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4)

,竟然還贊許的點點頭,“唔,沈律師果然于我心有戚戚,我确實想提前來此了解些情況,也好掌握第一手的資料。畢竟紙上談兵總是欠着些火候,有的事,還是眼見為實來得踏實。”

沈醉默然,渾身似生出一股強大的無力感,對一個油鹽不進的對手,冷嘲熱諷沒有效果,旁敲側擊不當回事,真讓人一點脾氣都無!

忍無可忍,還是要再忍。她盡量讓自己心平氣和,“褚副市長,合作的前提是信任,如果一件小事都拿來彼此欺騙,你我日後要如何共處?”

褚未染愣住,有些意外她把問題上升到如此高度,不過很快,他的眼裏漾起淡淡笑意,“欺騙?不,沈律師,我記得當時只說了車票已經買好,并沒有提到到了這裏就立刻上任,是你自己會錯意,怎好來怪我?”他的表情無辜又帶着點委屈,只有眼裏的笑意透過薄薄的鏡片四散開來,如折射後的陽光,溫潤絢爛。

沈醉被他駁到辯無可辯,有心再扳一城,對上他盡在掌握的表情,又挫敗的垮下肩,低下頭深刻的自我反省。

好吧,她承認,這次确實是她想當然,怨不得旁人。以往她每接一樁案子,都會仔細收集各方資料,從案情到當事人,從證物到相關方,事無巨細,力求做到全盤掌握,這樣才有庭辯時的行雲流水信手拈來。

不知是因為心底莫名的惶恐,還是對假冒情侶的反感,這一次她卻沒有提前準備就匆忙出發,路上也只顧着糾結自己的煩惱,忽略了一些重要的東西,這才被他捉住軟肋,吃了個悶虧。

沈醉遠目,煩躁的扯扯發尾,“好吧,現在怎麽辦?”她以為一切都安排妥當,來了就立刻進入工作狀态,不成想,他竟然還安排了這樣的驚喜……真的是又驚又喜!

與她的煩躁相比,褚未染的表現沉穩許多。他單手插在褲袋裏,站姿依舊挺拔,玉樹臨風,不過說出來的話卻讓人恨得牙癢癢,很癢!

“唔,那份報告你也看了,有些情況還是要親眼看看才做得數,不過,肯定少不了要去一些不太……規範的場所。本來我一個人去也沒什麽,不過帶着‘女朋友’的話,去這樣的地方似乎不太方便,嗯,所以……”

“褚、未、染!”沈醉咬牙,這人果然是誠心找她的麻煩,“你到底要怎樣?”

褚未染倒是氣定神閑,笑眯眯的“嗯”了一聲,“沈大律師,唔,沈小姐……或者,我還是叫你小醉吧,親切些。”

沈醉被驚吓得險些岔了氣兒,來不及反駁,他已經不怕死的又道,“其實,我早就想找個合适的稱呼,畢竟,我們也是有名分的人了,整天‘律師’、‘市長’的讓別人聽見也不合适,你說對不對哇,小、 醉?”

去他的見鬼的名分!

沈醉把手指攥得緊緊的,生怕一個控制不住,拳頭自動招呼到他的那張帥臉上。這厮絕對是故意的!故意說這些話氣她。想當初她也就誇了他那麽一句,也值得如此報複?

哼,果然是睚眦必報的小人啊小人!

“沈醉,麻煩叫我沈、醉。”從齒縫裏憋出的話,帶着恨恨的咬牙切齒的冷意。

“唔,好吧,沈醉——”他這會兒倒是從善如流,沒再糾纏。褚未染雖然覺得沈醉現在那張白裏透紅的小臉比以往任何時候看起來都養眼,但還是算了,看來她被他氣得不輕,考慮到兩人還要共處一段不太短的時間,他決定暫且放她一馬。

轉身提起兩人的行李,褚未染朝不遠處正在排隊等客的出租車比了個手勢,等着對方駛過來,先拉開車門将兩人的行李放進去,才回頭招呼沈醉,“過來,我們走了。”

山城毗鄰長江,城市裏的街區沿江而劃,并不怎麽規則。街道也是斜的,走起來就像是迷宮,連問路的時候都不知道該怎樣描述。

不過司機師傅似乎并沒有這樣的困擾。在任何一個城市,出租車司機總是最了解道路情況和百姓民生的人群之一,熟知城市的每一條道路是他們的謀生手段,每天接觸到的形形□的乘客,則給了他們接近真實的機會。

