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1)
醉花陰
作者:一樹梨花一溪月
【文案】
相思共君染,沉醉與君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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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兔子or狐貍?
無害的兔子?
腹黑的狐貍!
隐藏極深的老虎……
原來他不是狐假虎威的那只狐貍,卻是狐貍背後藏起了利爪的老虎,虧她還以為,他是只溫和無害的兔子- -|||
二:高衙內
面對衆人,他總會挂上這樣誠摯和煦的笑容,任何人都願意相信他的誠意。
對着她時,卻總是笑的妖孽無邊,恨得她牙癢癢。
她沒想過,原來他也會有這般嚴峻冷厲的表情,讓人不寒而栗。至此,她不再懷疑,任何複雜危險的情況,他都能應付自如,他并非她當初以為的,是個靠家世蔭庇的高衙內。
三:不是“人”……
寬于律人,嚴于律己。這是為官之道,也是我的原則。
溫和禮貌是給別人看的,但你不是“別人”,你是我不需要隔着面具相對的人。
結論就是,你對我而言不是“人”……
作品風格:輕松
內容标簽:都市情緣 破鏡重圓
搜索關鍵字:主角:沈醉,褚未染 ┃ 配角:林奕铳,關思羽,秦澍葆,李進,沈教授,岑檢察長 ┃ 其它:
一叢花
王孫眉宇鳳凰雛。
天與世情疏。
揚州坐上瓊花底,佩錦囊、曾憶奚奴。
金盞醉揮,滿身花影,紅袖競來扶。
十年一夢訪林居。
離缺重踯躇。
應憐肺病臨邛客,寄洞庭、□雙壺。
天氣未佳,梅花正好,曾醉燕堂無。
——晁補之
——————————以下是正文————————————
在著名的金融商務區裏,彙集了本城最頂尖的白領骨幹精英,彙聚了名頭響當當的名企總部。
眼下正是晚高峰最擁堵的時段,馬路上處處火紅一片。
車陣當中,既有架着頂燈的出租車,也有行駛溫吞的大公共,更多的則是普通的私家車和企業的商務車。雖然其中不乏讓人眼紅耳熱的豪車招搖過市,但畢竟太少,盡管附近是精英荟萃白領紮堆的地兒,說不準哪個貌不驚人的家夥就可能成為明天的巴菲特或者索羅斯,但歸根結底,那也是“明天”的事兒不是?
所以,當沈醉駕着她的“小黑”——毫不起眼的黑色奧迪A6——混跡在滾滾車流當中,實在是很貌不驚人的。
“小黑”者,沈醉座駕是也。
自沈醉打贏第一場官司,父母送了她這部A6起,小黑已追随沈醉三年有餘。跟着她走南闖北輾轉取證,見證過她勝的敗的大的小的庭審無數,從不惹是生非動辄抛錨,因此深得沈醉倚重。
可惜,凡事總有意外。眼下,“小黑”一反往日精神抖擻的小模樣,正蔫頭蔫腦的趴在路邊。車身仍在輕微抖動,只身後那兩道蜿蜒的剎車痕跡,焦黑刺目,頗為驚人。車廂裏更是彌漫着一股濃烈的、橡膠不完全燃燒後的刺鼻味道。
沈醉此刻,一雙細膩的手緊緊捏在方向盤上,指節發白,隐隐用力。直到現在,她仍心有餘悸。腳依然死死的踩在剎車板上,身體剛被巨大的慣性拉着狠狠往前沖,胸腹被橫亘身前的安全帶勒得生疼。
攏住微微顫抖的指尖,沈醉忍不住咬牙低咒。狠狠攥拳。
很好!剛才的一場庭外調解讓她失了冷靜,眼下這一場虛驚又讓她驚懼急喘,莫不是老天嫌她今日過得還不夠精彩,特意安排了連串“驚喜”給她?
