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京郊,栖霞嶺。

一輛馬車在山道上急馳,快速轉過一處彎道,山路随即變得陡斜,一側更是萬丈深淵,若是墜落,絕對小命不保。

車夫面色蒼白、滿頭大汗,緊拉着缰繩的雙手都已勒出血來了,卻還是沒有棄車而逃的念頭。

眼見失控的馬匹就要沖出山道,車夫倉皇大喊,「公子,快跳車,馬兒控制不住了…」

車中之人早已被颠得七葷八素的,聽到車夫的叫喊聲,勉力起身沖向車門,就在即将失去意識的前一瞬,他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他這次果然太沖動了,才會平白搭上自己的命…

馬車在空中翻騰跌撞,伴随着馬兒的悲嘶,漸漸墜向深淵。

山道再次恢複寂靜,路上清晰可見兩道深深的車轍印記,男子趴伏在地、動也不動,他穿着一襲質料上乘的寶藍錦袍,腰飾佩物精美細巧,發髻散亂,發絲遮住了他的臉,一灘血漬在他的手腕下漸漸蔓延開來。

山間清風徐徐吹過,帶着淡淡的草木花香,如果忽略地上那個生死不明的人,風景确實讓人心情舒暢怡然。

緩慢規律的馬蹄聲自前方傳來,不久之後,一騎馬慢慢出現在山道上,馬背上坐了兩人,看衣着裝扮乃是一對主仆,不過主仆共騎倒也算是奇事一件。

兩人看到了男子,拉動缰繩讓馬兒奔跑向前,很快便來到男子附近。

馬上的少年公子拉住了缰繩,從馬背上一躍而下,蹲到男子身側,伸手便要将人翻過來。

「小姐—」仍坐在馬背上、做青衣書僮打扮的少女有些焦急的喚道,聲音清脆如新莺出谷,猶帶少女的稚嫩。

男裝扮相的葉秋萍回首看去,安撫的笑道:「沒事,我會小心的。」她樣貌清秀,眉宇間卻帶着幾分英氣。

丫鬟小米點了點頭,兩眼直瞅着趴伏在地的男子,神情不由得有些緊張。

葉秋萍将人翻了過來,探探他的鼻息,再替他把脈,轉頭對小米道:「他還活着,不過受傷昏迷了。」

小米下了馬,跑到小姐身邊,想看看能不能幫上什麽忙。

葉秋萍已經麻利地從內襟扯下一條布,幫男子包紮好腕間的傷口,這道口子應該是被碎裂的木屑劃傷,看地上的車轍印記,他應該是從飛奔的馬車上跳落的,不知道別處還有沒有傷。

小米好奇地伸手将男子覆面的亂發撥開,一看到他的面容,她瞬間眼睛一亮。竟然是個長相極為俊逸的男子,只可惜此時他雙目緊閉,面色因失血過多而顯得蒼白狼狽。

「小姐,他額上也有傷。」小米說道。

葉秋萍應了一聲,又扯下一條布,讓小米扶住那人,她則幫他包紮頭上的傷口。

「小姐,他會是什麽人?怎麽會受傷的?」小米一邊問,一邊打量四周。

葉秋萍包紮妥當後,掃了一眼崖邊,搖了搖頭道:「大概是馬車趕得太急出事的。」看他身上的傷,可見當時情形相當兇險,她心中還有別的猜測,但是這不需要跟小米說。

「哦。」小米忍不住又朝男子看了一眼。「那我們要帶他離開嗎?」

葉秋萍皺了皺眉頭,抿了下唇,道:「救人救到底,帶他下山吧。」

聞言,小米不免有些遲疑。「可是…這樣好嗎?小姐是來京城投奔老爺的,帶一個陌生男子同行,到時候…」

「你傻啊!」葉秋萍直接截斷了她的話,「等到了山下,找戶人家安置他就好了,幹什麽非得帶着他去禦史府。」

她并沒有告訴小米她到京城的真正目的,小米一直以為她是千裏投親,但其實她是到京城解除婚約的,老爹那邊的人對她有什麽看法根本不重要。