褚未染顯然也有這樣的認知,坐在副駕駛的位子上,用半生不熟的山城普通話跟司機師傅拉家常。其實他的氣質并不适合這樣的場合——逼仄狹小的車廂,半新不舊的座套,滔滔不絕的出租車司機,怎麽看都跟他一身貴氣不搭界。

可是他對此卻适應良好,完全沒有半分不适。他仔細的聽司機師傅拉拉雜雜的講話,偶爾插上一兩句,适時地把對話引向他需要的方向,一切再自然不過。

沈醉坐在後排,在心裏重新評估這個人。這個男人,一眼看過去,以為是一眼清泉,一望便知底細。再看,卻又變成一泓深潭,不見其底。而不到最後時刻,恐怕很難知曉他其實是一條湍急的暗河,你所見所聞,不過十之一二。

或許他作為官員的那一面,與她這幾日見到的并不一致,或許,他在面對百姓時,并不像她以為的那麽無狀,或許她此前對他的評價,還是武斷了。存了這樣的想法,她便不再像剛上車時那樣氣鼓鼓,也開始試着仔細分辨司機師傅極富地方特色的普通話,聽他講着家長裏短柴米油鹽,漸漸的,對這座城市生出了幾分好奇。

這幾年,山城主要的市領導走馬燈似的輪換,富民強市的政策一茬接着一茬,經濟卻始終不見起色。

工礦企業紛紛裁員倒閉,失業大軍紛紛開起小買賣,每日為了蠅頭小利奔波勞作,日子卻依舊過得緊巴巴。眼看物價見長,房價也一日高過一日,幾乎就是跟在北京上海廣州的屁股後頭緊追不放,相對本地遠低于一線城市的平均工資,工薪階層連日常的生活都捉襟見肘,更別談靠自己的力量改善居住環境的願望,那絕對是白日夢。

與紅火的樓市形成鮮明對照的,是當地經濟的持續低迷。雖然房地産企業對稅收的貢獻不小,但那是以百姓怨聲載道為代價的,雖然帳面上漂亮,但對改善民生的作用不大。

造成如此局面的原因多種多樣,且衆說紛纭。坊間對此也頗有些傳聞,最大衆化的版本莫過于——當地黑惡勢力猖狂,欺行霸市随處可見,放貸設賭招搖過市,縱然經歷多番嚴打,依舊屹立不倒,為禍一方,讓人不得不懷疑警匪一家的說法。

山城的公安系統也不是不作為,近幾年也屢有大案告破,被上級嘉獎的幹部也不少,但社會治安卻沒有多大改善,甚至每況愈下。官員對此諱莫如深,百姓卻沒那麽多顧忌,一語道破天機——上報的所謂嚴打成果,都是黑老大主動放棄的不關痛癢的微末枝節,或者是不同團夥間為打擊異己故意漏出的引子。警察在這邊追查得熱火朝天,那邊卻始終難動其根本。

司機師傅大約見他們兩個是外地人,講話便少些顧忌,将市井傳言娓娓道來,本地的方言很有特色,擺起龍門陣來竟比說書的還引人入勝。

直到車停下來,沈醉才回過神來。前面司機師傅正鄭重的叮囑褚未染,“先生,你可不要跟別人講噢,我這就是随便一說,您也就随便一聽,過過耳朵就完了啊,莫同別個講。”

“放心。”褚未染點頭保證,“我們這幾天要在市區裏逛逛,用車的時候我打您手機?”

“沒問題,随叫随到!”司機師傅答得順流極了,有人照顧生意當然是好事,顧客至上嘛。

沈醉下了車等在路邊,褚未染付了錢,司機師傅熱情的同他們道別,而後尾燈一閃,駛入來往穿梭的車流。

褚未染目送出租車離開,似乎頗有心思,一直沒有收回眼神。沈醉靜靜站着,等他回神。只片刻的功夫,他已經一切如常,還是過來幫她提着行李,轉身往街對面走。

她一愣,趕忙追了幾步,“褚……未染,這是要去哪裏?”“褚副市長”不好再叫,想着仍叫他“褚先生”,想起他之前的話,那一聲“褚先生”在嘴邊卻打了個旋兒變成了“褚未染”,連名帶姓,應該不算過分吧。

街對面是一個看起來很不錯的高檔小區,漂亮的多層公寓,樓間花木繁茂,行人寥寥。

褚未染帶着她進了一棟高層公寓,邊走邊說,“朋友的房子,我們先住兩天。”等電梯的功夫,把眼角向她這邊掃了一掃,又說,“上去早點休息,明天我們還要去一趟房展會,要養足精神!”

