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5 章 驚變·

第63章驚變·

“陛下您節哀, 千萬要保重龍體啊。”

楊英看着外頭的晨光熹微,終究忍不住向像枯坐了整夜的皇帝低聲勸道。然而皇帝朱彥清恍若未聞,他仍那般呆呆的坐在床邊兒, 手裏還握着那只已涼得透骨的手,怎麽都舍不得放開。

天光大亮的時候,楊英終于聽見皇帝的聲音傳來。他的聲音已沙啞的不成樣子, 可仍舊帶着屬于帝王的威嚴:

“查,給朕徹查, 朕要知道到底是誰。”

楊英只得俯身應下。皇帝終于漸漸緩起了身,俯下腰來将渾身血跡的貴妃抱在懷裏。冰涼的溫度還是刺得他眼眶發酸,一滴淚就那麽滑了下來。他的語氣變得緩和了下來:

“備水, 朕要為貴妃沐浴。

***

等到了七月, 酷熱愈發讓人難耐。可是在一個連風都消停了的日子,發生了一件大事。長久避居于山寺之中的皇後, 領着一個十八九歲的少年入宮。

皇後脫簪待罪, 親自向陛下陳情,說當年那一場大火裏,二皇子的奶娘忠心, 偷偷将二皇子從大火裏救出來, 并冒着風險到大鐘寺找到她,将二皇子托付于自己。自己那時心有顧忌,只得先隐瞞了陛下,将二皇子寄養在一位翰林家中長到如今。如今眼見二皇子要成年, 不敢再瞞, 特意回宮請罪。

這出戲倒是與當年三皇子回宮之時大相類似, 引得衆人唏噓不已。皇帝親自見了那少年,容貌間依稀可辨自己兒時的影子。那時他所居的宮殿失火, 才不過三歲。皇帝探查了一番,便确定了那少年确實是當年的二皇子。

自貴妃去世後,皇帝大病了一場。如今這一個月以來,身子仍不是很好,不過卻恢複了早朝。諸臣議定,皇後和二皇子皆被接回宮中。

只是衆人皆知曉皇後口中的顧忌是什麽,如今為何又肯将這二皇子帶回宮中,說到底還是當初那個兇手去世了。

衆人說起來只覺大快人心,也有人暗自嗟嘆皇後劉氏走了一步好棋。多年來韬光養晦,避其鋒芒,如今倒是坐享其成了。

其實說起來這二皇子比三皇子年紀要小一些,只是當時三皇子的生母魏氏已覺察出不妥來,便藏在安樂堂中,悄悄将三皇子生下來。再反觀那二皇子,可不正是因為當初那一場火災,這才流落民間十幾年。倒是因此依着長序,将二皇子、三皇子掉了個個兒。

那剛回宮的朱懷常成了三皇子,被陛下封為了豫王,而太子朱辭遠則成了二皇子。

這些天宮中雖對此事鬧得沸沸揚揚,而端本宮中平靜卻一如往常。朱辭遠曾去南三所探望過他這個親弟弟幾次。懷恩見着兩人既不生分,也不疏離,沒有別的異常。

這終究是在七月二十六這一日,原本的平靜終于被打破。底下的暗潮洶湧,終于還是浮出了水面。

此時是朱辭遠正陪着懷恩給那波斯貓剪着指甲,便有小太監前來禀報:

“殿下,陛下傳您到乾清宮一趟。”

太監面色肅穆,大約是因着楊英的吩咐,暗中給朱辭遠遞了個眼色。朱辭遠明白,這次傳召有些不尋常。

他只是擱下了手中的銀剪,摸了摸懷恩的頭讓她等着自己回來。

朱辭遠一走,懷恩卻望着他漸行漸遠的背影有些出神。倒也沒耽擱什麽,重新回屋裏檢查了一下身上的細軟和袖口處縫制的銀票,看着院中蓊郁的草木,有些心神不寧,卻仍意志堅定。她想,他這一次能逃出這座皇宮嗎?

***

不同于皇帝以往的每一次發怒,皇帝此人性情內斂,往常裏,身邊的人便都知曉,愈是怒急,反倒愈是暗沉,并不外露。

只是今日,他像是再也壓不住那怒火。他從椅上站起身來,從禦案上一把抓起那張信紙扔到了朱辭遠面前。

“逆子!你便是再恨鄭貴妃,便從不顧忌她肚子裏和你血脈相連的孩子嗎!”

朱辭遠原本一路進殿來便有了不好的預感,他隐隐發覺此事可能與鄭貴妃的死有關。他原本的确是想着借着鄭貴妃生産之際,将其除掉。為鄭貴妃備下的産婆之一,便是他的人。只是當夜那般情形,終究沒有發揮上作用。

因他低頭看那信,信上是再熟悉不過的字跡,那是他的字跡,只是他卻是知曉自己從未寫過這樣的信。而那頁底的钤印,他分辨出那是他的太子钤印。往日裏為防造僞,蓋印時都有着特定的角度,那钤印竟也蓋得分毫不差。皇帝暴怒的聲音還在從上首傳過來:

“好生算計!你先派了人到廣州,将貴妃動了胎氣要早産的假消息故意傳給江剡,引的江剡連夜裏從廣州奔襲回京,而你安排的人手卻趁其匆忙失了防備将其一刀斬下。而後再買通了小太監,将那木盒悄無聲息的放到了鄭貴妃的宮中。好個手眼通天,好個算無遺策!你可有半分顧及到朕,可有半分顧及那個與你血脈相連的孩子!”