甩甩頭,她只覺得濃烈的化學味道直沖鼻翼,熏得太陽穴突突的跳,生生的疼。實在受不住這氣味,忙不疊的降下兩邊車窗。
料峭的早春涼風徐徐吹入,掠過她的面頰發梢,靈巧的在車廂裏打了個轉兒,帶走了車內的刺鼻味道和燥熱逼仄。
沈醉下意識加深唇齒間的吐納呼吸,輕輕平複亂七八糟的情緒。
手指微擡,随手撥開音響……
今日的庭審,她是做足了準備的。連續多日東奔西走,直到淩晨才抵滬,差點趕不及出庭。匆忙趕到後,照例是一番你争我奪寸土不讓的戮戰,激烈的辯論消耗了她本就稀少的精力和能量。
好不容易耗到中午,竟然接到母親大人的來電,一番耳提面命殷殷叮囑之後,她很不幸的錯過了午餐時間。
午後的庭外調解,依然不能讓人省心。
毫無誠意的對峙雙方,由于法庭程序所迫,不得不一起困在狹小的鬥室裏,惡語相向,相看兩厭。
誇張的是,沈醉那位聲稱絕不會讓步的當事人,在同對方大吵一頓之後,竟然轉臉就改了主意。還特意挑在調解空檔撥電話給她,說情願接受任何條件,只要對方立即撤訴。
KAO!當她好欺負不成?
積郁整日的情緒終于爆發。去他的冷靜可信,去他的精明幹練,統統滾到一邊涼快去!
不待對方說完,沈醉已經狠狠把手機掼出去。饒是以堅固耐用聞名的某品牌,也被摔得四分五裂。
巨大的聲響震得走廊上一衆人等紛紛側目,遠遠的繞開她。
明明她只是出來透口氣,明明之前有無數機會擺在他面前,偏要挑眼看要塵埃落定的時候,才告訴她“願意接受任何條件”。早知如此,直接庭外和解就好,何必跑來浪費她的睡眠和精力!
律師這行業,極磨練人心性。
直來直去不懂轉圜的不行,迂回曲折過于腹黑也不行。
憑着一股狠勁橫沖直撞的不行,打着小算盤一味的妥協退讓也不行。
于是逼不得已練就一身銅牆鐵壁,燦蓮之舌,逢人說人話,遇鬼說鬼話,三教九流上下關節都要打點得宜,才能在夾縫中求得一錐之地。
當年沈醉雄心勃勃準備踏入此行列之時,身為檢察官的母親大人就曾斷言——以她的性子,必是不能适應。
倒不如幹脆從了母業,作個伸張正義的檢察官來得爽快。
沈醉對此不以為然。
畢業三年,她離開父母蔭庇,努力成長。
從當初的青澀稚嫩到如今的冷靜果敢,這其間的成長與歷練,她體會良多。
雖仍躲不開各方有意無意的幫襯,好歹闖出了一條路,在坊間的口碑也還不錯,算是對得起自己。
她接案子,尤其喜歡大宗的、有難度的經濟案件,越是案情錯綜牽扯複雜,越是得她心意。這樣的案子每一個都至少要耗費大半年的時間,勞心傷神,但是它帶來的成就感卻無人可比,深深刺激着她一步步走來,樂此不疲。
案子越接越多,她也很快步入成功律師的行列,名氣見長。
不過,對律師這條路,她仍有自己的堅持。
前方恰是繁忙的路口,紅燈間隔長得讓人抓狂。已經等了半晌,仍無轉綠的跡象。沈醉瞥一眼副駕上的幾乎支離破碎的手機,無奈的扯扯唇角,淡淡自嘲——原來修為還是不夠啊……
午間才剛得了母親大人幾句誇獎,轉眼就砸了手機,要是被知曉了,還不知要如何呢。原以為三年歷練,已經足夠磨去棱角,不料,還遠遠不夠。
就在手機離手的那一瞬,她仿佛聽到了極輕微的一道碎裂之聲,那些努力建立的冷靜自持,像一顆絢麗的肥皂泡,在陽光下“噗”的破碎開來,化作點點微不足道的水霧青煙,随風逝去,再無半點痕跡可尋。
原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這句話,其實是不假的。
車陣仍沒有被破解的趨勢。
身後的長龍已隐隐有加長的趨勢,喇叭聲開始此起彼伏。許是經過了突發狀況的驚吓,原本胸腔裏積聚的煩躁少了些,她竟然還能沉了心聆聽。曾經熟悉的旋律被交響樂隊以磅礴的氣勢演繹出來,竟也別有風采。連串的音符帶出一番暴風雨過後的平靜,暗合此際的心情。
心頭漸漸清明,修長細指随着音樂的節奏輕擊慢點,指指精準。
神思稍稍有些漂移,便聽見一陣緊似一陣的警笛聲,由遠及近。
沈醉微微皺眉,懶得去看後視鏡,直接轉了頭。兩輛警燈閃爍警笛刺耳的警車,一路呼嘯而來,氣勢驚人。
沈醉抿唇,嘴角拉起一個輕嘲的弧度。
這幫所謂的“公仆”們,如今卻是越來越嚣張了。不知到底是多緊急的任務,才讓他們如此理直氣壯的擾民橫行?依眼下的路況看,歹徒就算開着法拉利,也寸步難行吧?
