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3 章 背後
背後
夜裏,寂靜無聲,偶爾有些蟲鳴于灌木中此起彼伏。幽幽夜色,寥寥燭火,楚淩禦倚身半開的窗臺,遙望墜月與點點繁星。
晚風徐徐,明明已是快入夏的時令,這風卻帶着些涼意,乍一吹還好,吹了好一會兒他便覺得有些寒氣附體,想着關窗睡覺,餘光卻瞥到張舒羽坐在石桌旁的身影。
這麽晚了,他還在外面幹什麽。
反正他也沒有睡意,索性便開門出去同他聊聊天,只是剛走出房門便見一個婢女在他耳旁說了些什麽,然後便很快離開了。
楚淩禦目光随着婢女離開的身影消失在長廊角落,又收回來落到埋着腦袋的張舒羽頭上,“你半夜三更幹什麽呢?”
張舒羽聽到聲音擡起頭,似乎也很意外,問道:“楚兄還不歇息?”
“這話不是該我問你嗎?”楚淩禦在他對面坐了下來,這才想起來自己沒捎帶件披風出來,縮着身子抽了抽氣。
張舒羽看着他一舉一動,覺得哪裏有點奇怪,但一時想不起來,只道:“聽說昨日春風閣出事了,有人要刺殺薛公公。追兵來得太晚,沒抓到那些刺客,聽說還是三個,其中的黑衣人蒙面,另外兩個是醫女。”
楚淩禦聽着覺得隐隐不安,旁敲側擊道:“或許他們不是一夥的呢?”
“那又如何,”張舒羽語氣冷淡道,“這事傳到了宮裏,皇上已經下令徹查此事,城門已關,只要挨家挨戶查,定能查到那三個刺客。”
壞了,楚淩禦內心緊張起來,當時他和郭清玉都沒蒙面,他是變裝自然無事,可郭清玉和她弟弟可就難說了。
他猛地站起身,把張舒羽吓得一縮脖子,看了看四周,感到有些莫名其妙道:“你幹嘛,別動不動吓人。”
“等會再和你解釋。”
楚淩禦撂下話便往門口跑,沒跑兩步,不遠處突然傳來悶重的腳步聲,像是有一大群人往張府來。
楚淩禦停住腳步,仔細地聽了一會兒,回頭卻見張舒羽已經掠過自己身旁,往門口方向狂奔而去了。
穿過院子時,似有耳聞烏鴉啼叫,楚淩禦邊跑邊不安地看向天空,銀月依舊皎潔,繁星仍舊璀璨,一切依然是那麽安逸。
終于趕到門口的時候,張府的門衛正與門外一群人對峙着,且因門外的人一直叫嚷着,讓張府不得安生,沒過一會兒,張家老小都起夜來看看情況。
楚淩禦跟在張舒羽身後,看見門庭處火燭搖曳,加上人頭湧動,他心裏猛地一沉,找個地方躲了起來。
關叔見驚動了少爺,忙攔住他道:“少爺,夜已深,快回去歇息,沒什麽大事。”
張舒羽還未開口,門外一身戾氣的人便拍了下自己腰間的劍鞘,滿是不屑地操着自大的口氣道:“喲!這關頭了,還護主呢,你家主子怕是過了今夜,就是人人唾棄的罪人,連街邊的叫花子都不如。”
“關叔,他在說什麽?”
張舒羽從那人趾高氣揚的語氣中逐漸感覺到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手裏揪緊擋在自己跟前的關叔。
關叔死不解釋,還開口警告其他人不許多嘴,奈何從一群士兵背後走來的身影讓他醍醐灌頂,他舌橋不下,眼裏又滿載着不可置信。
來的正是霍雲的護衛——玉崇。
張舒羽見過他的次數不多,好多次還是因為楚淩禦意外碰面的,一回生二回熟,就記住了這號人。
躲在一旁的楚淩禦也在角落裏窺見了玉崇,也不知是為了什麽,眼睛不自覺地在他四周掃了一圈,沒有見到熟悉的面孔,他才暗自松了口氣。
“關叔……可是,春風閣的事?”
盡管張舒羽在看見玉崇的時候就已經基本确定了張府即将面對的是什麽,可他這話問出來依舊是用疑問的語氣。
關叔不忍回答,可眼下紙包不住火,他還是極不情願地點頭,“傍晚在柴房發現了自殺身亡的黑衣刺客。”
“此言差矣,是因為有人目擊黑衣刺客逃入了張府,緊接着又在此處發現了他的屍體。敢問如果同張家沒關系,這刺客怎麽會逃到朝廷命官的府邸?”
