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從前

尴尬地點開微信,金唯調出二維碼:“微、微信嗎?”

“嗯。”

男人舉起手機掃了下,跳出來一個昵稱為yin的號。

點了添加後,司泊徽朝外面的人點個頭,“上去吧,身子不舒服早點休息。”

金唯點個頭再次跟他道謝,最後再說一句:“晚安。”

回到家她找來藥吃了。

洗漱好躺倒在床上,看着微信裏那個新好友添加,盯着昵稱為“司泊徽”的號,金唯迷迷糊糊地想,他不知道給她備注什麽,金唯?還是,小唯?

司泊徽大金唯四歲,她讀書小,跳過級,當年初初認識那會兒,她高一,他高三,一個14一個18。

後來熟識後,他一直覺得她年紀全校最小,身高也小,渾身上下裏裏外外就很小一只,所以總是親切地喊她小唯。

高一那會兒她是不是全校年紀最小的不确定,但是她是真的不高。

那年校運會,她站在班級人群中,跟個初中小孩兒誤入高年級一樣,很不顯眼,又異常引人注目。

那年校運會最大的笑點,是高一年級某個小女孩,沒有報任何運動項目,但卻在校運會上暈倒了。

就是她。

金唯有低血糖,高中走讀,因為那天學校沒有課,只是去參加個校運會開幕式就可以回家了,所以她省錢,沒有吃早飯。

金唯記得零八年的十月份不知道為什麽那麽冷,那天早上操場除了風還是風,她穿着單薄又寬松不已的校服,裙子下露着一雙細腿,在人群中瑟瑟發抖。

好不容易挨到一個小時的開幕會結束,大家一哄散開,但同學拉她去給準備開始的跑步項目加油。

金唯就去了,打算看完幾分鐘的跑步項目就回家。

然而那天沒吃早飯,在凜冽寒風中與熱鬧喧嘩有些推搡的人群中,走了幾步,她忽然渾身冷汗潺潺,接着眼前一暈就倒在了跑道邊上。

那邊熱火朝天準備開賽的同學與老師都不知道人群後的事,只有周邊零星的幾個同學看到有人倒下。

但是他們害怕地退後,騰出一個怪圈,讓她一下子不覺得呼吸困難了,周邊空氣蠻清晰的。

大約兩三秒,喧嘩中隐約感覺有人将她騰空抱起,然後走向了哪裏她也不知道,她全程閉着眼,昏昏沉沉什麽也不知道。

醒來是在簡陋的覽中校醫室。

第一句話聽到的是醫生說:“低血糖了,早上肯定沒吃早飯。”

再然後,金唯睜開眼,入目所見,一個穿着覽中湛藍色校服的少年立在床側,手裏正剝着一顆糖。

校醫室的床放在窗邊,正對着少年的窗外有一排栾樹,十月份是栾樹的果期,粉紅色的果實層層疊疊挂在枝頭,陽光裹着果實棱角分明的影子投在男孩兒校服上。

他好像一身星星。

見她醒了,少年伸手把東西喂到她唇邊。濃郁的香味彌漫在幹澀的口中,她才知道那是巧克力。

吃了顆很甜很甜的巧克力,她感覺人有了點力氣,精神了不少。

劍眉星目的少年扯了抹淺笑,跟她說:“醫生說你低血糖,以後要記得吃早餐。”

那時候他說話也似此般,清冽,磁性,很輕,有點像在耳邊呢喃細語,讓人耳朵發癢。

“哦…”她當時只能發出這個反應,點點頭,很是乖巧。

這時醫生說:“這孩子這麽小,不是覽中的吧。”

少年瞅了眼醫生,說:“她穿着校服你沒看到?”

