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王衎吃得很快,顧宸才吃到三分之一,他的碗除了湯其他都被吃完。

由此可見他胃不好的原因。

早上不吃,吃到太快,吃完就睡。

豬嗎?

看他滿臉倦意,顧宸放下筷子,從書包裏掏出紅花油和嗎丁啉擺到他面前。

“你的腳還是塗點紅花油吧,好的快。如果胃不舒服,就吃一片嗎丁啉。”

王衎把視線從吃得鼻尖冒汗的女孩臉上移到藥上。

“多少錢?加上晚飯我等會給你。”

“不用了沒多少。”

王衎半個身子越到她面前,筷子上的魚丸失去力量,吧唧掉回碗裏,濺起波瀾。

“不要對我這麽好。”說完潇灑地回了房間,只是背影很落寞。

一個明明到哪裏都受歡迎的人,似乎和落寞孤獨怎麽都搭不上邊,只是此刻。

顧宸錯過了很多,一個父母雙亡寄居在別人家的男孩子,即便再堅強也會有傷心難過的時候。

更何況世界上永遠都不會有所謂的感同身受,能承受所有的只有自己。

她忽然沒了食欲,一直看着那扇緊閉的門。

爸爸不知歸期,他們兩個人會有很長一段時間共同生活,前幾天沒有交集的生活實際上她過得并不開心。房子很大很空,夜晚總有一種孤身游蕩的感覺。

不如就趁現在好好溝通,打開那扇門。

只是人心的門不像芝麻開門那樣簡單,說開就開。

她在以前的學校幾乎沒有朋友,因為那所學校是著名的重點學校,所有學生都拼了命學習,只為上重點大學。

她沒有過這段時間和晚晴有的正常校園生活。

拿上藥敲開那扇門也沒有那麽難,對吧。

所以此時此刻,顧宸自告奮勇給他揉腳踝。

說完建議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我真的很厲害,小時候摔跤我媽都是給我一瓶紅花油自己揉,你看我現在手腳都很靈活。一點問題都沒有。”她還欲蓋彌彰地轉了一圈。

王衎只能把自己的腿放到她懷裏。

流暢的起伏,白皙,一個男生為什麽有這麽好看的腳踝。

熱辣的紅花油在空氣中彌漫,顧宸倒一點到手心,互相摩擦。

撫上有點淤青的腳踝,兩人都是輕輕一顫。

顧宸緩緩揉開,藥油在手掌和皮膚間蔓延。

王衎覺得傷處越來越熱,不僅來自于受傷,還有些別的。

少女白瑩的手,恰到好處的力度,昏暗的環境。

他坐在床上,顧宸也是。

莫名的思緒也在蔓延。

另一位當事人恍然不覺,仔細認真地揉弄。發絲随意垂落,一縷輕拂着他的皮膚,随着顧宸的動作,一刷一刷,癢癢的。

再揉下去就要出事了。

王衎拉過旁邊的被子蓋在身上。

“你冷嗎?”顧宸擡起頭,手上動作卻不停,“你應該感覺熱啊。還是去醫院看看吧,現在去還來得及。”手終于停下。

“空調開的太低了。”摸過櫃子上的遙控器調高溫度,“你回去吧,好多了。”

“哦,那你好好休息。”人又不走。

“顧宸,剛才的話你別放在心上。”

“嗯,啊,沒事。每個人都有心情不好的時候嘛。”顧宸挂上一個燦爛的笑容,“以後有事可以和我說啊,雖然我不會安慰人,但至少有人幫你分擔。一個人的快樂說出來就是兩個人的快樂,一個人的悲傷說出來就會減少一半。我們要一起生活好久,不可能一直老死不相往來。”

“這回化身知心姐姐?”王衎冷淡的臉上在昏暗的燈光下也顯出一絲溫柔。

“……”

OK,fine.

道完晚安走人。

顧宸沒計較他的嘲笑,按下洗手液搓洗雙手,紅花油的味道怎麽也去不了。

萦繞鼻尖的味道,以前姜晟給她處理的時候也是這樣的嗎?