「也對哦。」小米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頭。

「行了,幫我扶他上馬。」

「好的。」

主仆兩個費了番功夫才将男子弄到馬背上。

葉秋萍牽着缰繩,小米則跟在她身後,一行人繼續前進。

走了一會兒,小米回頭看了一眼馬背上依舊昏迷不醒的男子,問道:「我們還得走多久才會到山下啊?」

葉秋萍側首笑睨了小米一眼,帶了幾分戲谑地道:「你要是走不動的話也上馬去,正好扶着他坐正,這樣橫在馬背上,估計他也不舒服。」

小米撇撇嘴,「男女授受不親,我才不要!」

「小米啊。」葉秋萍忽然嘆了口氣。

「怎麽了,小姐?」小米不明所以的反問。

葉秋萍無奈的看着她道:「你非要給我當丫鬟,我也就應了,可咱們現在是男子打扮,你能不能別老是自曝身分?」

小米倏地捂住嘴,眼睛骨碌碌的轉着,朝四周瞟了瞟,然後拍着胸脯,松了口氣道:「還好,沒別人。」

葉秋萍只能搖頭。當初從盜匪手中救下小米是機緣湊巧,偏偏小米孤苦無依又死活要跟着她,她狠不下心不管,這才将人留在身邊,但時常會有種自讨苦吃的感覺。

想到這裏,她忍不住一手握拳敲了自己的頭兩下,果然還是一個人自由自在比較好。

「小姐,你怎麽了,是不是頭不舒服?」

「沒事。」算了,已經留下了她,就只能慢慢适應了。

「小姐…」

葉秋萍扭頭瞪她一眼。

小米後知後覺的輕打了下自己的嘴,讨好的笑道:「公子,你說他會是什麽人?」

葉秋萍淡淡的回了三個字,「不知道。」

「猜一下嘛。」

「猜不出。」葉秋萍拒絕配合。

「公子,你真沒好奇心。」小米沒好氣的道。

「太好奇可不是什麽好事兒。」葉秋萍馬上堵了回去。

接下來,主仆之間是好長一段時間的沉默。

随着天色越漸暗沉,小米再也無法保持冷靜,她有些焦慮的道:「公子,天快黑了,咱們天黑前來得及下山嗎?夜裏的山林很可怕的啊!」

葉秋萍吐了口氣道:「咱們現在是用兩條腿走路,天黑前恐怕下不了山了。」

「要不…咱們把他扔了吧。」

葉秋萍無比驚詫地瞅着她。「小米,你是認真的嗎?」

小米被這麽一問,馬上就遲疑了。「這、這個…不太好吧…」

葉秋萍用一種看回頭浪子的表情看着她。「幸好你還有救。」

小米嘟着嘴,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

葉秋萍伸手拍了拍她的肩頭,語重心長地道:「小米,你還小,路可千萬別走歪了。」

「公子,你太過分了啊!」

葉秋萍本想再調侃小米兩句,神情卻忽地一凜,側耳凝神細聽,随即她一扯缰繩,讓馬兒停步,同時示意小米不要再往前,接着她趴到地上,将耳朵貼着路面,過了一會兒,她一躍而起,一手扯着滿臉疑惑的小米,另一手牽着馬兒進入一旁的林中。

沒多久,幾匹快馬急馳而過,馬背上的人皆是神情匆忙,似有急事在身。

小米茫然不解地看向小姐。

葉秋萍沖着她淡淡一笑。「小心點兒準沒錯。」

誰知道那些人是不是來找這個男子的麻煩,不過,若真是找他麻煩的,難道他們是埋伏在前路,因為久候不到要劫殺之人,這才折返尋找?那麽他們必然會發現馬車墜落之處,這是要回去覆命?抑或他們根本就是和她所救之人全無幹系的一隊人?

為防萬一,躲躲無妨,她不想再節外生枝了。

想到這裏,葉秋萍回頭看了一眼馬背上的男子,眉心微蹙,但願真的不會節外生枝!

