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冬日
冬日
霍府在城南,蕭家在城北,薛府正好在中段。齊宇軒帶着人命車夫另選偏路而行,途徑唳鳴山時,楚淩禦趴在窗口上,目睹自己那被燒得面目全非的廟,一個信民也沒有。
自霍雲讓玉崇暗地裏燒掉後,信民都認為是這廟是住進了邪祟,才引發這場沒有來由的火災,畢竟當時的天氣既沒有雷電又不幹燥,在他們眼裏,這火起得過于離奇。
也因此,楚淩禦的香火出現斷層式的下滑,如今他所擁有的也就是曾經那些老本了,吃完這些老本還沒有新的信民供奉的話,他就會消失,不複存在。
原本下凡這“出差”的機會只有老神仙才有,目的就是為了體驗人間百态順帶體察民情,而今他第一次下凡竟是為了政績,曾經對人間的美好幻想如同泡沫般破滅了。
齊宇軒見楚淩禦依舊悶悶不樂的樣子,身為師長的習慣使然,他安慰道:“為師看你也不是個不機靈的人,應當明白大人的苦心才對。”
神游的楚淩禦癟癟嘴,“機靈就不會家沒了卻拿兇手無能為力。”
不懂其中緣由的齊宇軒聞言捧腹大笑,拍拍他肩膀道:“你倒是第一個把霍府當家的。往後,就忘了霍大人吧,你會喜歡蕭家的。”
“不可能。”
聽到楚淩禦不屑的回答,齊宇軒無奈笑着搖搖頭道:“你眼中高高在上的霍雲霍大人,可也入了蕭家公子的蠱呢,你啊,就不用擔心了。”
“?”原本哀怨滿滿的楚淩禦直起身子,滿眼驚訝地回頭,問道:“大人喜歡……”
“噓!”
齊宇軒生怕他喊出來,趕在他說完前做了噤聲的手勢,并用手指了指外面駕車的人,小聲道:“小點聲,此事誰也不知,就為師知道。難得看到有人對大人這般不舍,為師我暗自高興,就告訴你,你可別出去亂傳,不然不僅霍大人,蕭家也不會給你留活路的。”
楚淩禦捂緊了嘴巴,愣愣地使勁兒點頭。
真是皇天不負有心人,原來大人喜歡蕭家公子!
楚淩禦像是看到了曙光,眼裏都藏不住喜悅,不停地把腦袋探出窗臺,追問道:“什麽時候到蕭家?”
“快了。”
見小少年終于有了年輕人該有的活力,齊宇軒覺得自己就像在哄小孩,說點假話也無傷大雅。
只不過要說落花有情流水無意,倒也不是他臆想的,八年前公子親自送走霍雲時,他的确無意偷看到了。
彼時的霍雲在他的印象裏堅忍頑強,像是永遠不會服輸一般,即便是被踩在腳底也絕不低頭,可那日在碧雲庭外,身後的馬車已經等候着,霍雲卻哭成了個淚人,拉着公子的袖子乞求不要送走她,可公子心冷,竟是一刀割破了袖子,一句話也沒留便轉身走了。
霍雲是公子從沒落的世家貴族裏帶回來的,他也教習過霍雲,意外得知了她女子的身份,他猜測,當年公子如此狠心約莫是以為她也同為男子。
他嘆了口氣,仿佛是在為這段未有結果的情緣感到可惜。
看着欣喜萬分的楚淩禦,他也隐隐擔心當年令人悲戚的場景會再次上演。
一個時辰後可算到了,精神頭十足的楚淩禦歡喜地從馬車上一躍而下,一下車卻沒有發現蕭家的牌匾,反而是“蕭風學堂”。
他腦袋一片空白,撓了撓頭問正在下馬車的齊宇軒:“這裏是蕭家?”
齊宇軒笑着搖頭,指着牌匾道:“這麽大幾個字不識得?這裏是蕭家設立的學堂,不在蕭家,蕭家也不是誰都能進的。”
楚淩禦算是聽明白了,怒道:“你騙我?”
“沒騙你,這也是蕭家的地盤,每隔一段時間蕭家公子會過來巡堂。”齊宇軒心虛地笑着,楚淩禦卻覺得從他的笑容中看到了“老謀深算”四個字。
楚淩禦:“那霍大人會來嗎?”
齊宇軒想了想:“她也曾在這裏待過。只是自從入了宮便再也沒來過,畢竟一入宮門深似海,她當年沒權沒勢,即便是想出來也出不來。”
“那她現在不是位高權重了嗎,有沒有可能故地重游?”楚淩禦試圖得到那麽一點他們見面的可能性,方便他撮合。
“這……”
楚淩禦不服地死盯着齊宇軒,把他盯得冷汗直流,幸好從學堂裏跑出來個男孩,第一時間打破了這僵局。
“先生!您回來得趕巧,方才方知鶴在石梯上滑倒了,手給摔折了!”
齊宇軒一聽,嘴裏不停地念叨着哎喲哎喲邊道:“快帶為師去看看。”沒走兩步,他回頭招呼了下楚淩禦,“快過來幫忙!”
