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3 章 挾刃落花 (十六)

第183章 挾刃落花 (十六)

蔡年時的家從來沒有像現在這般熱鬧, 也從來沒有像現在這般安靜,古舊的圓桌旁,沈忘、柳七、程徹、易微環繞而坐, 桌上擺放着自查案伊始至現在搜集來的各種證物。四人皆沉默地盯着桌上的證物, 一言不發。在一旁忙不疊倒茶的蔡年時只覺得自己汗都要下來了,輕手輕腳地把茶杯往衆人面前推了推,小聲道:“喝茶……一邊喝一邊想嘛……”

“年時,你也別忙活了,幫我們一起想一想。”沈忘輕輕扯了一下蔡年時的衣袖, 聞言,蔡年時激動地有些打磕巴:“我……我也行嗎無憂兄?”

易微正自想得腦子疼,瞪了蔡年時一眼,蔡年時哪還敢再說話, 趕緊挪了椅子坐下, 可憐巴巴地擠在程徹身旁。

沈忘環顧衆人, 溫聲道:“那現在我來給大家梳理一下案情——首先, 此案自兇犯張綽平行刺聖上開始, 張綽平行刺失敗, 被關入诏獄。诏獄之中, 他極言主使之人乃是張首輔與馮公公, 重刑加身卻絕不改口。而從現場的金桂樹上的劍痕可以看出,張綽平似乎并不想傷害聖上, 這是矛盾之一。”

“其後,我們通過張綽平手指上的老繭推斷出他定然是行伍出身,擅使鳥铳。又因為他與之前的王大臣案犯案手法和過程極為類似, 而将二人建立了聯系,并因此得知了王大臣案背後的秘辛。王大臣最初也是嚷着主使之人乃是前任首輔高拱高大人, 可當他欲改換證詞之時,卻被灌下毒酒,有口難言,最終身死,案子便也不了了之了,這是矛盾之二。”

沈忘将杯中的茶水傾倒于桌面,以指作筆,在桌面上勾勒出如同蛛網般的線索圖。而衆人的目光也随着他指尖的移動,在桌面上下游移。

“當我們在年時的幫助下,前往架閣庫尋找張綽平的信息時,得到了曲管勾的暗示,欲将另一份兵冊交予我們,并約我與柳仵作第二日日落時分相見,可待到第二日前去,我們只得到了曲管勾燒焦的屍體和陷入大火的架閣庫,這是矛盾之三。”

“在火場中,我們見到了欲逃走送信的小德子,逼問之下得到了‘所謂的’曲管勾的遺書,遺書中曲管勾承認自己害怕清勾之事敗露,畏罪自戕并焚毀了架閣庫,并委托小德子将自己攢下的銀錢送還曲家。”

“可惜……”沈忘悠悠嘆道:“經過屍體的勘驗,我們發現小德子所言皆虛,曲管勾正是被他所害,又靠着一把大火毀屍滅跡,其後小德子在送還了銀錢之後也自溺而死,這是矛盾之四。”

衆人看着桌面上被沈忘勾勒出的線索圖,如同夜空中爆開的煙花,從一點勃發而出,卻終究無法聯動成網,只是各自消散了。易微懊惱地盯着桌面,氣沖沖道:“線索是不少,可卻是沒有一個能追蹤下去的。”

“是啊”,程徹應和着撓了撓頭,“曲管勾死了,小德子也死了,怎麽查誰死誰呢?”

“這樣一來,小德子殺死曲管勾的動機也無從知曉了。”柳七道。

沈忘的指尖輕輕在桌面上敲擊着,突然他眸光一亮,順着桌面上小德子的線索向着初始的起點指了過去:“可是,如果我們倒着來推呢?小德子為什麽自殺,是為了隐藏一個秘密或者是為了保護知曉秘密的人,因為他知道如果我們順着他這條線索查下去,定然會有所得,那他唯一的辦法就是主動切斷這條線索。”

蒼白的指尖略作遲滞,繼而又向着原點移動:“而在這之前,他殺死了曲管勾。曲管勾曾經想要将一份隐藏的兵冊交予我們,而在那之中極有可能記錄着與張綽平相關的信息。所以小德子想殺地并非是曲管勾,而是隐瞞張綽平有可能暴露的信息。”

柳七贊許地點頭補充道:“确是如此,就從小德子将銀錢分文不動地送還曲家人這件事,就可以得知他對曲管勾并無什麽仇怨,相反,他應該對自己的殺戮心懷愧疚。”

沈忘用手在張綽平的名字上畫了一個圈:“所以,張綽平的信息有什麽不能為人知的呢?”

“或者說,一個鳥铳兵的信息有什麽必須要隐藏的呢?”易微趕緊有模有樣地接了一句。

這時,一直在一旁安靜聆聽的蔡年時突然驚呼出聲,他慌亂地指着張綽平的名字,急得結結巴巴:“鳥铳兵!?會不會……會不會想刺殺聖上的,就是這個人的上官啊!?”

“可剛才大狐貍不是說了,張綽平明顯就不想行刺啊?”

“那如果說,他的上官拿他的家人相威脅,逼着他去行刺呢?他既不能拒絕,又不能逃走,只能将劍刺向那棵金桂樹——一定是這樣,一定是!”蔡年時越分析越覺得有理,不由得拍着大腿大喊起來。

“那也不對啊,那小德子為什麽要幫助張綽平隐藏呢?他和小皇帝可是好朋友啊!就像咱們這樣的好朋友!你會為了什麽原因來殺我嗎?怎麽想怎麽都不合理……”易微嘟嘟囔囔地搖着頭,蔡年時趕緊改了口,一疊聲地保證道:“若是像咱們這般的好友那定是不可能,我方才說的都是胡說的,的确不合理。”

見耿直的蔡年時被易微問得啞口無言,大家面上的表情也難得地松弛了下來,沈忘微微一笑,輕聲道:“總之,現在留在咱們面前的線索只剩下一個,就是诏獄中的張綽平。”

“可是,那家夥咬死了,一句話都不說啊……”程徹想到張綽平被打得面目全非的臉,有些頭疼地撓了撓後腦勺。

“一次不行就兩次,兩次不行就三次,總能詐出些什麽來。”沈忘悠悠道,“更何況,我現在有了一個更合乎情理的聯想。”

第二日。

幾乎是一夜之間,京城的黃葉便落了一大半,剩下的枯葉茍延殘喘地扒在枝頭,時不時随着秋風發出嘩嘩地嗚咽聲,天地已入深秋,沈忘諸人踏着滿地金黃向诏獄的方向走去。易微捧着手爐,緊緊跟在柳七的身後,她本來想要賴個床,可沈忘卻說什麽都要帶着她一起去。見沈忘對自己的能力頗為重視,易微也不得不賣了對方一個面子,一路打着哈欠堅持着。

在诏獄中,衆人見到了多日未見的張綽平。因為沈忘提前打了招呼,張綽平這次的面色要比之前正常許多,身上的傷口也敷了藥,逐漸開始愈合,這讓他臉上混不吝的笑容更顯得生動起來。

“這獄中無聊得緊,我日日巴望着沈大人來審我呢!”張綽平呲着牙笑道。

易微翻了個白眼,砸吧着嘴道:“我看還是錦衣衛打你打得少了,嘴碎得很。”

張綽平也不惱,看着易微只是笑。易微被他看得頭皮發麻,沖着程徹小聲道:“我看啊,問了也是白問,這人腦子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