沈醉下意識的點頭,進了電梯才反應過來,房展會?“褚未染你要買房子?”

褚未染按了樓層,頭都沒擡,輕飄飄的一句,“嗯,不行麽?”

二郎神

炎光謝。過暮雨、芳塵輕灑。乍露冷風清庭戶,爽天如水,玉鈎遙挂。應是星娥嗟久阻,敘舊約、飙輪欲駕。極目處、微雲暗度,耿耿銀河高瀉。

閑雅。須知此景,古今無價。運巧思、穿針樓上女,擡粉面、雲鬟相亞。钿合金釵私語處,算誰在、回廊影下。願天上人間,占得歡娛,年年今夜。

——柳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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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城一年裏有大半的時間都是霧氣昭昭,少有幹燥的時候。空氣裏的水汽多到連指甲都抗議,好像塗了厚厚的指甲油,難以呼吸。

褚未染“借”來的房子是一套頂層的三房兩廳,裝潢精美,風格夢幻,看得出來主人狠下了一番功夫。

房間裏幹淨舒适,一點也不像空置多時的樣子。可據他講,房子的主人只在這兒住過一個月不到的時間,然後就一直拿來養蚊子,每周還有小時工定期過來打掃,看來有錢人的蚊子都養得比普通人高級。

懶得計較他的說辭,管它是誰的房子,她可是真的喜歡那片江景。

一進門,沈醉就被夕陽下那道蜿蜒逶迤的江水吸引,三步并作兩步的撲到落地窗前,“唰”的推開,感受迎面撲來的江邊特有的潮濕氣息,暖濕潮潤。

客廳正對着江面,僅僅是遠眺,心神已經出奇暢快。雖然此刻的天際仍然陰霾混沌,江面上飄飄渺渺的好似浮着一層輕紗,卻為其增添了幾許柔媚,城市裏冷硬的鋼筋森林也變得飄渺起來。

遠遠看着那片粼粼波光,她突然有些不确定起來,聯想近日種種,心中難免狐疑。當日的登門拜訪,火車上的報告,出發前馬不停蹄的幾次探訪……褚未染做事可謂滴水不漏,心思細密到讓人感到恐懼,而且,他的舉動并沒刻意回避她,當然也不會做任何的解釋,就只單純讓她看到而已。

為了這趟山城執行,他背地裏布置了多少她管不着,也管不了。她如今站在這兒,不得不承認,褚未染所做的一切都在精心的算計當中,而且每一步都算得精準。或許她的加入對整個計劃而言算是個小小的意外,不過現在看來,他連這個意外也利用得很好。

這個男人,似乎每個人在他的手上都能人盡其才物盡其用,她當然也不會例外。

沈醉沒有回頭,語氣中有了然,有佩服,有不信,有不解,“褚未染,為了這趟差事,你到底下了多少功夫?”

滿室寂靜,窗口的風一股股的灌進來,呼呼作響。她等一會兒,還是沒有聽見回答,忍不住轉身,卻見褚未染悠閑的倚在門邊,雙臂環胸,他仿佛并沒有聽見她的話,那雙漆黑的眼越過她,撒落在遠處的某一點。

沈醉沒有追問,安靜的等着。忽然記起那份報告,普通的A4紙,普通的華文中宋字體,內容談不上全面,證據算不上充足,卻足以勾勒出對手的布局,把隐藏在平靜表象下的險惡一一呈現,架構清晰,詳略得當,粗粗讀來,已感陣陣心驚。

至此她才相信,原來“運籌帷幄”這件事,并不只是傳說。

左臂還搭在窗臺上,她隔着不願不近的距離,靜靜對上褚未染那雙沉靜的深黑的眼。良久,輕輕一笑,嫣然恬淡,“褚未染,你到底私藏了多少底牌?能不能一次給我個痛快?這樣被你吊着可不是什麽好滋味!”

他與她對視片刻,懶洋洋的挪動身子,幾步走到窗邊,支着胳膊與她各據一方,就如同那日在李進的那張長沙發上,不遠不近的對峙。

轉眼看着不遠處的落日餘晖,他輕輕一笑,“哪裏有什麽底牌。”

沈醉輕嗤,信你才有鬼!

