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3宋杭之接過名片,……

莊汝連神色不豫,但只道了一句:“胡鬧”,便轉頭對莊家麟道:“卑詩省的case你要盡心去做,你雖然已入籍C國,但畢竟是黃種人,恐怕當地人會有所抱怨。”

莊家麟忙點頭:“是,我已同省督郭偉誠交流過,叫他密切注意當地民情。”

莊汝連瞧着杯中殘茶,道:“我還是認為你應該常駐C國,至少兩年,盯緊case。”

這樁開發項目投資将近200億港幣,并非信和集團所能承擔。莊汝連拉上兩名同業老友一齊加盟,與C國國家銀行下的投資公司共同開發,項目這才開工。莊汝連為鍛煉大兒子,将實操工作交由莊家麟,但他仍不放心,時時叮囑莊家麟細心謹慎行事。

莊家麟心裏不情願,但父命難為,只好道:“是,我跟Edward交接手頭工作,兩周內去C國監工。”

莊汝連點頭不語,又順便問小兒子一句:“景明周末什麽安排。”

莊景明回道:“打算明日去渣甸山看望嫲嫲。”

莊汝連道:“你是嫲嫲養大,她很疼你,要懂得報恩。”

他掃了一圈家麟、家誠和家宜:“你們三個明日也跟景明一同去渣甸山。”

說畢,他本打算起身離席,似又想到什麽,回座道:“Robert父親在養和醫院ICU,他剛才同我通電話,講大約也就這兩天的事了。家麟代我跟李家聯絡,治喪的事情你來辦。”

傅玲玲唏噓道:“小時我們一同去Robert家過暑假,天氣好熱,uncle都教我們游水,還帶我們出海。”

莊汝連只是道:“世事無常。”

說罷,他便對莊家麟道:“近來都沒空打球,老大陪我練一會兒。”

莊汝連生活簡樸,不似港島其他富豪,熱衷飲酒、賭馬跟跳舞,他唯一的愛好便是打高爾夫球。石澳半島有一間高爾夫球俱樂部,他每天清晨起床後,都會去打一場。

莊景明見莊汝連起身離席,跟着站起來:“公司下個月組織高爾夫球賽,您是否能抽空參加開幕。”

對于莊景明的請求,莊汝連本不欲答應——他實在太忙。但他瞄見莊景明搭在餐桌上的手,袖口都有沒剪掉的線頭,手腕上的表仍是他被自己打發到英國念書時,送的那支西鐵城機械表,心下着實不忍再令這個小兒子失望,終究點頭應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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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飯過後,除老大莊家麟被莊汝連留下,衆人皆各自離開大宅。莊景明獨自驅車往新界北去,在粉嶺西南片的和合石,有一片公墓,他的生母羅燕菲埋葬于此,今天是她的忌日。

莊景明出生沒幾個月就沒了母親,他跟着賭鬼舅舅一同生活到七歲,才被莊汝連接回莊家。他只從畫報上見過生母,三d點式y泳z裝,臉龐尖尖,眉眼間具是風情,是個豔麗女郎。莊家的傭人偶爾當着他的面議論過羅燕菲,都是些不好聽的風言風語,他漲紅臉,梗着脖子替未曾見過面的生母辯白,傳進莊汝連耳裏,就講他貪得無厭,不知感恩,在莊家祠堂裏跪了一夜。從此他再不提羅燕菲。

莊景明泊好車,沿着石級走。公墓挨着山,滿山都是白千層樹,碾碎了晃眼的日光,密密地纏成了黑色的剪影。

他給羅燕菲帶了兩盒朱古力。聽舅舅講,她生前愛吃甜食,尤其是朱古力,但怕變肥婆,每次只敢舔一小口,過過嘴瘾。

如今羅燕菲在這片局促的墓地已經埋了快三十年,莊汝連始終沒将她遷入莊家位于摩星嶺的祖墳。

莊景明不知想到什麽,搖頭嗤笑了一聲,在羅燕菲墓前坐下,直至暮色蒼茫,方才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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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杭之托Mia找到《財經周刊》的暑期實習,這份雜志隸屬環亞電視臺,宋杭之早就暗中盤算,得知Mia在香江衛視工作,圈中好友不乏就職環亞電視臺,實習機會多多,她即刻抱緊大腿。