“像小孩兒偷穿大人的衣服,估計是家裏姐姐的。”

“……”

少年抱着懷疑态度看她。金唯記得,那天她搖頭說,她才十四歲。

說完他粲然一笑,磁性的嗓音說了句很動聽的話,“年紀小,自然小巧玲珑,這年紀能考上覽中,已經幹掉百分之九十的人了。”

醫生無話可說。

金唯不止年紀小,個小,膽子也小。

校運會老師磨不上她參加,後來不久後的元旦晚會,老師就怎麽也沒放過她。

原因是老師不知打哪兒聽說她會彈琵琶,覺得在一衆常見的鋼琴小提琴的現代樂器裏,矜貴迷人的琵琶很是獨特新穎,所以非要她參加,給班級拉個分。

可是金唯膽子小,壓根不想上臺,最後是死鴨子上架,被逼上去的。

金唯會彈琵琶這事,是因為外婆的原因,外婆是覽市老市區評彈園子裏出了名的評彈老師,上過很多節目,錄過不少晚會。

她從小就耳濡目染會這門樂器了,彈得勉強還行。

元旦那晚,覽市冰寒料峭,學校空曠老舊的禮堂舞臺上,青磚黛瓦下,廉價的射燈投在一面淡青色的簾子後,襯出一個隐隐約約的女孩兒輪廓,她穿着一身素青色連衣裙,抱着琵琶端坐在舞臺中央,彈了一曲琵琶行。

這個猶抱琵琶半遮面的效果還是金唯央求老師求來的,說不要讓人看到她的臉。

老師哭笑不得,但是很相信她的藝術造詣,愣是給她整上了。

但是謝幕後金唯還是火速跑到學校無人的後操場,一個人坐在草坪上,深深呼了口氣。

那一刻寒風中,她手腳都是軟的。

坐着坐着,有個腳步聲傳去,接着,那個有過一面之緣的少年神奇般地出現在她面前,眼眸含着若有似無的笑,居高臨下地看着剛剛在全校師生面前表演完,就突兀地一個人在無人的操場抱着雙膝慫慫坐着的女孩子。

金唯記得,司泊徽第一句話是說:“高二的文章你都會背啊,真厲害。”

她鬼使神差地嘀咕,說她十歲就會了,把他逗笑,說:“那你是真的厲害啊。怎麽一個人跑這來了?這多冷。”

金唯也不知道,就是想一個人躲起來,第一次登臺表演,她慫得很。

這個問題她沒正面回答,只說就想在這坐坐,前面悶。

後來記得司泊徽把他的校服給了她。

後面元宵節晚會,金唯打死也不上臺了。

零九年元宵的第二天是周一,那天早上要上課,她如往常一樣到距離學校不遠的小吃店買早餐。

去得晚沒座位,她拿着油條豆漿正琢磨是不是找個沒人的地方吃完再進學校去,班級裏是不能吃東西的。

那會兒有人穿過喧嚣忽然喊了她,說:“那小孩兒,金、金唯?”

她擡頭望了進去,裏面最邊上的一個桌子,坐了四個男孩子,司泊徽在面對着門口的位上,此刻正瞧着她。

他招呼她進去坐。

金唯搖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一看那幾個男生就是她的雷池,那會兒她覺得她這輩子都不可能跟那麽多人一起吃飯,還是男的。

司泊徽大概是知道學校不能帶食物,愣是出門去把她拽進餐廳,把身邊的一個男同學給趕到對面去擠在一起,自己身邊的位置留給她。

“你不在這吃上哪兒吃啊?”他問。

金唯記得那會兒,她特別慫地說:“在這,我吃不下。”

惹得一群高三的男學生全部笑開,然後都使出渾身解數哄她說:“那同學你要怎麽才吃得下?要不你等我們兩分鐘,我們一口吞了馬上滾;要麽你就當我們幾個是頭豬,別當我們人?”

“……”

她在這樣的言詞下,哪兒好意思還矯情說吃不了,就默默低頭喝豆漿了。

“你就是元旦彈琵琶的那個女同學金唯啊,好厲害啊。”有男孩子感慨說。

金唯想起剛剛司泊徽也知道她的名字,就好奇問了句,“你們,怎麽知道,我的名字?”

“你上臺時主持人報幕了啊。”

“就是啊,你不知道?金唯金唯,高一十六班的金唯。”

“你現在是我們學校的女神。”

“……”

是的,十四歲時,金唯就勉勉強強成了別人的女神。

校運會的笑話愣是被她憑才藝扭轉了乾坤。

吃了一半,她忽然想起來什麽,放下夾油條的筷子,打開書包把裏面的校服遞給司泊徽。

少年眼裏布滿驚訝:“你帶在身上啊?”