她同意幫忙,可這不代表她會願意被人操控在股掌之間。計劃要雙方都知曉的才叫合作,僅為一方掌控,那只能叫算計。沈醉對算計別人并不上心,被別人算計麽,對不起,她也沒那份閑情逸致。

見她不語,褚未染便又湊近一些,眼珠不錯的盯着她看,想看清楚她的每一個細小表情,像是好奇的小朋友,好不容易逮到感興趣的玩具,又怎會輕易放過?

他們的距離很近,近到彼此呼吸相聞。不過褚未染身上并沒有她以為的香水味道。本來她以為像他這種衣着得體,能把頂級品牌穿出低調感覺的男人,定是習慣用些香水的,哪怕只是極淡的香型。

可當他不動聲色的靠過來,她只聞到一種極淡的不易察覺的清爽味道,如果不是熟知那個品牌,沒人會知道那是一款不亞于“一記耳光”金貴的肥皂,她為堂兄挑選生日禮物時,曾送過同一系列的另一款。

暖暖的呼吸拂面而來,混着他身上淺淺的煙草味,成為他獨有的清冽氣息。沈醉一下子覺得周圍的空氣都變得暧昧起來,直覺下想要後退,只可惜腳步稍稍踩偏,手肘一晃,重重磕在塑鋼的窗框上。

她疼得急急抽氣,痛呼出聲。除了痛,還覺得無比懊惱,懊惱自己在這個時候的慌亂,懊惱自己在這個男人面前又失一城。

褚未染的表情在她呼痛時終于有了波動。雖然相處的時間不長,他也知道這個女孩子聰慧機敏,大概是做律師的原因,她比他認識的許多女人更冷靜,也更理性。

她這般小小的莽撞,令他無比詫異。看她抱住手肘哀哀呼痛,帶着些許小女兒态的嬌嗔和任性,那種微微着惱又不甘願的神情大異以往。這個樣子的沈醉是他不曾見過、不曾想過的,卻是最讓人心動的。

褚未染伸手把她的手臂抓過來,手指微微用力,讓她無法輕易脫開。一只手托住她的手肘,另一只手在關節附近輕輕按壓。他知道那處是痛感最強也最敏感的軟筋,現在一定又酸又疼又酥又麻,那樣的感覺只要經歷過一次就不會忘記,哪怕只是回憶起來,也常常心有餘悸。

她略帶尴尬的躲閃,他不以為意,修長的手指微微抓緊,皺眉瞪她,“別動!越動越疼。”指下的力度卻是恰恰好,“要是不想明天青上一片,就乖乖呆着別動!”

沈醉仍是想躲,實在躲不開,便用右手去掰他的手指。指尖還沒碰上他的,已經被一個冷冽無比的眼神瞪回來,終于再忍不住痛楚,低低的悶哼出聲。

“疼——”

把唇咬得泛白,細密的睫毛上下忽閃,閃着點點晶瑩,終于還是開口讨饒。

那腔調七拐八繞,九曲十八彎似的兜兜轉轉,也不知拐了多少個彎,抑揚頓挫到讓人抓狂的地步。聽得褚未染心底一緊,指下動作也跟着一滞,眼皮略擡了擡,嘴角輕抽,“痛就說話,躲什麽!”

她默,嘴角微微抖着,剛才她講火星語了?喊疼難道不算說話麽?

褚未染被她淚盈于睫的委屈模樣迫得無奈嘆氣,他明明是做了件好事,卻偏偏把人給惹哭了……唉,女人,果然是世上最不講理的生物!

默默嘆上一口氣,他引開話題。“這房子,還滿意吧?你在山城的這段時間就住在這裏,權當是,嗯,送給女朋友的禮物,如何?”

沈醉攥着拳頭還在呲牙咧嘴,話也回得沒好氣,“誰是你女朋友?再說這房子不是你借的麽,只一個短期的使用權,有什麽值得送的?”

褚未染嘴角抽搐,不愧是難纏的律師,這會兒還不忘抓他的語病。“我的女朋友當然是你,難道你忘了李局長的囑咐?”指了指房子,“至于這裏麽,只要你喜歡,送給你也不算什麽。”

“哼!你才是忘了,李師兄說那只是假裝、假裝的懂不懂?”瞥他一眼,不屑的撇撇嘴,“拿別人的東西送人,虧你說得出口?”

