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喵喵

喵喵

剛走出醫館沒多久,霍雲感覺像有一把大扇子朝她腦門狠狠扇了一下,晃得她整個身子險些站不穩,只好盡可能靠到牆邊,扶着調整了呼吸,可胸口空蕩蕩的感覺讓她十分不安,于是不敢停留太久,她拖着虛弱的軀體趕回霍府。

香茴從醫館如潮的人群中擠出,擔心藥包被卡住便只好抱在懷裏,出來後見大人微駝的背影,連忙跟上去攙扶住他。

“大人,奴婢來晚了,方才郭大夫叮囑奴婢,要大人好好喝藥,大人可不能不聽大夫的話。”

香茴眉頭緊蹙,滿是關懷的神色,倒叫霍雲有些不習慣。

以前偶爾會同她說這些話的只有玉崇,府上的人她除了在玉崇呈交上來的名單上一掃而過,并不會過多地在意他們,他們也都是規規矩矩地聽命行事,即便背後議論主子也絕不會當面多嘴。

現下香茴這一關懷讓她覺得有些匪夷所思,于是很疑惑道:“你是不是想離開霍府了?”

香茴完全沒想到大人會這麽問,心裏頓時有些七上八下,惶恐道:“大人何出此言?”

霍雲睨了她一眼,把她攙扶着自己上臂的手挪到了小臂,避免她碰到不該碰的,接着滿不在意道:“你一個下人,需要做的向來只有聽從命令,不會說些不該說的話。”

霍雲沒有責怪的意思,但顯然是不樂意她逾越規矩的。

要論以前,香茴是不敢說後面那番話的,但是……她猶豫了一下道:“奴婢只是覺得,若是楚公子,應該會這麽說。”

剛說完她就後悔了,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霍雲見她懊惱地捂着嘴,呵笑道:“千言萬語,你是在怪咱家殺了他?”

香茴連連搖頭,“大人,楚公子确實讨喜,像個小太陽總是笑着,自從他來了霍府,感覺大人臉上的笑容也多了起來,而且他還都不讓廚房的人給您煮姜湯,非要親自煮,那個荸荠雪梨湯也是他向廚娘學的,奴婢見他忙不過來想幫忙都不給,府上好多人都誇他學得快呢……”

“行了。”

霍雲突然出聲,香茴才後知後覺自己說了那麽多,收起了不知覺上揚的嘴角,拍了拍自己不争氣的嘴,俯首道:“奴婢失言。”

他才來了短短數日,竟讨得這麽多人喜歡。

她抿緊了唇,看着不遠處總有人進進出出的廟,方才來的時候竟沒注意到,那就是供奉了信使神官的“土地廟”。

說起來自廟宇建好後她還沒親自來看過,走到廟前她擡頭望着裏面良久卻一動不動。

香茴見大人駐足許久,提議道:“外頭曬,大人不若進去瞧瞧?”

霍雲沒應,可腳卻自覺地跟着她走了進去。

她邊走邊看着進進出出的百姓,若有所思。

入了廟內,一股清淡的燒香味仿佛繞在鼻尖,霍雲下意識想揮散這氣味,意識到這不是血腥味後才默默地垂下手。

“少爺,放完貢品了。”

一個頭上紮着兩個包子的童子對跪在神像面前的男子恭敬道。

霍雲站在旁邊見男子一臉緊張,忽然便喜上眉梢,連原本略有耷拉的墨眉都挑了起來。

“可算完成任務了。”

男子起身單手一撥衣擺,一個跨步出了廟,童子也習以為常地踱着碎步跟上。

香茴見那少爺生無可戀的模樣不禁多說了兩句:“也不知是哪家的少爺,對土地公公這般不敬。”

是了,這廟供奉的就是土地神。

霍雲的目光從那一高一矮的身影收回,回頭看着那擺放着土地神的高臺,卻只有半個身子露在外面,乍一看,就像是紅布嵌在前背面中間,亦或是一半的神像附在橫穿廟內的紅綢帶上。

玉崇這腦瓜子還算靈光。

只是某位神仙若是知道自己都是蹭土地神的光,怕不是會氣得當場來質問她。

“诶,大人,這廟同其他的土地廟好像不太一樣啊,怎麽只有半邊。”

香茴也發現了奇怪的地方,伸手就要去撩紅布,卻被秒內的看守人阻止了。

霍雲略帶責備道:“既是過了皇上的審批的,自然沒有問題,況且,做奴婢的,哪裏閑工夫操這樣的心。”

香茴:“……”

大人以前常在宮中,後來常在府邸,但都不會同他們奴才說那麽多話,聽到這番訓斥,香茴意識到自己的身份,沉默了下來。

“怎麽,還不跟上?”

霍雲轉頭見香茴低着頭,面有愧色,卻依舊冷着聲音催促她跟上。

香茴不動聲色地抹了下眼睛,強顏歡笑道:“奴婢這就來。”

回到霍府,香茴抓緊時間去煎藥,玉崇等香茴離開對霍雲道:“大人,蕭左将找您。”

他來做什麽?