是啊,元旦晚會後不知道去哪兒找他,從元旦到元宵的這41天,她每天都帶着他的校服在書包裏。

司泊徽擰眉,說:“你傻啊,我都要畢業了,校服拿不拿都問題不大。”

他三個同學全部說:“這小孩兒真可愛。”

後來她再次去買早餐,十天裏能遇上四五次司泊徽在那兒,他偶爾和三四個同學,偶爾也只有自己。

無論店裏有沒有其他人,他都招呼她一起坐。

她也是在後來的那些日子裏,知道了他有一個很好聽、很美好的名字的,司泊徽。

一開始他同學吊兒郎當喊他“泊徽”的時候,金唯聽了好多次都聽不出是哪兩個字,只是覺得分外悅耳。

直到無意中看了他遞給同學的一張試卷,上面滿分的分數旁寫了一個筆法利落中帶着一絲潦草帥氣的“司泊徽”。

泊岸的泊,徽風的徽。

學校喜歡他的人很多,他學習好,長得帥,高,化學高手,競賽金獎拿到手軟。

每次開大會,聽到學校在表彰年級第一、比賽金獎的人名,他都是第一個,總會引得臺下的女學生議論紛紛,從高三到高一,無一幸免。

他是那幾年覽中的活招牌,後來零九年覽市的門面招牌,理科狀元。

六月份他高考是兩人高中時期的最後一次見面。

那年六月七號剛好是周日,不用上課,金唯家住的地方在司泊徽考場附近,她那天跑到考場外蹲到了他,在人群中沖着如星辰一樣璀璨的少年揮手說:“加油。”

彼時的少年長身玉立,眉眼俊逸,于一群同學中青春又肆意,他朝她笑,點點頭表示他聽到了。

後來暑假金唯臨時決定離開覽市去北方林州父親那兒,離開前想方設法也沒有能聯系到他。

那個年代,如果沒手機沒網絡,除了在學校容易碰面,其他時候真是一點聯系方法都沒有。

再一次有他的消息,是新聞上說那一年覽市理科狀元花落覽中高三六班司泊徽。

金唯當時看着電視,很遺憾沒能跟他當面說一聲恭喜。

只是兩年後在覽市大學禮堂裏的不期而遇,除了匆忙,驚慌,意外,不自然,也沒有過多的美好回憶。

可能他對于她忽然入圈當藝人這事很不解,她也沒有過多時間去和老朋友寒暄,所以那一面匆匆而別後,這麽多年就再也沒有打過招呼了。

挺意外的是他後來研究生似乎棄化學轉戰金融,入了這個她以為這輩子都和他不會有交集的名利場。

只是現在再遇,好像一點意義都沒有了。

雖然以前也沒什麽暧昧,那會兒大家都還年少,但這段青春遺憾的是,如果沒轉學,金唯覺得他們後來會在一起的,肯定會。

而如今再見面,已經物是人非,連打招呼的勇氣她都沒有。

第二天起來腰還是有些痛,接下來幾天金唯都帶着藥去片場。

一周後的五月初,劇組導演要出國參加一個電影節,劇組放假兩天。

金唯難得能休息,第一天和助理在外面吃了飯,出餐廳時助理問她想回家還是逛逛。

“逛逛就算了…”金唯站停在路牙子邊等車,語氣懶倦,透着股疲累,“這腰扛不住。”

“那回家嗎?”助理蘇琳握着手機在看,嘴上和她繼續說着話,“你官號好像這一周都沒更新。”

“嗯?”

蘇琳撩起眼皮看她:“這一周都沒更新,昨天本來應該官宣一個合作,今天轉一個咱這電影的宣傳,都沒動靜了。”

金唯眯起眼:“公司搞的?”

“是吧,除此之外還能有什麽。”蘇琳吐槽,“公司真心瘋了吧,我打電話問問宣發。”

她戳着手機打,打了幾個都沒接。

金唯看着,輕嘆口氣。

挂了一直沒通的電話,助理問她:“那你要不要趁着沒事,去公司一趟,姐?”