楚淩禦:“……”
他跟着兩人進了門,道路都清掃得幹幹淨淨的,不見一點雪。走過一段石板路後,再過一段房廊便見一群穿着學生服的人聚在一起,鬧鬧哄哄的。
許是看見先生來了,衆人立馬便讓出道來,坐地上哭得撕心裂肺的小孩應該就是所說的方知鶴了。
齊宇軒蹲下簡單查看了一下情況,随即點了幾個人名:“陳楚楚,李須彌,張舒羽,姚旻,你們幾個年紀大些,兩個扶着他到屋裏去,別動他手,還有另外兩個去請何琛大夫過來。”
“是,先生。”
幾個人随即各自分工,圍觀的人都被叫回堂室裏去。
楚淩禦還愣着,齊宇軒忽然喊了他一聲:“把那塊滑倒的地方再清理一下。”随即匆匆随那扶人的學生而去。
楚淩禦轉頭看着那些瞪着眼珠子往外瞅的小孩,無奈取了工具來掃雪。
這日子何時是個頭,他心裏嘀咕着。
“給諸位介紹一下,這是楚淩禦,以後就是你們的同窗了,要互幫互助,可不要耍什麽小辮子。”
“好!”
那些年紀小的大概十二三歲左右,都比較乖巧可愛,聽到先生的話都很聽話地回答,可最後面那幾個年紀和他差不多大的就不一樣了。
他們板着臉,什麽話也不說,被先生點到才面無表情地說:“歡迎。”
楚淩禦個子比較矮所以被先生安排到了最後排的前面,他剛坐下就被身後的人用毛筆頭戳了一下,他疑惑回頭。
照先生方才所說,這人應該叫張舒羽。
他看起來吊兒郎當,坐得東倒西歪。楚淩禦不明白他戳自己作甚,但見他揚了揚下巴,他跟着他的方向望去,前面好多個小女孩都偷偷轉過臉,他還是不懂,直白地問:“怎麽了?”
張舒羽一愣,那毛筆尾巴的毛糊他的臉,“誰讓你長那麽好看,學堂裏才有幾個女學生,都讓你迷倒了。”
“舒羽,別鬧了,小心先生再罰你掃地,別忘了今日方知鶴是怎麽摔的,等會兒先生新賬舊賬一起算,你就大冬天提着水桶去外面站着吧。”
說話的人是姚旻,他坐姿端莊,相貌绮麗,個子也尤其高挑,方才扶着方知鶴的人好像就是他。
他見楚淩禦盯着他,他眼神移開道:“不是幫你,別誤會。”
李須彌坐在楚淩禦左邊,他手指戳了戳楚淩禦悄聲道:“他中意你前面那個女生,見你坐她後面,不開心了。”
楚淩禦一臉茫然,前面的先生還在講着話,他忽然站起身來,朝齊宇軒道:“先生,我比較喜歡最後排,可以換個位嗎?”
衆人一愣,氣氛如同凝固了一般,仿佛誰都屏住了呼吸,一動不動。
齊宇軒生怕楚淩禦再如在霍府那般亂來,便應了他的請求。楚淩禦笑了笑,轉身走到姚旻身邊,道:“過去。”
在張舒羽等人一衆的驚訝下,姚旻沒有拒絕,起身坐了過去,而楚淩禦就坐在了張舒羽旁邊。
張舒羽收回下巴,縮着脖子道:“你怎麽做到的?”
楚淩禦:“什麽?”
“先生可是出了名的固執,一定确定了的座位可不會輕易改動,除非家中大人出面,你也知道方才李須彌說了,這兩人暗通情愫,若是要換座位非得請家中長輩過來不可,費盡心思就為了換一個座位,誰人不會多想?”
楚淩禦:“你們規矩還真多。”
張舒羽疑惑:“诶?你不也是哪家小公子過來的,你家規矩不多?”
楚淩禦想了想道:“我不是貴族,我是神官。”
後排的學生:“……”
完了完了,這想必是哪個大官家裏腦經有點問題,又倍受冷落的小公子,被塞到先生這兒來了。
這學堂裏只有楚淩禦是沒有家的,因此學生了課回家後,他自己一個人坐在房廊上目送他們一個接一個離開。
忽然餘光瞥見身旁的衣擺,他擡頭,姚旻正站在他身旁,也沒看他,楚淩禦以為他也無處可去,正準備給他騰出一個位置,他卻忽然開口。
“多謝。”
楚淩禦挪的動作停了下來,往四周瞅了瞅,他又道:“先生在後面整理工具,不會聽到的。”
原本楚淩禦可不怕先生,或許是受了他們的影響,對先生也莫名有了絲說不上害怕的情緒。
“我和楓禾自小相識,但我們的父親有些淵源,致使如今我們兩家老死不相往來。我這樣的做法其實是沒有意義的,只是滿足自己一點貪念罷了。我欠你個人情,你若是有需要幫助的,盡管找我,我雖然沒什麽能力,但我父親有,除了楓禾的事,他什麽都會滿足我。”
“真假?那我可真有事情需要你幫忙。”
“盡管開口。”
“讓霍大人來這兒。”
姚旻以為自己聽岔了,忍不住再确認一遍,“你是指那個宦官霍雲?”
楚淩禦重重點頭。
姚旻眨了眨眼,“楚兄要不還是換一個?你這個要求除非大人自個兒來,否則誰都請不動。更何況,據我所知,蕭家與霍公公所在的北司可是表面一派和氣,背地裏勾心鬥角的存在。”
“罷了。有東西在我身上,我不信她不來找我。”
楚淩禦跳下了房廊,背對着朝姚旻揮手道,“多謝你的好意了,人情以後有機會再還吧。”
忽然他駐足下來,轉頭道:“若是覺得過意不去……看到那個地方沒有。”
姚旻順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有個雪人。
“那是我剛才堆的,你在它面前放兩個銅板,虔誠跪拜,說請信使神官保佑,就行。”
他說完就離開了,姚旻有些迷糊,但還是依言在雪人前放了兩個銅板,至于跪拜……他猶豫了一下,覺得跪雪人太奇怪了,就多添了兩個銅板,然後轉身走了。
一陣寒風刮過,小雪人的頭斷了,雪砸在了四枚銅錢上,仿佛不曾有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