如此招搖過市,自然會有人收拾他們,實在不必她來操心。
重新把精力放回車內的樂曲,沒打算深究。
低頭,輕輕攤開手掌,看向那片淺淡的紋路——細紋叢生,雜亂無章。據說長了此種手紋的人多受勞心之苦,躲都躲不掉。
還真是符合她。
正思忖間,車窗上突然傳來叩擊聲。
沈醉擡頭,被眼前的人影震撼得小小心驚。此刻站在她車前的,正是一身威風凜凜的——警察?
偏頭看出去,剛剛那輛萬種矚目的警車早已在右轉道停下,警燈閃爍,不過一會兒工夫,後面已經壓了十幾輛車子。
不過,這些圍觀者的表現十分淡定,從頭到尾沒人亂按喇叭亂嘀一聲。這情形在如此嚴重可不多見,若換了平時,右轉車道被這樣大拉拉的堵住,怕早就被震天的喇叭聲震暈了。
沈醉壓住淡淡的不安,簡略一笑,輕聲問,“警官同志,有什麽事?”
年輕的警官身姿挺拔,英武帥氣,聞言下意識的并攏腳跟,嗓音清晰洪亮,道,“請問,是沈醉小姐嗎?”
沈醉立刻愣住,那感覺莫名的親切。好像很久沒人對她行過如此正式的軍禮,盡管身邊不乏穿制服佩國徽的人,但那些大多是她的叔伯輩,再不濟也是她的兄長,沒有給她敬禮的份兒。
眼前的警官被她盯住半晌,有些不好意思,話也有些支吾,“那個……沈小姐?”
沈醉回神,點點頭,“嗯,我是。”
“沈小姐,你好!”警官同志眉頭跟着一松,措詞更加短促有力,“沈小姐,麻煩你跟我們走一趟!”
作者有話要說:新坑慢慢挖……
一寸金
吾愛吾廬,甬水東南半村郭。
試倚樓極目,千山拱翠,舟橫沙觜,江迷城腳。
水滿蘋風作。
闌幹外、夕陽半落。
荒煙瞑、幾點昏鴉,野色青蕪自空廓。
浩嘆飄蓬,春光幾度,依依柳邊泊。
念水行雲宿,栖遲羁旅,鷗盟鷺伴,歸來重約。
滿室凝塵澹,無心處、歡情最薄。
何時遂、釣笠耕蓑,靜觀天地樂。
——陳允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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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的太陽仍然熾熱,路面被強光照得有些發軟。
沈醉在衆目睽睽下被兩輛警車一前一後的“押”走。盡管警車她沒少坐,但這麽引人矚目的方式,還是生平頭一回。
車子緩緩啓動,突然後視鏡裏閃過幾道刺眼的白光。沈醉機警的回頭,很容易就發現了身後排着的那一溜長龍,伸出來的好幾條手臂,或黑或白,或粗或細,但無一例外的舉着手機、相機、DV機,對着她家小黑一通猛拍。
沈醉的嘴角抽搐幾下,背脊一陣陣的發麻——果然是全民娛樂的年代,人人堪比狗仔隊啊……
她緩緩升起車窗,搖頭苦笑。不是沒有被記者圍追堵截的經歷,以前有幾宗案件的被告身份敏感,審理期間她基本上是全天候被狗仔跟蹤,住所前24小時有人蹲守,出入長槍短炮閃光燈相伴,早就習慣了。
可此一時彼一時,那會兒她是工作需要,也無暇理會。不管記者怎麽追堵,她充其量也就是個辯護律師而已,就算被拍到什麽,也不過是報道裏的陪襯,根本不怕他們八卦。可現在……從那些圍觀者臉上的表情就知道,今天這頓八卦粥,她是逃不掉了。
沈醉突然有些遺憾——
真可惜她車上沒有安裝那種可以随時變換車牌的小裝置,早知會有這麽一天,說什麽也要幫小黑搞一套!