至于她帶他走了回頭路,會不會無意之中又将他帶入險境,她也顧不得了,畢竟她自己的事才是要緊的。

不管如何,到了山下,找戶人家安頓他,她也算盡到心了。

為了以防萬一,主仆倆又在林中躲了許久,才繼續上路。

「哎喲。」小米突然痛呼一聲。

葉秋萍急忙扭頭問道:「怎麽了?」

小米的五官皺在一起,彎着身子,左手撫着左小腿。「公子,我好像扭到腳了。」說完,她擡起頭,無助的看着自家小姐。「怎麽辦?」

葉秋萍看看天色,重重的吐了口氣,讓馬兒停下。「還能怎麽辦?我背你下山啊,難不成你真想在山上過夜?」

「當然不想!」小米回得極快,但随即又猶豫起來。「可是公子…」

「廢話省起來,我先幫你看看有沒有傷到骨頭。」葉秋萍一邊說,一邊蹲下來替小米檢查傷勢。

她不過輕輕一碰,小米又是一聲痛呼。

葉秋萍皺緊眉頭。「小米,你忍着點,我幫你正骨。」

「好…」小米的聲音已經帶了哭音。

伴随着葉秋萍的動作,小米發出凄慘的叫聲,橫趴在馬背上的男子也被這猶如殺豬般的聲音驚擾,不由得蹙起眉心。

但葉秋萍主仆根本沒有注意到男子如此細微的反應。

「好了,這幾天你就不要亂動了,上來吧。」

「公子…」小米一邊抽噎,一邊看着半蹲伏在面前的小姐,眼中閃爍的是無法言說的感動。

「上來吧,又不是沒背過。」

小米不好意思地抿嘴,收到小姐不耐煩的目光,趕緊爬上了她的背。

葉秋萍颠了一下背上的小米,然後攥緊手裏的缰繩,繼續趕路。

随着時間過去,天色完全暗了下來,白日優美的山林景色也因此變得陰森恐怖。

小米回頭看向黑沉沉的山林,心有餘悸地道:「可算是下山了。」

葉秋萍無言地搖搖頭,辨別了一下方向,邁着堅定的步子向前而去。

小米轉回頭,在小姐耳邊道:「公子,你要累的話就停下歇歇吧。」

「沒事就閉嘴,你想荒郊野地待着,我還不想聽野獸號叫呢。」

小米趕緊閉嘴,小姐這是心裏不爽快了。想想也是,徒步趕路不說,還得背着她這個不小心扭到腳的丫鬟,心裏肯定是窩了火的。

葉秋萍此時确實有些煩躁,事情怎麽就失控到這種情況了?

真是夠了!

本來預計傍晚就可以進城的,結果天都黑了,他們卻才剛下了山,身上帶的幹糧也沒了,再找不到人家,恐怕真要夜宿野外兼餓肚子了。

好在,向前走了沒多久,終于看到燈火人家。

這無形中給了葉秋萍極大的動力,她好似腳下生風,大步朝前方走去。

找到了人家,就等于有得吃又有得住了,太好了!

