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3 章 白蓮彌勒 (七)
第73章 白蓮彌勒 (七)
“柳姐姐, 這是為何?”
“今日,我和寒江一路下山,沿途見到了數株莨菪花, 可知這種植株在山中極為常見。我記得, 昨夜那覺玄大師作勢要吃下莨菪的根莖,現在想來皆是佯裝作态,及至後來,他遣人将戒嗔小和尚拖走,不允他辯解, 只怕也是權宜之計,對我們早已生了疑心。”
“停雲所言甚是”,沈忘連連點頭,眸中滿是贊許之色:“所以, 我們今夜就好好休息, 讓他們放心大膽地祭祀。待到他們徹底松懈下來, 我們再來個回馬槍, 打他們個措手不及!”
程徹也若有所悟:“這就跟戰場之上攻城拔寨是一個道理, 白日裏不打, 剛入夜也不打, 偏要等到後半夜所有人睡熟了再白刃沖鋒, 原來這探案和殺敵殊途同歸啊!”
易微看着衆人都默契地亮起了休戰的白旗,也只得将心中的興奮與期待全數壓了下去。她使勁咀嚼着将兩頰塞得鼓鼓囊囊的綠豆糕, 暗自嘆了口氣。
“易姑娘”,沈忘看出了易微臉上的糾結,輕聲勸慰道:“若是夜裏的确有不得不出去的事情發生, 便喊着停雲陪你一起。”
他知道易微是受不得強壓之人,便小心地給她開了個口子。他們兩個大男人總不能時時刻刻盯着人家小姑娘有沒有好好睡覺, 相反,柳七倒是能做到這點。就算易微有什麽古靈精怪之舉,相信以柳七老成持重的性格,也定能管治得了。
然而,沈忘萬萬沒有料到,夜裏還是出了事端。
淩晨時分,易微被腹中的一陣焦灼擾醒,煩悶地睜開了眼睛。因為白日裏去了集市,是以她一路走一路吃,肚子裏塞滿了各色小吃糕點,連晚上飯也沒有吃。然而這些小點心并不墊饑,再加上易微多動易餓,所以子時剛過,便餓得再也睡不着了。
易微的性格從不藏私,是以好東西也都是大家分享,她把自己那一份零嘴兒吃了個精光,剩下的都給了程徹和沈忘。此刻夜深人靜,她總不能偷偷跑到別人房裏,把好吃的再摸回來吧?她垂死掙紮了片刻,決定喊着柳七去後廚尋些吃食。
然而,剛蹑手蹑腳走到柳七床邊,她便又改變了主意。這幾日,柳七花了大量的時間,點校李時珍寄來的《本草綱目》初編,幾可算得上是廢寝忘食。此時,她滿心滿眼都是草藥學集注的柳姐姐,正以一種非常規矩的睡姿側躺在床榻之上。輕柔的月光收斂光華四射的翅膀,栖在她狹長的睫毛間,讓她的面容呈現出一種蒼白而破碎的憔悴。
易微給柳七輕輕掖了掖被角,心中暗嘆:只是去後廚拿個馍,那大狐貍腦袋後面又沒長眼睛,應該不會發現我。再說了,柳姐姐睡得真麽香,我若此時把她叫醒,只怕她一晚上都不得安寝了。
心下有了計較,易微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地從門縫間向外張望。說來也奇怪,昨夜大張旗鼓将後院兒堵了個嚴實的僧人不見了,月亮門處來回巡守的僧人也消失了身影,寺廟裏空空蕩蕩,似乎醒着的,只有易微一人。
易微心下暗喜,輕手輕腳地推開了房門,一矮身鑽了出去。今夜的月色格外通亮,圓月四周環繞着七彩的暈影,将四下裏潛藏的污濁與晦暗,盡數展露于天光之下。
易微剛開始還抱着十二萬分的謹慎,可從廂房到後廚的路上竟是一個人影都沒有見到,連大雄寶殿都空無一人,只餘一盞長明燈影影綽綽。是以,眼瞧着後廚越來越近,易微幾乎是躲也不躲,大搖大擺地快步走了起來。
突然,寂靜無人的院落中響起了一絲不合時宜的哀哭之聲,就仿佛繃得極緊的弦驟然斷裂,那尖銳卻微弱的聲音宛轉哀切,斷斷續續,時有時無,讓易微倏地收住腳,額頭瞬時冒出了一片細密的冷汗。
易微只覺得喉嚨有些緊,她強自咽了一口唾沫,濕潤了一下幹燥的喉嚨,緩緩轉頭,尋找那幽怨之音發出的地方。那聲音雖是飄渺幾不可聞,但卻始終不曾止息,可朗月普照,整個院落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又哪裏有人深夜哀哭呢?