本市公安局的大本營地處鬧市,跟其它的衙門口一樣,有一座十分氣派的辦公大樓。正廳設在二層,門外是一溜兒好幾十級的臺階,看上去有點高不可攀。
沈醉站在空無一人的走廊上,盯着門上那片金光閃閃的銘牌,眉尖輕蹙,歪着頭苦笑。
這麽大的陣仗,不知道等會兒等着她的是什麽局面?不過她的忐忑也只持續了一會兒而以,旋即輕哂,她有什麽可擔心的?兵來将擋水來土掩,她又不是頭一次被這麽算計,早該習慣了。
既來之,則安之。沈醉果斷的手起指落,響亮的砸門聲在空蕩蕩的走廊裏回音不小,未待有人應門,她已經手腕輕輕一扭,兀自推開了眼前厚重的門板。
室內同樣十分安靜,只有空調發出的微微響聲,在耳邊輕輕鼓噪。
窗外餘晖未盡,室內光影疊翠,同深色的木質家具一起,呈現出一份沉穩厚重的氣質。沈醉迅速的閃眸,瞬間已掃過四周。唔,還是老樣子,桌上擺着國旗,牆上挂着國徽,衣架上還搭着一套筆挺的制服。
寬大的辦公桌後有人正伏案閱卷,厚厚的卷宗鋪滿了大半張桌面。那人聽見了門口的響動,擡起頭,看見沈醉,露出一個暖烘烘的笑容,起身迎了上來。
只見來人身軀高矯,步伐沉穩,背着光直直的向門口走來。沈醉還來不及開口,他已經二話不說給了她一個特實惠的擁抱,厚實的男聲愉悅的響起,朗聲而笑——
“沈律師,你可是忒不好找啊!”
沈醉穩住失衡的重心,仰頭望向來人,緩緩吐氣——
“李局長,您可是官威見漲呵!”
李局長面色一僵,臉上閃過一抹極淡的尴尬之色,轉而熟稔的拍打沈醉的肩頭,跟她打哈哈兒,“哪裏哪裏,我這也是表達一下對沈律師的重視嘛,等閑旁人可享受不起這份兒待遇吶!”
沈醉微微壓下嘴角,克制住去扳他手腕的沖動,狀似随意的向旁邊避了避, “如此說來,我還要多謝您?”
“呵呵,不用客氣。” 李局長的笑聲中潛藏着親昵,表情愉悅。
沈醉涼涼開口,“我不是客氣。而是您這樣的表達方式,我着實消受不起。”
李局長舉起的手臂僵在半空,面色微微的尴尬。沈醉沒理他,自顧自的說下去,“縱使您想借此機會‘順便’檢驗一下隊伍的反應能力,也犯不着拿我當靶子,草船借箭去吧?
難道您不知道,衆目睽睽之下被兩輛警車帶走,會讓人産生多少種驚悚的聯想?
難道您不知道,做律師的最重要是穩重可靠的形象 ?
這樣的情況,還是越少出現越好,我的心髒遠沒有您期待的那般堅強……”
李局長臉色讪讪,慢吞吞的收回手臂,在半空裏畫了個圈兒,握掌成拳,掩飾性的擱回唇邊幹咳幾聲,沒敢再開口。
其實今天,他也是出于無奈。已經同別人約好的見面時間,哪知連續幾天找不着沈醉的人,聯絡她的助理,得知去了外地取證,地方偏僻手機沒有信號,只好等人回來才聯系得上。
原本用不着這麽大動幹戈的,要不是事情的時間緊迫了點兒,對方身份重要了點兒,那個,情況複雜了點兒……他也用不着出此下策。好在人還是來了,過程大概有那麽點兒糾結,但總算沒失信于人,所以被沈醉抱怨了幾句,局長大人他也認了。
抱怨的話說完,心情也沒那麽糟糕了。
沈醉抿抿唇,語氣稍緩,“李局長,您有沒有考慮過,剛才那一幕會被好事者如何演繹?”她朝李進眨眨眼,一副幸災樂禍的模樣,“要知道,網民的力量很強很彪悍,也許明天就會有人講,‘某律師背靠大樹,出入竟用警車開道’?或者幹脆說,‘某警監公器私用,耗費公共資源只為一己之私’?”
李局長的臉色已經不是尴尬所能形容,可這事兒他理虧在先,也只好聽着。沈醉的話講到末尾,已經壓不住滿是戲谑,李局長這才擡頭,剛好看見那雙笑盈盈的眼睛裏如假包換的促狹。
長嘆一聲,真是!又被這丫頭晃點了!