那是一個不算太大的村子,粗略估計頂多三、五十戶人家。

葉秋萍找了個房舍中等的人家,敲了敲院門。

出來應門的是位老婦人,她就着月色看着來人,渾濁的雙眼不禁朝伏在馬背上的男子多看了兩眼。

葉秋萍有禮的道:「老人家,我們一行錯過宿頭了,不知可否在貴宅借住一宿?」

「馬上的人…」老婦人有些遲疑。

葉秋萍回首看了一眼,老實回道:「不瞞老人家,這是我們主仆路上所救之人,若不是因為他,我們也不至于錯過了宿頭。」

老婦人還是有些猶豫。「他不會有事吧?」

葉秋萍趕緊道:「沒事沒事,只要一會兒灌碗熱湯下去,他就能緩過來了,明日我們進城再為他延醫求藥就好。」

老婦人想了想,終于道:「那你們進來吧。」

「多謝老人家,這點錢就算我們的食宿費,還要煩勞老人家給我們燒些熱水、做些吃食。」

老婦人看着被塞到手裏的幾十個大錢,臉上不由得有了笑意。「我們家只有西廂還能住人,只是寒舍簡陋,怕是要委屈公子三人了。」

「不妨事、不妨事,能有一席容身之地,我們已經很感激了。」

「公子請随我來吧。」

「有勞了。」

老婦人将他們帶到西廂後便去張羅熱水和吃食。

葉秋萍把小米放了下來,扶到土炕邊坐下。「你先歇息,我去将那人弄進屋。」

「好。」

安置好丫鬟,葉秋萍走出房間,将馬背的男子抱扶下馬,半拖半抱的弄到了屋裏。

小米皺着嬌俏的鼻子,看看身下的土炕,又看看屋裏的幾個人,面有難色地問:「公子,我們今晚怎麽睡啊?」

葉秋萍看了屋頂一眼,半真半假地道:「想怎麽睡就怎麽睡啊。」

小米登時一副吃到蟲子的表情,有時候她對小姐真的很有意見呢。

葉秋萍将男子用力扔到了炕上。

小米有些錯愕的用手捂住嘴,小姐真是太粗暴了,可是…那人怎麽好像一點感覺也沒有?她小小聲的問道:「他不會死掉吧?」

葉秋萍幾不可聞地哼了一聲,道:「放心好了,死不了。」既然要一直裝暈,就自己生受着吧。

原本她也沒注意,只是中途她好心扶擺他在馬背上的姿勢,順手又替他診了下脈,聽內息就知他已醒來,但人家擺明了不想醒來,情願就這麽在馬背上颠簸,君子有成人之美,她就當什麽都不知道了。

一聽,小米這才放下心來,接着她不由得伸頭看向外頭。

葉秋萍見狀,好笑的問:「餓了?」

小米可憐兮兮的點點頭。

葉秋萍道:「再忍會兒吧。」

小米覺得她一點兒都沒被安慰到。

葉秋萍卻不再理會她,雙手環胸坐到炕邊,閉目養神。

小米悶悶地打量屋裏的擺設,這間屋子簡直可以用家徒四壁來形容,除了這張土炕,炕上一床單薄的被褥,竟然只有一張破舊的四方小桌和一只凳子,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老婦人才剛到房門外,葉秋萍便睜開了眼睛,起身往外迎了兩步。

老婦人和一個八、九歲的男童各端着一只碗進來。「鄉下人家沒什麽好吃的,做了碗面葉湯,公子就湊合吃吧。」

「麻煩了。」

「還有一碗,我再去端。」

「多謝。」

葉秋萍從桌上端來一碗,交到小米手中。

小米遲疑了一下,問道:「公子不吃嗎?」

葉秋萍道:「桌上還有。」

小米不好意思地笑笑,秀氣地小口小口吃了起來。

葉秋萍瞥了炕上依舊雙目緊閉的男子一眼,伸出手,非常用力的掐他的人中。

雖說她是當什麽都不知道了,但心中那口悶氣勢必是要發洩出來的。

男子先是緊皺眉頭,接着緩緩睜開了眼睛。

一看他醒了,葉秋萍便轉身去取桌上的那碗湯。「醒了就多少吃點東西吧,受了傷,再不吃東西,身子撐不住的。」

看着那只粗瓷大碗裏的面葉湯,玉子明不由得又皺起了眉頭。光看着就讓人一點兒胃口都沒有。

「這時候就別挑剔了,給。」葉秋萍又把碗往前一遞。

玉子明皺着眉頭接過。

這時,老婦人端着最後一碗湯走了進來。

葉秋萍道了謝,接過。

老婦人見玉子明清醒了,心裏松了口氣,轉而對葉秋萍道:「熱水還在燒。」

「我們不急,給您添麻煩了。」

「沒事沒事,多燒一把柴火的事。」

葉秋萍笑着目送老婦人走出屋子,慢慢地将碗拿到嘴邊,一邊吹一邊吃起來。

她吃東西的模樣不像小米那麽斯文秀氣,雖然不至于粗魯,但委實有些快。

小米還有半碗湯,葉秋萍已經把自己的那一碗都吃完了,而玉子明的那一碗更是才喝了不到三分之一。

「小—公子,你要是沒吃飽,我這裏還有半碗。」

「吃你自己的吧,我夠了。」

小米便不再說話。

等到老婦人和男童提着熱水、拿着木盆進來的時候,三碗湯只剩下玉子明手裏還餘半碗,他是真的吃不下了。

葉秋萍瞪了他一眼,微微搖頭,沒說什麽,接過老婦人手裏的熱水桶,道:「老人家,您先去休息吧,接下來我們自己來就好了。」

「好,那我就不打擾三位休息了。」

「慢走。」葉秋萍才剛掩上門回過頭,就對上小米狐疑的目光,她解釋道:「我們總得洗把臉,而他…」

她頓了一下,才又道:「得清洗一下傷口,再重新包紮,萬一傷口感染,就有得受了。」

小米這才恍然大悟的點點頭。

葉秋萍先用一些熱水清洗木盆,才裝了半盆水,朝小米走過去。

小米已經從身邊的包袱裏取出一條幹淨的布巾,放進熱水中,但她馬上手一縮。「公子,你沒兌冷水。」

葉秋萍笑了笑,對着兩手分別吹了口氣,然後面不改色地将手伸進熱水裏,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很快便将布巾擰幹。