“不是說以後不接受他的拜訪嗎?”

玉崇有些為難,辯解道:“蕭左将說此事事關重大,但又不能同臣說,臣擔心誤了正事,這才……”

“你就別為難他了,是我故意的。”

玉崇還沒解釋完,蕭紀衡便已經在客居待得不耐煩,親自走過來了。

“在屋裏等你太久了,聽玉護衛說,你去找貓了?是吧?玉護衛。”

玉崇咽了咽口水,那一言難盡的表情估計在想這蕭紀衡自诩正人君子,怎麽能這麽光明正大地出賣他,但多說無益,如今解釋也不過是掩飾,他幹脆不說話了,只道:“不打擾二位大人談話,臣先退下了。”

等玉崇一走,既知蕭紀衡登門都是找的借口,霍雲覺得也必要聽他說廢話,對他視若無睹,眼看就要擦肩而過,蕭紀衡忽然道:“聽說薛賀明有動作了。”

聞言,霍雲耳朵一動,卻并沒有看他,只淡淡道:“所以?”

見對方未有動作,蕭紀衡握住她的小臂,把她拉到了正前方,霍雲失去平衡,驀地一個踉跄,差點因為地上的鵝軟石摔一跤,不過她什麽也沒說。

見她比以前多了更多警惕心,蕭紀衡有些失落地笑道:“罷了,到底是我欠你太多,我本次來就是提醒你,畢竟薛賀明向來對你戒心重,如今他重傷剛愈,很難不懷疑到你頭上。你最近不要太張揚了,不然,連我都護不住你。”

霍雲未答。

他又自顧自道:“你找這貓找了一天一夜,到底是哪只小貓這麽獨得你的青睐,我有機會可得瞧瞧。”

“松手。”

蕭紀衡愣了一下。

霍雲看向他,咬文嚼字道:“松,手。”

蕭紀衡這才聽話松開。

“你不是個背地裏陰人的小人,我相信流言一事非你作為。門在那,就不送客了。”

霍雲指了下大門方向,擦過蕭紀衡手臂,冷漠離開,走前她聽到他還喊了句:“你一定要這般對待故人嗎?還是你真就變得這麽冷血無情?”

冷血無情?

霍雲無聲笑了笑,要真論無情,你蕭紀衡做得不是更好嗎?

她置若罔聞,經過拐角時,看見拿着掃把的玉崇在有條不紊地掃地,又見地上幹淨得連一片葉子都沒有,她白了一眼,道:“去把後院也掃了。”

玉崇:……

薛賀明一事不用蕭紀衡提醒她也明白,可是無論是差人去薛府還是她親自登門拜訪亦或是在宮中,她都無法見到薛賀明,即便是有三寸不爛之舌、以假亂真的演技,見不到他本尊也是無濟于事。

若是依小荷所說,下月初一,薛賀明真的會去春風閣的話,那她就有機會見到薛賀明了。

到時候可得把苦肉計安排上。

“啊……”

她突然悶哼一聲,思緒戛然而止。

裹胸布剛纏一半她便覺得有些疼痛,歇了歇才繼續把剩下的裹上,等全部纏完的時候,她額頭已經滲出了一層薄汗。

在醫館沒休息好,此時的她覺得有些困倦,近日她總是從噩夢中驚醒,常常不敢睡太久,睡的時間甚至比之前還要短。

閉目養神一下也好。

她除靴躺上床,剛閉上眼睛不久,模糊的身影便出現在眼前。

青衣少年手握刀刃,滿眼通紅地凝望着她,他微微張口想說什麽,但出來的卻是濃稠的鮮血,染紅了劍刃,落下凹凸不平的地上……

她瞬間睜眼坐起身,卻一頭把香茴撞了個正着。

香茴捂着頭躲開,忙問:“大人怎麽了?”

驚魂未定的霍雲捂着胸口急喘了幾口氣,定了定神,怒斥道:“你在這裏做什麽?!”

香茴反應過來,顧不上腦袋的痛,立馬跪下道:“奴婢見大人沒蓋被子,怕大人着涼,奴婢該死!”

霍雲明白自己在遷怒,沉寂了片刻,她揮揮手示意香茴出去。

香茴戰戰兢兢地起身,臨走前道:“湯藥已經放桌上了,大人記得喝。”

待到門阖上,霍雲看着桌上的湯藥有些呆滞,不知呆了多久,她起身把藥倒在了盆栽裏,将空碗摔成了碎片。

她不需要別人的憐憫。

她只要能活到霍家真相大白那一刻,就夠了。

可是……

她看着自己微微顫抖的手,始終不明白,她殺過那麽多的人,為何獨獨對他,始終放心不下。

區區凡人,對一個神仙感到內疚,這不是天大的笑話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