設想。

她想着要不要跟上去,有一人腳步生風地與她擦肩而過,顯然是跟着季楓禾去的,霍雲眯眼瞅了一下,頗感意外:“姚旻?”

“看來今晚不會失了樂趣。”

霍雲饒有意味地往另一處樓梯上去了。

她特意挑了一處可以将各處盡收眼底的角落,擡頭見小荷已經盛裝過來,坐在她的對面。

她翻開杯子,倒了杯茶水,道:“不用一直盯着,你要找的人會來的。不過這次可不要讓我再易容成你了,我一把年紀,很惜命的。”

“小荷姨膽子越來越小了。”霍雲打趣道,接着收回目光,“不過還是多謝小荷姨上回幫我。”

“嗐,都是小忙啦。”小荷故作矜持地捋了捋額角的發絲,舉止間盡是風情,年輕些定也是名動京城的美人,不過聽老鸨說,她來的時候已經有些年歲了,只不過她皮相抗老,不容易從臉上看出歲月的痕跡了,如今又過去幾年,再抗老也遮不住痕跡了,臉上的脂粉也越來越重。

春風閣不是簡單的風情之地,多少會涉及一些朝廷的暗鬥。就霍雲的私心來說,她是希望小荷能離開這裏的,可她并不願意離開,即便霍雲承諾給她贖身。

随着來的人越來越多,裏面也開始熱鬧起來,兩個身材勻稱,衣着得體的男子經過霍雲身邊時還頗為好奇地小聲讨論道:“不知道今年有沒有讓人眼前一亮的。”

另一個也略顯興奮道:“剛去老鸨那裏套話,說這次有個醫女,長得蠻漂亮的。”

“诶真假?醫女淪落到這地兒,是不是得罪什麽人了?”

霍雲眉頭一皺,拿到嘴邊的茶杯又放了回去,對面的小荷見那二人走遠,朝霍雲道:“還是不要多管閑事為好,這種事不少見。”

霍雲看着被子裏平靜的茶水,淡淡道:“小荷姨以前不也對我多管閑事嗎?”

小荷一頓,霍雲又緊接着道:“不過,小荷姨說得在理,沒必要多管閑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