“唔,假作真時真亦假,虛虛實實才是惑敵之道。”褚未染松開她的手肘,随手在她肩上拍了拍,笑着朝她揚揚下巴,“活動一下,看看是不是好了?”

沈醉瞪他一眼,才小心翼翼的擡起左臂輕輕活動,果然不再疼,看着手肘附近粉紅一片,大概明天不會青紫一片了,還好,不然這麽熱的天,穿長袖出門可不是明智的選擇。

褚未染也暗暗松了一口氣,突然有些後悔接受李進的建議,這個沈醉,原來一點也不比別的女人省心!他從來不擅長哄女人,尤其是梨花帶雨的女人,這一遭也算是破了他的例。

“走,我帶你去看看房間。”

他側過身,不想正看到沈醉低頭撅嘴的模樣,像足了哥哥家的小侄女,于是極自然的伸出手臂打算去揉她的頭發,純粹下意識的條件反射。不料,他還沒意識到危險,手腕已經劇痛,他被沈醉以一個難以達到的角度反剪住手臂,扭住了身體。

那雙細膩柔軟的雙手突然變得有力,鉗子似的緊緊卡住他的關節,一絲不錯,讓他也體會了一回酸麻腫脹的難忘滋味。

褚未染大驚,別着身子吼她,“沈醉,你幹什麽?”很有威力的低喝,卻因為先倒抽了一口涼氣,又悶哼了兩聲,威懾力大打折扣。

沈醉不為所動,壓着他的手臂微微用力,語調平平,“褚未染,不管你是師兄的朋友,還是這裏的副市長,敢随便在我面前動手動腳的人,就該有承擔後果的自覺!”

她講得鄭重其實,沒等他答言,雙手便輕輕向前一推,順勢放開了對他的鉗制,然後跟他剛才一樣的拍拍手掌,輕輕冷哼,“下次再想動手,最好先想想我是在哪兒長大的,特警隊的功夫可不是玩假的!”

說罷也不理他,提了行李徑自轉進與客廳同一朝向的卧室,“砰”的一聲,關門、落鎖。

褚未染扯了扯嘴角,苦笑。他揉着血流不暢的手臂嘆氣,這算什麽?簡直恩将仇報,野丫頭一個!

日落偏西,兩人重新聚到客廳。

早已過了吃飯的鐘點,加上在火車上吃的并不可口,兩個人無一例外餓得東倒西歪。沈醉虛弱的癱在沙發裏,顧不得剛才還狠狠的警告過人家,只覺得房子是他找的,吃的自然也該安排好。

褚未染揚揚唇,極度的幸災樂禍,以牙還牙,“吃的我卻找不來,不如小醉你來顯顯身手如何?特警隊的功夫肯定包括野外求生,你看這裏的條件總比荒郊野外的強些,做個晚飯應該沒問題吧,嗯?”

沈醉皺眉,她的功夫是不錯,可做飯這事兒……

“不然我們出去吃?聽說山城的小吃很有名,這附近你熟不熟——”她有點心虛。

“幹嘛出去?”褚未染搖頭,語氣誠懇而真摯,“冰箱裏應該有材料,我記得跟保姆打過招呼的,小醉你随便露上一手兒就行,真的,不用太麻煩。”

“我……不會做飯。”最後四個字沈醉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她快餓昏了,旁邊那人明明也好不到哪兒去,卻還有閑心跟她擡杠,一副怒其不争的樣子。

褚未染還打算負隅頑抗,被她一句話截斷,“不出去吃也成,要不你打個電話請田螺姑娘出馬,如何?”

褚未染一瞪眼,“田螺姑娘?你想什麽呢?我又不是田螺姑娘他哥!”

沈醉倒在沙發裏樂得嘴角直抽,田螺姑娘他哥?太寶氣的稱呼了,放在這個準父母官身上還真不是一般的……不搭調!

“唔,活人變不出來,活魚總找得到吧?”