李局長沉吟着背過手,悠悠嘆息:
“沈律師,你還是那麽犀利!”
沈醉笑眯眯的挺直腰,淺淺谑笑:
“李局長,您還是那麽幽默!”
屋子裏有短暫的靜默,片刻,李局長暢快的仰頭大笑,一掃連日的陰霾,話裏話外透着開懷——
“哈哈,小師妹,半年沒見,你的毒舌功夫可是見漲啊!”
“呵呵,李師兄過獎,雕蟲小技而已,不過是混碗飯吃。”
沈醉回答的謙遜,低眉順眼的乖巧模樣與方才的針鋒相對大相徑庭,讓李局長又是搖頭又是嘆氣,這個小師妹,還是那麽伶牙俐齒,讓人愛恨交織啊……
這間辦公室面積不小,有專門的會客區。沈醉跟着李進走過去,在寬大的長沙發一邊坐下,随手将電腦包放在腳邊。打量忙着泡茶的李進,暗暗思量。
李局長姓李名進,不到四十,本市功勳卓著的公安局長。自上任後破獲多宗懸疑大案,整治治安功不可沒,剛剛榮升一級警監,風頭正勁。
沈醉和他“師兄妹”相稱,其實是有些緣故的。李進早年在公安大學進修,恰是拜在沈醉的父親沈教授門下。雖然沈醉後來沒有念公安,但卻是從小吊着父親的衣角長大的,小小年紀便跟着沈教授出入教學樓和實驗室,跟父親的這些學生們熟悉得很。
沈教授是刑偵界數一數二的前輩,既有理論又有實踐,後來更成為業內知名的學者,治學育人那是出了名的嚴謹。沈醉随是他的女兒,可只要在學校裏,也是和李進他們一樣要喊“沈教授”的,所以沈醉這聲“師兄”叫得也是其來有自。
沈教授嗜茶如命,他的弟子們很多都深受影響,每次回來拜見老師都要帶些好茶,相互之間見面也習慣了以茶會友。
所以李進一落坐就忙着把珍藏的茶葉茶具拿出來,複雜冗長的一番準備之後,這才有功夫仔細打量半年未見的沈醉。
如今的沈醉,早已不是當年瘦瘦小小的模樣。淺色修身的套裝站在面前,氣質溫婉,窈窕得體,活脫脫一個美女律師。只在眼角眉梢帶着些許意氣風發的潇灑,依稀還是那個飛揚跳脫的小女生。
茶香袅袅間,李進一時竟有些恍惚。他還記得頭次見到沈醉的時候,小姑娘才念小學,調皮搗蛋伶俐非常,深得他們當時一班師兄弟的喜愛。
說來也怪,小沈醉誰的帳都不買,獨獨喜歡跟着父親跑進跑出。上課就在最後一排自己玩兒,下課就跟着一起去辦公室,聽沈教授和學生們讨論案情。等到年齡稍長,開始對父親的研究感興趣,常常會有驚人之語,連沈教授都偶爾要佩服一下女兒的敏銳。
就在大家以為她會女承父業,成為一名屢破奇案的女版福爾摩斯的時候,她偏偏跑去考了律師專業,讓所有人大跌眼鏡。
沈醉畢業後來到本市,李進責無旁貸要替恩師照拂一二。幾年過去,沈醉已經在律界有了一席之地,她的成績,有目共睹。對這個小師妹的勤奮和堅韌,李進也一直打從心底裏佩服。所以當陳子墨找到他,他第一個就想到了沈醉。
不過,李進還是有些心虛的。這小丫頭早已今非昔比,聯想起他上次、上上次動這個點頭的失敗經驗,李進也只有苦笑了——就算他有冠冕堂皇的理由,有老師和師母的尚方寶劍,怕也沒那麽容易達成目标。這姑娘對這方面的“好心”,一向深惡痛絕。
思前想後,李進決定還是以退為進——該忽略的忽略,該誇張的誇張,不說一句假話,也不說一句廢話。反正他是“有選擇”的實話實說,就算日後沈醉知曉了實情,也怪不到他的頭上。
有些遲疑的扯了扯嘴角,李進擺出慈愛師兄的範兒,對小師妹展示殷殷關切之情——
“阿醉呀,最近是不是瘦了?可一定要注意身體呀,師母前些天還囑咐我要多關照你,你可別害我被師母罵啊——”
沈醉雙手捧過師兄遞來的茶,慢慢啜飲,不動聲色的打量他一眼,垂眸應和,“放心,我會注意的。不過,話說岑檢察長只會為一件事情責怪你吧……”
李進幹笑兩聲,嘴巴張張合合,賠笑道,“小師妹——”
一斛珠
曉妝初過,沈檀輕注些兒個,向人微露丁香顆,一曲清歌,暫引櫻桃破。
羅袖裛殘殷色可。
杯深旋被香醪涴,繡床斜憑嬌無那,爛嚼紅茸,笑向檀郎唾。
——李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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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兄上一次露出這種狼外婆的表情是為了什麽原因來着?