金唯其實也不想去,去了無非又吵一架。

她看助理,本想說要不回家吧,卻見蘇琳眼神不知什麽時候不是看着她,而是落在她身後,目不轉睛的。

金唯往後瞥了眼。

在她吃飯隔壁的一個餐廳,一群人從裏面出來,男男女女七八個人,到門口,男人客氣寒暄,女人立在一旁,乖巧等候。

司泊徽穿着一襲白襯衣,卻沒有稀釋掉那份疏離冷酷,站在那兒是所有人視線的中心。

夜燈的照耀下,那張臉跟電影裏女主角的白月光似的,從頭發絲到褲腳的褶皺都擺明寫着,好看。

無盡的黑夜成了那一身淡漠的背景板,比不上他周身散發的一分氣息。

待身邊的人寒暄完走了,有個女人也略有些戀戀不舍地離開。

他一個偏頭,雙眸就似往這邊遞來眼神,好像在睨着她,只是沒有什麽表情,比起前幾天的見面,似乎還要生疏一點。

金唯也摸不着頭腦,不過想着人家也沒必要跟你擺什麽笑臉,那可是在娛樂圈翻雲覆雨無所不能的人,跟她客氣什麽。

她自己客氣客氣倒是真的,所以金唯不自然地彎了彎眼睛,點個頭。

随後也沒制造尴尬氣氛,就收回目光了,只是她目光不受控制地瞥向了剛剛那個女人離開的方向。

卻沒想,下一秒在她眼前的助理倒吸口氣,瞄她一眼就默默後退走遠了一段。

金唯不明所以之時,很快感覺身後有一抹影子越過她投在眼前的長街上。

淡淡卻熟悉的煙草味順着晚風飄入鼻息,伴着男人耳語般的嗓音鑽入她的耳朵:“金小姐。”

金唯立刻回身,跟個被教官喊轉身的學生似的,只是轉過來後眼神有些困惑,好奇他叫她幹嘛。

“嗨,”她端着微笑,雖戴着口罩看着可能不明顯,“司總,來吃飯?”

“嗯。”

“好巧,應該請你吃的,謝謝那日送我。”

男人瞅了瞅她,在她很是認真又純真無暇的鳳眸裏,動了動薄唇,低語:“沒我聯系方式,你怎麽請?”

“啊?怎麽…沒有,不是有微信嗎?”

聽到她這麽說,男人眼簾微動,拿出手機點入微信新的好友那兒。

金唯下意識阖下眸去看,恰好看到那兒赫然躺着她的號,末尾飄着四個字:等待驗證。

她驚呼:“啊?我加了呀。”

掏出自己的手機,點入好友那兒,果然那邊也躺着個他的號,後面有一個綠色的按鈕:接受。

金唯尴尬地點進去,同意了好友添加,“我,我以為加了,不好意思,我可能是意念加了。”

“意念加了?”

“嗯嗯,就像我經常會以為回複了別人的消息,結果只是心裏想好了回複,其實沒回。”

“……”

司泊徽想了想:“你這是在告訴我,給你發消息你也不會回?”

“……”

金唯收起手機,對着他幹笑:“我不是這意思,以後要是你找我我沒回複,超過半小時你就可以再給我發一次了,着急的話十分鐘也可以。”

“……”

“我不是故意的,先跟你說抱歉。”

“……”

看他沒說話,金唯試探性地問了大佬一句:“怎麽了?”

“怕總找你,顯得我,騷擾你了。”

“沒事,你也不會有事總找我啊,是吧?”

司泊徽:“……”

金唯在他似笑非笑淡淡點頭的臉色裏,後知後覺發現自己說了什麽,咬住牙追悔莫及,好了,現在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

“抱歉,我不是那意思,司總,”她生無可戀,“你想發就發,随時都可以,真的。”

四月晚風夾着明顯的暖意,吹得人心躁動。

金唯此刻真是分外躁動,怕他多想。

見他沒動靜,她紅唇嗫嚅,欲言又止:“司…”

“以我們的關系,金小姐需要這麽客氣,張口閉口司總司總的嗎?”司泊徽問她。

金唯怔了怔:我們的,關系?

他這是,不是簡單意思意思敘個舊嗎?是打算?像以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