這回輪到褚未染嘴角抽搐,這丫頭真行,本來他打算口頭上難為她一下也就算了,總不能真餓着她,何況他現在也好不到哪兒去。沒想到沈大小姐轉臉兒就點上菜了……

可惜,活的魚雖然有,卻是在別人家的鍋裏。

于是,萬家燈火華燈初上之時,沈醉和褚未染的山城第一餐,在極富特色的山城火鍋店裏徐徐閉幕……

二色蓮

鳳沼湛碧,蓮影明潔,清泛波面。

素肌鑒玉,煙臉暈紅深淺。

占得薰風弄色,照醉眼、梅妝相間。

堤上柳垂輕帳,飛塵盡教遮斷。

重重翠荷淨,列向橫塘暖。

争映芳草岸。

畫船未槳,清曉最宜遙看。

似約鴛鴦并侶,又更與、舂鋤為伴。

頻宴賞,香成陣、瑤池任晚。

——曹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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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未染這個人,言出必行。說了去房展會,斷不會敷衍了事。

第二天一早,沈醉被他拉着早早出門,昨天那位司機師傅已經笑呵呵的等在樓下,抱怨的話只好塞回肚子裏。

山城市新區的展覽中心,如火如荼的春季房展會正在上演。

沈醉站在人流湧動的入口,臉頰不受控制的微微抽搐。如此壯觀的場面,她還是頭一次領教。

按說買房子是件大事,理應貨比三家小心挑選,而且照一般的邏輯,肯定手裏攥着鈔票的買方更占據主動。可她見到的卻是,售樓小姐的臉色比後娘還惡劣,一副皇帝女兒不愁嫁的樣子,根本不把面前問東問西的購房人放在眼裏。

她一時愣在那兒躊躇不前,身後的褚未染不動聲色的微微勾唇,上前半步扶住她的腰側,稍稍使力,帶着她向裏面走去。

展廳裏一樣人滿為患,周圍盡是焦急的人群,稍不留神就可能被撞得東倒西歪。沈醉被褚未染箍着腰護在懷裏,幾乎被他半摟着往前走,剛想甩脫他的鉗制,旁邊有人流已經湧了過來,直接把她剛剛探出的小半個肩膀擠回去,重新靠在褚未染懷裏。

沖撞的力量不小,她一個沒留意,前額磕在了褚未染的下巴上。這下子撞得不輕,一陣劇痛,兩人同時悶哼。她撫着額頭,恨恨瞪他,卻見褚未染也用手捂着下巴,正愁眉苦臉的看她,模樣甚是凄慘。

沈醉大樂,迅速的半低下頭,掩住唇邊笑意,不期然頭頂一陣驚痛,她被某人狠狠敲了一個爆栗,接着便是一句:“別亂折騰,否則小心我不客氣!”

沈醉乖乖的跟在褚未染身後,随着人流慢慢向前。

邊走邊忍不住幽怨的瞪他一眼,要不是他突發奇想要來房展會參觀,她能狼狽到這副德性麽?可惜對手太強大,她只好識時務的點頭,好女不吃眼前虧,有人幫忙擋自然要跟,吃點虧就吃點虧好了。

新建的展覽中心面積很大,卻仍被密集的展臺和洶湧的人流擠得水洩不通。

挑高的大廳面積不小,半透明的穹頂周圍散落着十幾根方方正正的廊柱,外牆上一溜兒的玻璃窗,看起來十分豁亮。可惜現代人造屋追求的只是外表上的華麗,老祖宗推崇的經濟實用早被抛到九霄雲外。

如今,房子越蓋越高,窗子越來越大,動辄便是落地觀景270度飄窗,可窗子最基本的功能——通風換氣——卻被華麗麗的無視了。超過5平米的窗子能夠開啓的部分不足一個平方,還只是可憐的30度夾角,跟古代園林裏的水榭山房比起來,忒凄慘的局面。

近日的房展會據說是歷年來在售樓盤最多的一次,來的人也多,基本都是拖家帶口過來的。沒辦法,高房價的壓力下,單靠兩個人的力量買套房子已經不可能,工薪階層只能傾全家之力背上幾十年的債務,才能勉力達成最基本的居住需求。

來這兒的路上,熱情的司機師傅已經給他們介紹了不少看房心得,雖然人家只是個普通的出租車司機,這些事兒卻看得極通透,随便兩句話就點到了主題。按司機師傅的說法兒,山城樓市早就已經高燒不退。雖然老百姓的平均收入跟一線城市不再一個水平線上,可房子的價格卻步步緊跟京滬廣深,收入和房價比早就創了新高,而且不斷刷新着歷史紀錄,大有伊辛巴耶娃的架勢——每開一個新盤,樓價就向上沖一沖。