人雖然烏泱泱聚了很多,但都沒敢說話,只是緊張地觀察着,仿佛都在等待一場暴風雨的到來。
因為如此詭異的安靜,楚淩禦清楚聽到了雙方的話,可是單憑這兩點就斷定刺客是張家暗派的,未免太過草率了。
“你們分明就是趁我家老爺不在肆意妄為,請你們拿到逮捕令再來!”
關叔年紀大了,見過的世面太多,面對這樣緊迫的場面他依舊沒有絲毫畏怯,相反還十分坦蕩,顯得對面在咄咄逼人。
他幾乎是吼出來的,或許是太突然,把剛才目中無人的士兵震懾到了,他小心退了兩步。
玉崇見狀,把他撥到一旁,鄭重一禮道:“事情還未定論,但茲事體大,還望張家少爺先随臣走一趟。”
關叔又試圖吼退人,不想玉崇出其不意反手扣住他,對其他人下令道:“把張舒羽帶走!”
“關叔!”
張舒羽要去幫他,可群起的士兵已經把他控住了,其他張家的奴仆吓得不敢貿然行動,甚至有年紀較小的都被吓哭了,躲在大人的懷裏嗚咽着,但也不敢發出太大的聲音。
楚淩禦見狀,意欲起身,考慮到玉崇在場,便沒沖動跑出去,等到外頭沒了動靜,他才拉過嚎啕大哭的關叔,“關叔,他會被怎麽樣啊?”
關叔情緒波動大,說話有些含糊不清,只是在這一瞬間,原本神采奕奕的他像一下子老了很多歲,靠在楚淩禦身上,過了一會兒便暈了過去。
直到第二日關叔醒來,他的情緒才稍微平複了些,他知道少爺和楚淩禦關系不錯,才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他。
香茴帶着新的貢品到了土地廟,剛一進門便見霍雲立在臺前,她一怔,嘴裏剛蹦出一個“大……”便捂住自己的嘴躲到一旁去了。
玉崇囑咐過她,貢品的事不能被大人知曉。
不過,霍雲只待了一會兒,因為這廟是新建好不久的,加上廟比較小,經過的人容易忽略,因此來這裏祭拜的人少之又少。
香茴等大人走遠才又重新返回秒內,這回撞見一個蓬頭垢面的老頭,跪在墊子上,頭倒貼在地上,雙手撐着地面,俨然一副虔誠的跪拜姿勢。
香茴隐隐覺得害怕,呈上貢品準備離開的時候還悄悄瞅了一眼,很陌生,只是聽他嘟嘟囔囔的,依稀聽到什麽“保佑張家,保佑少爺……”
聽到這話她大概能猜到一些了,昨夜她便聽說春風閣的刺客在張家落網了,事情一發生便傳遍了京城,只是事情未有定論,暫且只扣押了張家少爺。
至于會是什麽樣的結局,香茴也不敢妄自猜想,原本想直接離開,猶豫了下,她遞了條帕子給老人家,道:“不要太傷心了。”
回到霍府後,迎面便碰上了前日剛來的貴人,她俯身一禮,道:“郭姑娘有什麽需要?”
郭清玉指了指霍雲的屋子,問道:“他,你們大人是不是去土地廟了?”
香茴也跟着看了房屋一眼,想到剛才土地廟的事,搖頭道:“奴婢不知,郭姑娘還是不要過問大人的私事比較好。”
她自知自己的身份如此,有些事情即便知道也不能随意透露,最好是假裝不知道。
郭清玉也沒再為難她,放她離開。
剛看藥書看到犯困的弟弟醒來發現姐姐不在,連忙從屋裏跑出來,看見阿姐在院子裏坐着,跑過去不由分說地抱住她的手臂,氣敷敷道:“阿姐你又悄無聲息地跑了!”
“對不起對不起,是阿姐的錯,你藥書看完了嗎?”
弟弟眼裏還噙着淚,生氣地盯着她,“要是阿姐再這樣,我就不看藥書了!”
“嗯?”郭清玉皺了皺眉,略帶愠怒道,“誰準你這般胡鬧的?”
“我……”
弟弟顯然蔫了,怕姐姐離開可以理解,借機不學習可不是可以縱容的。
見弟弟委委屈屈的,郭清玉也沒再擺臉色,讓他坐下來,小聲道:“你确定你第一次見到郭扶清是在土地廟?”
“對。”
“她住在那裏?”