明明是不能忍受刺鼻味道的人……

不想了。

不能再想。

顧宸拿出第一天下發的校訓。

八中的歷史悠久,從設施陳舊的教學樓可以看出。

校歌校訓也是歷經歲月的滄桑,據說當年是專門請了人寫的。

一個個四個詞語,組成整篇校訓,共一千五百二十個字。

就當是練字了。

抄到一半下樓喝水,把米洗了放進電飯煲設定時間,明早就有暖粥喝了。

周六早上,顧宸睡到八點半。身體還有一點熬夜的疲累,抵不過肚子開始抗議。

下樓時照舊是一片漆黑。

打開窗簾,頓時陽光普照。

到廚房盛粥,每一粒米都開成一朵米花。

端上粥坐到餐桌,白的不能再白的粥,有點寡淡。

粥留在桌上放涼,顧宸走到冰箱前面,打算看看有沒有鹹菜。

雙開門的大冰箱裏除了一排雞蛋空空如也。

關上門,嘆一口氣。

這根本不是生活,是生存。

荷包蛋如果油溫調低一點,應該不會油滴四濺吧。

顧宸從冰箱裏挑一個順眼的蛋。

開火放油,油溫調到最低。

鍋裏波瀾不驚。

用手感受溫度,還是有點溫熱的。

把雞蛋磕在鍋沿上,開一道縫隙。

到此為止,都是正常的烹饪。

食用油遇到蛋液,沒有噼裏啪啦。

因為油溫低,很久沒有成形,中間黃澄澄的蛋液一點沒有熟的跡象。

到底還是餓了,顧宸把火稍稍調大。

鍋裏的油開始旋轉跳躍,猝不及防就被濺了。

好疼。

顧宸手裏拿着鍋鏟,站得老遠。

“再不出鍋就要焦了。”身後什麽時候站了個人。

顧宸猶猶豫豫不敢上前,手裏的鍋鏟被拿走。

同樣一個鍋鏟,在她手裏是玩具不值得一提。

到王衎手裏,就是利器。

她坐在餐桌邊低頭喝粥,聽着腳步聲越來越近。

視線所及,木質餐桌上放着純白瓷盤,瓷盤裏是白邊黃心的荷包蛋。

中間部分因為放置時沒有控制好力度,在微微晃蕩。

“你要溏心的還是熟的?”

“都可以,如果是溏心的話那就更好了。”

王衎把一個蛋放進她碗裏,“吃吧,溏心的。”

她咬一口,黃色的蛋液流出,暖暖的。

吃完蛋喝完粥,顧宸收拾碗筷。對面遞過來一只碗。

“做飯的不洗碗。”說完沒等她反應就回了房間。

把碗洗好放上碗架,顧宸聽到咔嚓一聲,大門關上。

出門了?

有一點擔心他的腿,想發短信,後一秒又笑罵,又不是他的老媽子,管太多會讓人厭煩。

王衎擠上公交車,換乘兩趟回到鄉下。

村裏的街道上聚滿了人,越走越近,一陣帶着各種生殖器混雜問候祖宗的髒話不絕于耳。

王衎止步不前,有點不想往前走。

戰況激烈的罵戰裏有人看見他分出神來,“他回來了。”

前一刻劍拔弩張的幾個人頓時一個個走向他,前後左右都站了人,擁着他往老屋走。

“回來啦,爺爺就等着你回來看他呢。回來了就好。”王衎看向說話的大嬸嬸。

旁邊的叔父使勁甩眼色,一番眼神交戰。

“死娘們,讓你說什麽都忘了,沒用!”作勢就要打人。

王衎本能擋在嬸嬸前面,手擒住叔父。

“反了你!”惱羞成怒。

“叔叔,想要錢就別打人。”王衎把手松開。

叔父恨恨的瞪着他。

路過棋牌室,老板大聲問叔父,“什麽時候還錢!再不還我可要收你家房子了。”

“再寬限幾天,我立馬有錢了,你等着。給我把位置留着晚上來幾圈。”

王衎聽在耳裏。

爺爺房門前,這些人紛紛退散,讓出一條路。

王衎走進去看到許久未見的爺爺,躺在殘破的還帶着不明污漬的棉被下。比上次見到時精神還要不濟。在昏睡。

“爺爺,我回來了。”王衎握起老人粗糙的雙手。

慢慢醒轉,眼睛睜開一條縫。咿咿呀呀說話。

“嗯,別急。您慢慢說,我聽着。”王衎另一只手輕拍老人的手。

“孩子,你不該回來。”簡單一句話說了好幾分鐘,嚴重的喘息。

“爺爺你慢慢說,我不走。”他寬慰。

嬸嬸端着一杯熱茶走進來,掩上門。“你叔父前段日子手氣好,跟着店老板跟人組局,賺了點錢。鬼迷心竅把房産證抵押去賭,結果人家下了套就等着他鑽。”嬸嬸臉上流下兩行清淚,“欠了二十萬啊,這可讓我怎麽活。前兩天上門催債,一大幫子人把家裏翻得亂七八糟。”止不住的淚,哭着就要跪下。“衎衎啊,嬸真的沒辦法了,你弟弟妹妹今年的學費還欠着學校。嗚嗚嗚。”

王衎把人扶着,從櫃子上抽了幾張餐巾紙給嬸嬸。

裏面安靜如無人。

外面叔叔大伯吵翻了天,隔着一扇門。女人吼男人叫,夾雜着小孩子的哭聲。

王衎心煩意亂。

“嬸嬸,爸媽留給我的錢還有一點,你先拿去應急,把弟弟妹妹學費交了。”他來之前去銀行取了兩千塊錢塞進信封。

爺爺掙紮着坐起來,把錢一推。“孩子,這是你爸媽的錢,你自己還要讀書。”

嬸嬸也不好意思收,僵持着。

王衎的父親一直是老爺子心裏的痛,兒女裏最有出息的就是王衎爸爸,讀書好,工作好。還知道孝順他,只是老天爺不公平啊,犧牲在工作崗位上,年紀輕輕就走了。王衎的媽媽也死在一起,王衎成了孤兒。

單位給了豐厚的撫恤金,為了這筆錢,那些不争氣的兒女搶起王衎的監護權。孩子在親叔叔伯伯家吃不飽穿不暖,不是嬸嬸偷偷給他吃的,也許他早就餓死在某個冬夜。

後來是顧宸爸爸到他家拜訪,看到恩人之子生活艱難,把他帶在身邊撫養,還用了一些手段争回一半撫恤金。爺爺纏綿病榻多年,也都是顧宸爸爸安排手術忙前忙後。

王衎手裏的撫恤金沒剩多少,他知道這回叔父是惦記上了自家房子。這麽多年房子拿來出租,都被叔父揮霍一空。

這幾年頻頻傳出要拆遷,房子剛好在那片區域,叔父待不住了。前幾次打電話旁敲側擊問他把房産證放在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