開發商那邊不緊不慢的開盤,老百姓這邊就愈發的恐慌,于是更多的人湧入樓市,貴賤不論的瘋狂出手,怕只怕再過兩年,80平的房子縮水成40平。

雖然沈醉努力想适應令她不安的環境,但效果并不明顯。她跟着褚未染走走停停,還是不由自主的惶恐。只看了幾個樓盤,已經一身薄汗,T恤衫膩在身上,十分不舒服。

身上難受,沈醉也就沒什麽好臉色。褚未染多會察言觀色的一個人,當下便帶着她躲開人群,繞到一個相對僻靜的角落,松開手臂放她站好,體貼的遞上繡着暗色花紋的手帕,看着她狠狠喘息。

沈醉有些口渴,悶熱的會場消耗了太多的水分,她抿抿發幹的嘴唇,正想找個賣水的服務攤點,面前突然遞過一瓶水,小巧的瓶子,純淨的液體,可人的Logo。

沒跟他客氣,輕聲道謝後爽利的接過。律師的經歷讓她知道,在适當的時候示弱,同時也接受他人的示弱,比一味強橫更有助于達成目标。雖然是褚未染連累她受了些苦頭,不過既然他主動示好,她也沒理由糾住不放,畢竟他們還要合作一段時間,關系還是融洽些的好。

喝過水,感覺身體像是一片久旱的麥田,剛剛經過春雨的浸潤,曾經流失的活力宛若重生,在血脈裏汩汩流淌。眼前的男人對任何事情都成竹在胸,好像沒有他想不到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中。忍不住問他,“褚未染,還有什麽事是你想不到的?”

話是問句,卻是肯定的語氣,這個問題,她根本不缺答案。

“唔,很多。”褚未染擰開自己的那瓶水,仰頭喝了兩口,那姿勢像足了活躍在籃球場上的少年,潇灑随性,優雅中透出幾分不羁。

他今天穿了一件淺色的亞麻襯衫,剛剛在人群裏擠來擠去,現在已經有些皺了,衣角出還有幾道淡淡的灰印子,讓他貴公子的風采稍稍打了折扣。即便如此,他的嘴角仍挂着笑,保持着謙謙君子的風度,悠閑的站在她面前,玉樹臨風的不得了。

見她愁眉緊鎖,不禁暗暗好笑。輕扯了嘴角,淡淡的看向她,“都看明白了?”

沈醉低着頭,仿佛沒留意他的話,專心的側身避讓一個抱着小孩子的婦女,爾後扭頭掃一眼仍舊熱鬧的會場,靜默不語。須臾,嘴邊浮起一抹笑痕,自言自語,“唔,強龍不壓地頭蛇嘛,也沒什麽好奇怪的。”

“呵。”褚未染真的笑起來,眉梢眼底俱是淡淡笑意,俊秀的臉上好似映了一層耀眼的光芒,淺淺流光,淡淡溢彩。

沈醉看向他,目光探詢。

“打遍天下罕見敵手的大英雄,卻在不入流的小癟三面前折戟沉沙,難道一點都不好奇?” 褚未染的聲線平穩,淡然中透出少少一點點的蠱惑,像在誘哄孩童的母親,和煦的笑容裏藏着穩穩的篤定。

沈醉咬唇,她得承認,她被他蠱惑了。

這裏的房展會不同別處,充分體現了濃厚的地方特色。展廳裏位置最佳面積最大的兩個展位被本城最有實力的兩家地産商——新城地産和天江實業——一左一右的占據,其它規模稍小的開發商和全國知名的地産大鱷統統被擠到一邊,受氣包兒似的窩着。

她不認為大鱷們實力不及那兩家,但他們看到的事實是,新城地産走的是高端路線,旗下樓盤無論位置品質價格都屬上乘,而天江地産則走平民路線,以中低檔樓盤搶占市場,薄利多銷。是否薄利她不清楚,但從剛剛十幾分鐘的展會片斷分析,多銷是千真萬确的。

結論是,她當然好奇。在全國各地都能呼風喚雨的地産大鱷,卻在眼前不入流的地頭蛇面前敗下陣來,她當然會覺得奇怪。

可是,覺得奇怪又怎樣呢?新城的樓盤位置很好,緊鄰江邊,比他們現在住的那套公寓還要優越。高層的觀景房,視野極好,可惜價格高得不是一點半點,但仍有人趨之若鹜。至于天江,雖然位置有點偏,但勝在盤子大,價格低,配套好,同樣可圈可點。

反觀地産大鱷們,無論地段、價格、配套,沒有一樣占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