她才不會告訴小米她光顧着囑咐老婦人幫忙燒熱水,卻忘了讓人家順道準備一桶冷水,再加上她又懶得再出去,所以就只好自己辛苦一下了。

「公子,你的手不要緊吧?」小米很是擔心地看着小姐燙紅的手指。

「趕緊擦臉。」

「哦。」

小米接過布巾擦了臉,葉秋萍再次将布巾浸濕擰幹,自己也擦了擦手,然後把水潑到院中,回過身來重新倒水,端到炕邊去。

玉子明就靠在炕牆上看着她忙東忙西,眉頭偶爾會微微皺起。

葉秋萍擰好了布巾,頭也不擡地對他道:「手伸出來。」

玉子明把受傷的右手伸向她。

葉秋萍熟練地拆去原本綁着的布條,小心仔細地替他清理傷口。

小米也沒閑着,又從包袱裏取出一件幹淨的白色中衣,撕成若幹條,在最恰當的時候遞了過去。

葉秋萍擡頭沖着她一笑,這個笑容幹淨明媚,像陽光一樣。

小米也回她一個笑臉。

葉秋萍低下頭,繼續幫男子包紮。

手上的傷處理好,就是他頭上的傷了,葉秋萍猶豫了一下,朝小米伸手。「梳子。」

「哦。」

葉秋萍擡頭。「我先幫你把頭發打理一下,再包紮頭上的傷口。」

玉子明道:「麻煩了。」

葉秋萍抿抿唇,先幫他把頭上的布巾拆下,慢慢幫他梳理散亂的長發,之後,她又換了熱水,洗幹淨布巾,幫他淨面、清理傷口。

兩人離得很近,近到可以感覺到彼此呼出的熱氣。

最讓葉秋萍感到尴尬的是,他那雙深潭似的眼眸,就這麽不閃不避、定定地瞅着她,莫名讓她亂了心緒,有種心慌的錯覺。

強壓着心頭的紛亂,她幫他處理好傷口,包紮妥當,暗自籲了好大一口氣。

弄完了這一切,葉秋萍不得不又重新刷過木盆,倒水洗了把臉,簡單收拾了一下自己。

最後,她才回到炕邊,挨着小米坐下,向後一倒,靠着牆閉上了眼睛。

小米往她身邊又湊了湊,最後幹脆伸手抱住她的一只胳膊,這才跟着閉上眼睛。

玉子明靠着另一邊的炕牆,看着這對在他看來略有些怪異的主仆。

主子不像主子,奴仆不像奴仆。

片刻之後,他也閉上了眼。

不管如何,他們救了他是真的,想到這裏,他的嘴角微微揚起。

報恩?他好像還沒做過,有機會的話可以試一下。至于是不是對方希望的那種報恩,那就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內了。

雄雞一聲天下白。

晨曦劃破天際,小村子也慢慢醒了過來,農家小院裏開始有了動靜。

葉秋萍感覺到身邊的小米轉醒之際,也慢慢睜開了眼睛。

小米從小姐的肩膀上直起腦袋,揉了揉酸疼的脖頸,伸了一個懶腰,咕哝道:「小姐,天亮了啊。」

小米說出第一個字時,葉秋萍就想伸出右手捂住她的嘴,無奈肩頭被小米枕了一晚,麻得很,胳膊一時擡不起來,等她打算換左手時,已經來不及了。

小米在看到對面的玉子明時,神智倏地回籠,連忙捂着嘴,讨饒的看向自家小姐。

葉秋萍沒好氣的瞪了小米一眼。

玉子明緩緩睜開雙眼,微微一笑。「早。」

葉秋萍禮貌地點了個頭,慢慢活動右臂,讓血液流通。

小米趕緊幫小姐揉捏肩膀,一邊小聲道:「對不起啊,公子。」

「沒事,收拾收拾準備趕路。」

「哦。」

葉秋萍下了炕,撣了撣衣服,對一直看着自己的玉子明道:「天已大亮,一會兒在這家吃過早飯,咱們便各奔東西吧。」這人總給她一種莫名的危險,早點分道揚镳為好。

玉子明下地,整了下衣袍,抱拳一揖。「大恩不言謝。」

葉秋萍道:「既不言謝,就不必多說了。」玩文字游戲嗎?