易微向着聲音飄來的方向挪動了兩步,可又覺得不對,只得再退回原地。這哭聲仿佛游蕩的幽魂,時遠時近,難以琢磨,易微原地轉悠了兩圈,方才确定了那哭聲大致的方位。此時的她,早已忘記了腹中的饑餓,心中暗道:“難不成是那個失蹤多時的小沙彌?聽聲音倒是有幾分相似。若是能将這小沙彌找到,從他口中問出點兒什麽,柳姐姐還能不誇我?”
想到白日裏柳七欺霜勝雪的明媚笑意,易微心下篤定,向着後院壘放的幾塊山石走去。
第二日。
柳七自醒來便沒有看到易微,最開始柳七還以為易微在房裏悶得耐不住,跑到沈忘處玩兒了。可當她發現沈忘的房門也緊緊閉合,明顯尚未起身,心中便隐隐起了不詳的預感。
易微的靴子被穿走了,數件新添置的換洗衣衫卻是一件都沒有帶走,可見是臨時起意,離開了廂房。柳七又裏裏外外找了一圈,連後廚都跑了一趟,卻始終沒有發現易微的蹤跡,便直接把尚在睡夢中的沈忘和程徹喊了起來,商量對策。
剛開始程徹還打着哈欠,一臉疲憊,可聽到易大小姐不見了,整個人都驚得哆嗦了一下,困意也一掃而空。
“阿姊,你……你都找過了嗎?”程徹一緊張就容易結巴,此時更是話都說得颠三倒四了。
“我裏裏外外都找遍了。也是怪我,晚上睡得太沉,根本沒有發現寒江是什麽時候離開房間的。”柳七面色沉郁,顯然極為自責。
“停雲,你剛才說你去了後廚?”沈忘尚能保持冷靜,認真分析道:“那些僧侶有什麽反應嗎?還是說仿若無事發生,各做各的事?”
“我推門進去的時候,那幾個正在備齋飯的僧侶只是停下來看了我一眼,倒是沒有主動搭話,感覺他們好像根本不知道寒江失蹤一事。”
“那……那是不是說明,微兒姑娘并沒有走遠,只是随便溜達一會兒,過不多時便能回來了?”程徹強自鎮定下來,學着沈忘的樣子分析道。
“寒江的性格雖是跳脫,可畢竟知道輕重緩急,不會連招呼都不打,就離開這麽久。”想到平日裏形影不離的易微此時下落不明,柳七的眉頭便皺得更緊了。
沈忘思忖着,指節不自覺地在桌上敲擊,半晌方道:“我們這就去找那覺玄大師探探口風,只記住一點,全程由我來負責問話,無論那覺玄答什麽,你們都要保持鎮定,莫要出言反駁。”沈忘轉頭看向臉色發白的程徹,安撫道:“清晏,要不然你就留在房中,等我和停雲問出個所以然,便立刻回來告知于你。”
“不行!”程徹幾乎是想也沒想就抓住了沈忘衣服的下擺,用一種近乎懇求的誠摯緩緩道:“我現在在屋裏坐不住,無憂。我保證不添亂,你帶我去吧!”
沈忘點點頭,和柳七、程徹推門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