朱辭遠像是意識到了什麽,那握起來的手掌将那紙張捏得皺皺的。像是長久壓抑着的那些東西,就在那一刻蓬勃噴湧而出。他仰起頭看向皇帝,聲音靜得出奇:

“難道不該嗎?”

皇帝看向自己的兒子,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兒臣說,難道不該嗎?鄭貴妃害了我的生母,害了宮裏那麽多孩子,難道不該死嗎?兒臣小的時候便問阿娘,為什麽那個惡毒的鄭貴妃可以住在那金碧輝煌的宮殿裏,而我和阿娘就只能住在這間破敗的安樂堂裏。那時阿娘便同我這樣說,她說,五指尚不齊,偏私之心人都會有的。父皇從未問過自己,是否偏私過甚或縱容過甚。貴妃今日之死,不是因為父皇的偏私和縱容嗎?兒臣不是兇手,父皇的偏私和縱容才是真正的兇手!”

他擡首看着皇帝,聲音那麽平靜,然而猩紅的雙眼卻出賣了他此時的情緒。他的父皇,因為他的心愛之人指責于他。但是這種悲痛,只能拼命的壓在心裏長長久久的,悄無聲息的。

“逆子,你在說什麽!”

皇帝像是被他最末的那一句戳住了痛腳,他嘩啦一聲将一旁的上方寶劍拔了出來。他搖晃着身子往前走了幾步,劍尖指着朱辭遠的咽喉。朱辭遠卻不避不讓,只靜靜的看着他的父皇,看見他父皇臉上的憤怒、眼下的青黑以及忽然在這一月之間斑白的兩鬓。

他突然明白,他的母親說錯了。不是偏私,是偏愛,天下獨一份的偏愛。那種無論是非曲直或對錯,我都會站在你身邊維護你,與你同仇敵忾的那一種偏愛。

那一刻,朱辭遠突然扪心自問,他有沒有給過懷恩這樣的偏愛答案是沒有,往後也不會有。

眼看殿內的氣氛這般對峙了起來,楊英趕忙跪在地上,膝行上前抱住了皇帝的腿:

“陛下,陛下您三思啊!那是您的親生兒子,是大端的皇太子呀。”

皇帝舉着的劍卻紋絲不動。殿內僵持了許久,劍才“哐當”一聲落到地上。不知是皇帝終究顧及着這個親生兒子,還是顧及着江山,終是沒有将那劍尖刺到朱辭遠身上。

皇帝轉過身來背對着他,深深吐納了一口,才緩緩道:

“傳朕旨令,太子殘害貴妃及皇嗣,即日起圈禁于南宮,非朕旨令永不得出。”

直到朱辭遠被壓下去。皇帝耳邊還是久久徘徊着那句話。

“殺貴妃的兇手不是兒臣,是父皇您的偏私之心。”

這話像一個魔咒一樣,久久徘徊在他耳中。突然他覺的口中腥甜,“噗”的一下噴出一口血來。楊英見狀大驚,忙去扶皇帝,焦急地派小太監前去傳太醫。

***

朱辭遠坐在南宮裏那間他熟悉的書房裏,聽到有人走進來,他擡頭一看是長寧。他終究苦笑一下:

“懷恩呢?”

長寧有些不忍心,低聲回禀道:

“殿下,懷恩尋不見了。”

這是在他意料之中的答案。在他看見那封蓋着他钤印的信開始,他就猜到了。能偷到他钤印的,熟悉他的字跡,且還能熟悉他的書信習慣及用印習慣的,也只有懷恩了。

太陽一點點的沉下去,房裏的光暗淡了下來。這樣悶熱的夏日,他卻生出一股涼意來。這才覺出這偌大的南宮,原來這般蕭索孤寂。

從前那個他趕也趕不走的小姑娘,到了今日,終究是不要他了。

***

比起乾清宮的劍拔弩張,朱承昭此刻倒十分安閑,擺弄着指尖的棋子,輕輕巧巧的落在盤上,倒是心情極好的模樣。所有的事情都按照他的計劃一步步走下去:皇帝對江剡的疑心,江剡被發落到廣州,貴妃難産死去,太子因他的布局而被皇帝厭棄,皇後順利回宮……一切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他心滿意足的看着棋盤上的黑子,吞沒了大半。卻在此時,望安慌張趕來:

“世子爺,令英這幾日一直聯系不上。奴才方才一一查看,發現咱們安插在各宮的探子,竟被拔除了大半!”

嘩啦一聲,整個棋盤被掀到了地上。朱承昭看向望安,目光仿佛要吃人,陰沉的可怖。

“把懷恩給我抓過來。”

這令一下,不一會兒懷恩便被帶到了這宮殿裏。沒有掙紮,身後的望安推了她一把,一個踉跄便直接撲到朱承昭的腳下。朱承昭卻毫無憐惜之心,拎着她的領子,将人提到了自己面前,笑得陰冷:

“你敢背叛我?”

懷恩看着面前這張陰沉得有些可怖的臉,發現自己并沒有往日裏的那般恐懼,內心反而安靜下來。她笑了笑,笑得燦爛:

“是奴才。怎麽?世子爺以為我經了那麽多事後,還會任你擺布、任你捉弄嗎?兔子急了尚且咬人,世子爺您屢次利用我、屢次耍弄我的時候,沒想過今日嗎?”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