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4 章 白蓮彌勒 (八)

第74章 白蓮彌勒 (八)

三人剛行到月亮門處, 卻見覺玄大師率領一衆僧侶正于前院候着了。覺玄肥白滑膩的面龐上洋溢着和藹可親的笑容,似乎早已料到會和沈忘一行狹路相逢。

“阿彌陀佛!三位施主,昨夜睡得可安好?”覺玄大師動作誇張地念了一句佛號, 雙手合十, 勾起的嘴角幾乎扯到了耳朵根,讓本就焦躁的衆人看得甚是堵心。

“承蒙大師挂懷,我們幾人自日落之後便關門閉窗,卧榻安歇,實在是因為前日夜裏誦經聲不斷, 佛號震天,着實令人輾轉反側。”沈忘臉上帶着笑,眸光卻是冰寒,冷冷地注視着覺玄表情的細微變化。

果不其然, 在說到衆人被前夜的誦經聲吵得睡不着覺的時候, 覺玄的臉上笑容一滞, 但也只是轉瞬之間, 便被更造作的笑臉所取代:“哦?前日裏上過晚課, 貧僧與衆弟子便睡下了, 實在不知施主所言誦經聲從何而來。”

“只怕是佛光普照之下, 施主夢中偶得吧!善哉善哉!”覺玄身後的一名僧侶接過了話茬, 自圓其說道。

沈忘唇齒間發出一聲輕嗤:“夢中偶得?倒是有趣。既是如此,那在下還有一事相詢。”

“施主請講。”覺玄一臉誠懇, 聲音亦格外慈祥寬柔。

“我們一行四人借宿貴寶地,如今卻少了一人,大師可知是何緣故?”

“哦?”覺玄眯縫着狹長的眼睛, 在三人身上來回梭巡,良久方才恍然道:“的确是少了一位年輕公子。可惜啊, 貧僧确實未曾得見,想來,這位施主可能在山上呆得久了,覺得無趣便自行下山了吧!”

他每句話都說得輕飄飄的,尾音微微上揚,帶着某種難言的得色。柳七倒還尚能自持,程徹卻是憋得滿臉通紅,若不是沈忘提前警醒過他,只怕下一秒砂鍋大的拳頭就要擂到覺玄本就扁平如滿月的臉上。

“也就是說,覺玄大師您根本沒有看到過那位公子,對吧?”沈忘沉着問道。

“出家人不打诳語,貧僧與衆弟子的确不知道那位公子的下落。”覺玄和身旁的諸位僧侶對望了一眼,露出些許諱莫如深的笑意。“貧僧這廂還有一事,想要和施主商量。”

“大師請講。”

“施主在廟中住了幾日,應該也有所覺,本寺即将迎來佛家盛事,實在是顧頭不顧……咳,實在是分身乏術,雖然貧僧很歡迎施主這樣的青年才俊,一心向佛,借宿于此,可如今也不得不懇請施主,盡快搬離本寺,另尋別處。”覺玄大喘了一口氣,仿佛将腹中的積郁盡數吐出:“當然,如果施主暫時無處可去,那貧僧也可親自作保,山下的農家貧僧也自是說得上話的。”

“人就是在你廟中沒的,現在你攆我們走!這是什麽道理!”沈忘的身後響起了炸雷般的怒吼,他想也沒想,側跨一步,堪堪擋住像只憤怒的豹子一般沖上來的程徹。

“清晏!莫要無禮!”沈忘疾聲喝止,又湊近程徹的耳畔低聲道:“小不忍則亂大謀!”

程徹登時便像一只被踩了的氣□□,只呼哧呼哧從鼻孔裏往外出氣,大睜着眼睛,卻愣是忍住了一句話也不再說。

沈忘沖着覺玄一拱手,道:“既是如此,那我們就不再叨擾了。還請大師幫忙,若是再見到我們的友人,請一定要告訴她,我們在山下等她,她不來我們便不會走。”

“施主客氣了,舉手之勞而已。”覺玄對之前程徹的行為絲毫不以為忤,依舊是滿面的笑容,只是這笑容之中,藏着某種難以名狀的陰毒,讓人覺得毛骨悚然。

程徹幾乎是一路被柳七和沈忘拉扯着,才惶惶惑惑地回到了廂房之中,那面上的凄惶之色,宛若一只被暴雨澆濕的大狗,俊朗的眉眼聳拉下來,透出一種說不盡的委屈。

沈忘拖了一個條凳坐在程徹對面,柔聲勸道:“清晏,雖然我尚沒有切實的證據,但是看那覺玄志得意滿的表情,便能猜到此時易姑娘就在他們的手中。我們只能以退為進,先行離開,防止他們狗急跳牆傷害易姑娘,待到夜深人靜之時,再作計較。”

柳七也正色道:“程兄,你放心,一日不找到寒江,我絕不善罷甘休。”

聽見柳七的聲音,程徹如同一個在激流之中,抓住了救命稻草的人,他猛地擡起頭,急迫地向柳七詢問道:“阿姊,微兒吃飽飯了嗎?”

柳七被問得一愣,皺着眉仔細思索當時的情形,可程徹卻仿佛不期待她的答案,只是自言自語道:“她最怕餓了,這都已經過去多少個時辰了,要是昨天我不攔着她吃最後那個糖墩兒,若是……”

沈忘眼睛一亮,打斷了程徹的自怨自艾:“清晏,你說什麽?”

“我說……我說我不該攔着她吃糖墩兒了……我怕她牙疼。”程徹苦着臉,重複道。

“不是這句,上一句!”

“她最怕餓?”

沈忘用力點了點頭,分析道:“你們想想看,房間裏毫無打鬥痕跡,停雲也沒有聽到任何聲響,再加上易姑娘本身有着拳腳功夫,在這種情況下,可以直接排除那幫僧人将她從房間中強行綁走的可能。那究竟是什麽事情能讓易姑娘繞過停雲,走出房間呢?”

“因為寒江餓了。”“因為微兒餓了。”柳七和程徹異口同聲道。

“沒錯,因為易姑娘餓了,她并不覺得這是什麽了不得的大事,所以不忍心将停雲從睡夢中喊醒,便獨自一人離開了房間,一路向後廚去了!”

程徹騰地從椅子上站起來,眸子裏的神采重又複現:“也就是說,微兒是在去後廚的路上被人綁了去,我們現在就去看看,我不相信能一點兒線索都留不下!”

沈忘用手輕輕向下按了按,溫聲道:“清晏,稍安勿躁。還是那句話,小不忍則亂大謀,我們既是說了要離廟下山,就要做足了功夫,斷不能讓他們看出蹊跷。咱們将包裹盤纏都收斂好,從廂房到前院的山門正好會路過後廚,我們就沿路暗自查探,定能有所獲!”

* * *

易微是被一陣刺鼻的腥臊味道熏醒的,那氣味摻雜在泥土腐敗的潮氣之中,無孔不入,直鑽入易微的鼻腔。易微只覺得渾身酸痛異常,尤其是後腦,更是傳來尖銳的刺痛,她輕輕地□□了一聲,緩緩睜開眼睛。

随着易微痛苦的喘息聲,黑暗中似乎有什麽東西驚醒過來。眼前是伸手不見五指的濃重黑色,像一個巨大的鐘磬當頭罩下,讓人悶得透不過氣來。然而,在那可怖的夜色之中,竟有數點忽明忽暗的光點,向着易微不斷靠近。

雖然身體還是僵硬異常,難以動作,但易微的頭腦此時已然清醒,她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那晃悠悠飄來的光點,又驚又怕,憤而高呼:“你是人是鬼!給……給我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