Mia勸宋杭之去金融機構,無奈好友鬼迷心竅,她只得嘆氣:“色令智昏吶色令智昏。”

宋杭之花了一個禮拜,每日請不同部門實習生喝咖啡,将環亞電視臺摸了個門清。莊景明在電視臺的財經新聞頻道,目前在做出鏡記者,偶爾也用筆名寫一些調查報道跟特稿。宋杭之所在的周刊就在莊景明的樓下,她找着機會就去樓上混臉熟。

去了幾次,衆人都知道這個圓臉的小姑娘醉翁之意不在酒,明明是來找莊景明,卻每次都帶着茶點,嘴上講畢業想留用電視臺,來同前輩取經。有年紀稍長的員工還會打趣她:“Alex這兩日出外景,我們無功不受祿,今次的coffee break只好在公司食餅幹咯。”

一日,宋杭之做完幾個電話采訪,照例拿着幾盒高級點心,去樓上串門,路過會議室時,瞄見莊景明同一個明豔的長發女郎正在談論什麽。

電視臺的會議室是一個透明的隔間,宋杭之假裝接電話,隔着玻璃門,細細打量起來這個女生。不同于時下中環女郎因常駐格子間而顯得略帶青色的皮膚,她的皮膚是曬足陽光的橄榄色,眼尾微吊,帶着媚意,有一種毫不在乎的野性風情,舉手投足都是明豔的傲氣。

同她比起來,宋杭之覺得自己仿若還在念中三的女學生,手足無措,蒼白沒趣。

茶水間連着會議室,宋杭之溜進去,拿了一包川寧紅茶,磨磨蹭蹭地泡上,豎起耳朵聽牆角。

“對了Alex,你對Tencent有乜興趣?上周五我跟Richard報選題,挑了幾家emerging market的科技公司,要不要同我一起?”

只聽莊景明笑道:“聽講你在深圳走訪大半個月,正好我一直想約Pony訪談,恐怕得請你幫忙。”

對面女郎笑聲爽朗,又同莊景明聊起最近港島的藝術品市場。

宋杭之往杯子裏添熱水,她心神不寧,茶杯沒拿穩,直滾在地毯上。她穿的小皮鞋露了腳踝跟一點腳背,滾燙的開水澆上去,疼得她“啊——”一聲嚎了出來。

宋杭之淚眼婆娑地瞧見莊景明從會議室沖出來,見她形狀狼狽,他眉頭緊鎖,轉身從茶水間冰箱的冷凍櫃倒了些冰塊,用紙巾包住,蹲下身輕輕覆在她的腳背上。

那位女郎還在一旁觀摩,宋杭之不願自己的倒黴樣被人看去,忍不住擡了擡腳,卻被莊景明摁住腳踝,低聲訓斥:“別動。”

他低着頭,宋杭之瞧不見他的表情,但她忽然又原諒五分鐘以前,同別的女郎言笑晏晏的莊景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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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杭之第二次見到那位豔麗女郎,是在晚間訪談的直播間。她在環亞中心厮混小半個月,半棟樓都知道她在追莊景明。其實莊景明相貌斯文,脾氣又好,臺裏多少雙眼睛盯着,暗暗發誓要拿下他。

只是莊景明平日冷面冷心,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時間久了,臺裏肖想他的小姑娘,預訂他做女婿的女經理,便也沒了想法。于是宋杭之追求莊景明的行動,才得到不少臺裏員工的指點,不過多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畢竟夏日苦長,多一些茶餘飯後的談資八卦,未嘗不可。

這天,宋杭之被財經頻道的經理帶進了晚間訪談的直播間,莊景明端端正正坐在嘉賓席,跟主持人對流程。他今日鼻梁上架了一副老派的黑色框架鏡,眉眼沉沉,微微點頭時,染了些不屬于他這個年紀的肅殺之氣。

宋杭之未曾見過他這副做派,便怔怔地瞧着他,冷不防被人拍了下肩膀。

“Hello,我是露西,還記得我嗎?”