沈醉的腦袋警鈴大作,不是她敏感,而是事實太殘酷!每回李師兄對她露出這樣的表情,都意味着接下來她會被算計得很慘。嗯,她還記得上次、上上次……
李進整整被她打亂的思路,打算先迂回一下,“小師妹呀,最近的工作忙不忙?案子做得還順利不?要不要師兄幫忙……”
他的關心不可謂不真誠,語氣不可謂不和藹,可沈醉越聽越感覺到一股陰謀的味道。搓了搓手臂上不斷冒出的小疙瘩,沈醉斜睨他一眼,冷靜的擺手,打斷了師兄的苦心鋪陳,“師兄,要是你還像上次一樣想介紹誰誰誰的誰,我勸你還是趁早打住吧,不然可別怪我上報領導,告訴沈教授說你不肯關照我,打算把我掃地出門……”
“啊?不會,不會,怎麽會呢——”感覺額頭上嗖嗖冷汗直冒,李進這個郁悶啊!
沈教授疼女兒,從來不講原則。哪怕面對岑檢察長——那個,沈醉她娘——的強勢壓力,可沒少在背後給他下狠手,誰讓他惹了沈教授的寶貝疙瘩不高興呢?所以這次,李進憋了一股勁兒,一定要打個漂亮的翻身仗,也算對得起這些年夾在他們一家三口兩大派系之間,受的夾板兒氣啊……
不待她說完李進就舉手投降了,“知道,知道,得罪你一次還不夠,我還敢二進宮吶?”
沈醉瞟他一眼,心說,什麽二進宮?你都舉一反三了,還裝……
說起來,沈醉也很無奈。李師兄什麽都好,對她更是照顧,只有一點,他和母親大人一樣,對她的終身大事極為上心,生怕她一心想着工作,把自己蹉跎成齊天大聖。
對岑檢察長和李進師兄的熱情,沈醉除了無奈接受,就只有想方設法的躲開。實在躲不過,就只好硬着頭皮應付一番,應個景兒交了差才算完。
可有人偏不肯放過她,每每執着,越挫越勇。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她嘆氣,接受現實,“師兄,說吧,找我來什麽事兒?”李進師兄是大忙人,這半年忙得人影都難見到,今天這麽大手臂的抓她過來,肯定不是小事。
記得上次,師兄接着工作之便把得力下屬介紹給她,小夥子英俊挺拔,業務精熟,絕對算得上警隊精英。
可惜,警察和律師一樣,都是沒有正常作息表的行當,兩個忙起來滿天飛的都市男女,除了在一起工作的短暫日子,兩個人連見面的時間都空不出來,更別提朝夕相處培養感情了。
于是在李進惋惜的目光中,兩人退回朋友之交。
上上次,李進提供的人選是同僚的子侄輩,精明強幹的海龜博士,才貌俱佳,家世顯赫,堪稱天子驕子。可惜,這種背景強大的世家公子在沈醉看來,值得欣賞,但絕非良配。
且不論這樣的人才擺在身邊會招來多少妒忌和觊觎,單單所謂上流社會的生活套路就讓沈醉避之唯恐不及,怎可能自投羅網?
于是在岑檢察長扼腕嘆息中,這段金玉良緣無疾而終。
幾次失敗的鵲橋會李進當然印象深刻,不過在這一點上他和師母的看法一致——以沈醉的性子,如果不施以外力,還不能是太小的外力,絕對不可能指望她自己能找得到姻緣良配。
不是對她的魅力沒信心,而是環境太惡劣——每天接觸的人除了同行就是罪犯,哪一樣是靠譜兒的?
所以李進,寧可被小師妹抱怨幾句,甚至報複一下,也要把他認為的五好青年介紹給她,反正也沒什麽損失,萬一哪個就看對眼了,那不是賺大了?