弟弟搖搖頭,“不知道,只是她說因為我求得很虔誠,所以她會幫我。”
真是撲朔迷離,郭清玉暗自感嘆。
昨日确實如郭扶清所說,她離開後不久就來了個身形瘦削的人探聽她的蹤跡,她自然沒有說出實情,可顯然霍雲不是好糊弄的人,只在醫館內繞了一圈便發現了端倪,甚至以春風閣一事要挾她。
她現在還記得當時霍雲陰沉着臉,眼裏裝的都是算計,漫不經心道:“如今城門已關,你插翅難逃,若是聽咱家的話,你和你弟弟便可躲過一死,待風波過去便可以重開醫館。”
郭清玉不會輕易背叛自己對別人的承諾,可沒想到輕易便被他身邊的護衛以患者的名義從弟弟那裏套出了郭扶清的下落。
盡管後來弟弟知道自己戒心不夠而誤了事愧疚不已,但那都于事無補,她只希望郭扶清不會被霍雲抓到。
“不過阿姐,其實……”
弟弟的聲音讓她回了神,問道:“怎麽了,欲言又止的樣子,姐弟之間有什麽不好說的。”
弟弟擦了擦眼角快幹的淚痕,一邊回想一邊道:“那個土地公的背後為什麽還有一個人啊?”
郭清玉聽着一頓,有些哭笑不得,敲了敲他腦瓜子,“土地公不會分身,你看錯啦。”
“我看錯了嗎?”弟弟扭了下腦袋,雲裏霧裏的,“可是,那個人有點像師姐。”
“好了好了,去學學針法,估計是看書看昏頭了,要不就是你當時哭花了眼,看岔了。”
“可是……”
“再說我罰你抄書五十遍。”
弟弟聽話地閉上了嘴,默默地跑開了。
而此時躲在柱子後的香茴卻把小孩的話放在了心上。
現在一想,那廟裏橫亘土地公兩旁的紅布确實奇怪得很,她以前去過別的土地廟,裏面就是規規矩矩一座神像,哪裏會有這些欲蓋彌彰的裝飾。
“該不會是什麽邪物吧?”
畢竟大人從不信神,神仙對他來說可堪稱是厭惡至極之物,卻一反往常的态度多次去那個土地廟。
香茴暗自想道,正好郭清玉看了過來,她匆匆離開,沒想到一轉頭,玉崇一張大臉堵在自己跟前。
玉崇趁她張口還沒叫出聲便把她捂住,為不引起郭清玉注意,他把人拉到了旁邊屋裏。
“唔唔唔……”
香茴滿心以為玉崇要殺人滅口,等他一放手便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先來了三個響頭,把玉崇看得一愣一愣的。
他剛想讓她停下來,她又自顧自道:“奴婢什麽也沒聽見,什麽都不知道,如果玉護衛不放心,可以毒啞奴婢,但求饒奴婢一命!”
玉崇是想插話也插不進去,只能無奈叉腰站着等她一骨碌講完,直到她累得口幹舌燥,語無倫次,他才蹲下來,挑了挑眉道:“還說嗎?”
香茴木木地搖頭,啞聲道:“不說了。”
玉崇嘆了口氣,見她膝蓋跪了半天,扶着她起身道:“沒人要殺你,但那廟供着的也不是什麽邪物,不要發揮你的想象力,想些沒用的。”
香茴低着腦袋,咳了幾聲,說不出話。
“去喝杯水吧。”
香茴點了點頭,轉身離開。
話說回來,玉崇這才想起一事,方才那醫女的弟弟說“那個人有點像師姐”,是指神像嗎?他把圖紙交給那些修築者,廟建成後他也忙着其他事,只是簡單檢查了下,倒是還沒注意過神像的模樣,記住的也只有那動作。
等等。
他猛然想起之前香茴提到大人去了土地廟,還是主動去的,而且醫女的弟弟稱第一次見到郭扶清是在土地廟,今天也不見大人蹤影,難道……大人又去了那兒?
該不會……
霍雲入了夜才回來,如往常一樣沐浴更衣,坐在客居看書飲茶,見平常點香的人換成了玉崇,斜了他一眼,一舉一動間皆有些小心翼翼的樣子,她沒指出,等着他自己開口。
可直到她快熄燈回屋,他還是強撐着站在一旁,不為所動。
霍雲忍無可忍,一掌打在案桌上,把睡夢中的人吓了個清醒,看着他無措的手,她略顯不耐煩,“何事?”
既然被問了,那就不得不說了。
玉崇打直了身子,握緊拳頭,似是鼓足了勇氣道:“大人!斯人已矣,不要過分傷心,請堅強活下去!”
……
霍雲剛重新拿起書本的手一抖,甩去一個刀人的眼神,“張舒羽抓到了嗎?”
“在……在北司。”玉崇下意識回答,“但是大人,臣是說那個土地……”
“張尚書也抓了嗎?”
“還在抓捕中。”話題又一次被轉移。
“那你還在這裏和咱家閑聊,是不是失職?”
霍雲擡起頭,盯着玉崇不動。
玉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