他勾唇一笑,雖然頭上包紮的布巾稍微遮掩了他的風采,但依舊是一位翩翩佳公子。

葉秋萍不再看他,扶着小米往門口走去。

一開門,就聽到一道蒼老的聲音傳來,「公子,你們醒了啊。」

「老人家,早啊。」

「早。早飯已經在鍋裏了,公子們要吃嗎?」

「麻煩了。」

這次早飯他們就在院子裏的矮桌前用了。

簡單的白粥、鹹菜,還有一盤雜面饽饽。

玉子明一見這飯就直皺眉頭,勉強用了半碗白粥。

葉秋萍仍是一碗粥,不過今天多加了一個雜面饽饽。

小米喝了兩碗白粥加一個饽饽。

三人吃完了飯,葉秋萍跟老婦人道別,然後牽了自己的馬,出了這戶人家。

她正扶着小米上馬,就見玉子明走了過來。

「不說一聲道別嗎?」

葉秋萍從善如流地道:「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後會無期。」

玉子明不由得笑道:「不是應該後會有期嗎?」

葉秋萍雲淡風輕地道:「我們應該不會再見了。」見了也當不認識。

他不禁低頭輕笑,這個姑娘實在是太有個性了,他還從未遇見過這樣的女子。

他不思報恩正常,但她一副巴不得離他遠遠的态度,着實讓他有些不悅。

嗯,讓他不悅的人,他怎麽能順她的意呢?

必然不能!

小米狐疑地低頭看着小姐。「公子…」

葉秋萍一抓馬缰,飛身上馬,坐在小米身後,對玉子明點了點頭,道:「告辭了。」

玉子明急上前一步,伸手拉住缰繩,仰頭看着她道:「雖然不好意思,可是,恐怕還得再麻煩公子一下。」

「何事?」

玉子明向她伸出右手,掌心向上,笑道:「在下現在身無分文,又缺少腳力,不知仁兄是否願意借些銀錢給我呢?」她們主仆共騎,若非是事出意外,便是銀錢原因,而據他觀察,恐怕是後者。

葉秋萍皺了下眉頭,從錢袋裏摸出二十文錢,放到他手心。「我只能給你這麽多,應該夠你進城了。」

玉子明看着她不說話。

葉秋萍的眉頭皺得更緊。「一匹馬坐不了三個人。」

玉子明這時才道:「我不比仁兄身手矯健,我不過是一介文弱書生,如果靠這一雙腳想要進城,恐怕會很辛苦。」

葉秋萍抓緊了缰繩,忍耐着怒氣道:「公子,你可以用你才剛借到的錢,在村裏雇輛騾車,這樣就可以很輕松地進城了。」

玉子明理直氣壯地道:「我坐不慣。」

小米受不了的鼓起腮幫子,這人真難伺候。

葉秋萍有點兒明白了,從馬上一躍而下。「你想騎馬?」

「正是。」他回答得毫不臉紅。

「你想讓我們主仆把馬讓給你?」

玉子明搖頭。「不用這樣,我只是想跟你們同路而行。」

葉秋萍似乎有些明白他這麽做的原因了,看來昨天的意外真的另有隐情啊。

不過,他走回頭路不要緊嗎?

想了下,她坦白道:「這位公子,說實話,我此次進京并不想節外生枝。」

玉子明笑着回道:「可是你已經插手了。」現在想縮手,晚了。

葉秋萍意味深長的一笑。「這是恩将仇報嗎?」

他依舊笑得俊朗。「你怎麽認為就怎麽是吧。」

葉秋萍扭頭看了下馬背上的小米,一拉缰繩,邁步往前走。「那就走吧。」

「多謝。」玉子明笑着跟了上去。

小米看着并肩而行的兩個人,伸手撓了撓下巴,她一個小丫鬟騎馬,而兩個明顯是做主人的人步行,這樣真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