李進托着茶杯呵呵笑,那副樣子看起來純粹是閑來無聊找人八卦的輕松惬意,出現在整日忙個不停的李局長臉上,說不出的詭異。
“沒事兒,能有什麽事兒啊?師兄就是想你了,嘿嘿,找你過來喝茶聊天的。”
沈醉不以為然,慣于雷利風行的人,哪怕極力僞裝悠閑,笑聲中也帶着幾分犀利。李進如此表現,只能說明一件事——這次的坑,他挖得不小!
對這位李師兄,沈醉很感激,自從她來到本市,無論工作生活樣樣都能照顧到,而且火候拿捏恰到好處。既不讓她産生壓力,也不會給她惹來麻煩,總在她最需要的時候以一種最得體的方式給她幫助。對此,沈醉一直非常感激。
李進是父親最得意的弟子,既無背景也無門路,畢業後被分配到三線小城,以雷霆手段反黑除惡,平暴安民,身先士卒打拼多年,才憑借自己的努力登上高位。之後調任本市,位高權重。
沈醉還記得當年的李進,業務能力強悍,凡事較真兒,不畏流言秉公而斷,深得沈教授真傳。後來再見,身上的鋒芒已經內斂為沉穩爽直,雖然不複當年意氣,卻是更能成其大事的穩妥。不過,官當久了難免官氣重,就算李師兄這樣的人,避重就輕的本領都已經爐火純青。
官場這只染缸,端的強大。
律師這個行當,多得是懷才不遇的高手,不是他們沒有本事,而是找不到出頭的機會。李進給沈醉的,不過是一個能讓她發揮所長的機會。
對來自各方的關照,沈醉沒有一概拒絕。雖然她選擇離開父母的身邊,靠自己的努力打拼,卻不能不顧情面的拒絕來自各方隐蔽的、恰如其分的幫襯。盡管如此一來,與那些沒有背景的同齡人相比,她可能勝之不武,但她認為,那是親人和長輩的愛護,是她的幸運,她不能拒絕。
沈醉的性格繼承了父母的優缺點。既有沈教授的耿直執拗,也有岑檢察長的坦誠直率,岑檢察長當初曾斷言,她不适合走律師這條路,因為她骨子裏其實是疾惡如仇的,而律師則要游走于正義與罪惡之間。
可沈醉這幾年的成績卻是有目共睹,沈律師的名頭在本市早已響當當。其實岑檢察長不知道,女兒不但繼承了他們夫妻倆的性格特點,更受到外公和幾位舅舅的影響,比起她和丈夫來,中庸許多。
岑檢察長年輕的時候,是個很有主見的姑娘。不但按着自己的意思當了一名檢察官,還毫無商量餘地的拒絕了家裏安排的結婚對象,堅持嫁給當時默默無聞的小警察,也就是後來的沈教授。倆人的婚事鬧騰得轟轟烈烈,岑老爺子一怒之下要與不孝女斷絕關系,倔強的岑檢察長當然不會因此讓步,哪怕幾位兄長拼命斡旋,父女倆的關系還是僵了。
直到小沈醉的出生,才算稍微緩和。
岑老爺子本就是老來得女,岑檢察長又是晚育模範,所以沈醉跟其它表兄弟姐妹的年齡差了不少。加之沈醉小朋友模樣生得招人疼,小嘴兒又甜,岑老爺子對這個岑家最小的外孫女,簡直寵上了天。
岑檢察長并不常回娘家,但沈醉在上小學之前,一年裏倒是有大半的時間是跟在外公身邊,深得岑家上下的耳濡目染,性格中融入了岑老爺子的大氣沉穩,和幾位舅舅的世故圓滑,當然,還有表兄弟姐妹們的精怪詭詐。
即使李進此刻故作輕松,刻意表明立場,見慣了陰謀詭計的沈醉又豈會輕信?只不過她不會直接出言反駁就是,只慢悠悠的品茶,等着李進主動切入主題。
李進終于還是開口,卻再次轉換了話題,“阿醉,你還記得那次的‘飓風行動’嗎?”
一愣,“當然記得。”
所謂“飓風行動”,以打擊黑惡勢力和團夥犯罪為主,由李進主導,聲勢浩大,震驚全國。
那次行動不僅效果極佳,李進還首次嘗試了新的辦案模式。沈醉有幸以律師的角色介入整個辦案過程,在提起公訴前,對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