女郎的頭發新染成暖棕色,顯得柔和許多。

宋杭之道:“當然。”

露西坐到她身邊,撩了長發,頸間是最新款的卡地亞吊墜。她眼睛盯着演播室的人,只嘴角揚起一絲笑,道:“Alex今日sexy到要命。”

宋杭之忍不住将脖頸間挂着的月白玉墜攥在手心裏,撥弄了幾下——這是她姆媽親自從內地找的收藏級籽料,帶來港島設計加工,已經跟着她好些年。

宋杭之道:“他穿白襯衫最好看。”

露西掩嘴笑道:“別看Alex官仔骨骨,其實他本人并非小女孩仰慕的溫柔學長。”

宋杭之頭腦發熱,問道:“你很了解他?”

露西笑道:“我同他共事一年,僅此而已。”

說話間,導播切了鏡頭,直播結束了。

露西迎上去,對莊景明笑道:“Alex,你第一次做直播間嘉賓吶?”

莊景明同主播打了招呼,轉頭回她道:“是,從前未做過直播,今次是頭一回,我好緊張,希望表現沒有糟糕到要扣本月薪水。”

露西噗嗤一笑,道:“恰恰相反,Alex你好沉穩。本地3G牌照競拍底價都要高于星島,3G手機消費者也僅僅是小小一群,在場人士都不看好3G服務。剛才經你分析,至少已成功說服我,這是很有前景的行業。”

宋杭之湊上來,想聽聽這兩個人聊些什麽,再瞅準機會插上話。

只聽莊景明道:“其實兩周前同你一起跟Pony聊天,給我好多啓發,本地公司太過關注房産跟金融這類穩賺不賠的生意,有時會錯失一些良機。”

露西笑道:“Pony後來跟我講,他很希望你願意去深圳。我認同他的提議,你應該去更廣闊的舞臺,去開天辟地。”

宋杭之不懂3G的前景,但她很擔心莊景明被這個Pony騙去深圳。她愁眉苦臉地想,在港島追莊景明已是不易,屆時跨海去到對岸,如果被姆媽知曉,她一定在報紙發公告,同她斷絕母女關系。

但見莊景明笑道:“露西,謝謝你,但我在環亞做事很開心,想先做好手頭工作,再考慮将來事。”

宋杭之在心內暗暗點頭。

露西聳聳肩,複又笑道:“不聊這些,搞得我好似工作狂。周末你是否有空呢,Nick爺爺去世好久,他終于走出陰影,畫廊本周開業,他會來剪彩。”

莊景明道:“收藏藝術品是Nick最中意的一件事,我都好想捧場,不過周末是我嫲嫲八十大壽,實在無法脫身。”

露西只得作罷,同莊景明聊了幾句,又約了錄制現場幾個導播,下班後一同去士丹頓街的酒吧。

臨走前,莊景明突然叫住露西,道:“晚點我去士丹頓街找你們。”

待她走遠,莊景明方才對宋杭之道:“晚上打車不安全,我先送你回家。”

宋杭之垂下頭,把起皺的衣角往下扯,又擡頭笑道:“我今晚住Mia家,就在修頓球場附近,走過去很方便。”

她低着頭,令莊景明有一瞬恍惚,不過他很快便點頭,道:“我上周聯系了大學時的學姐,現時她在紐約一家Hedge Fund做事,這是她名片。”

他見宋杭之不講話,又道:“我想你畢業不如先在紐約歷練一些時日,再決定是否回港。”

宋杭之接過名片,不小心碰到莊景明的食指,滿心煩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