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十三
歐陽雖然很少談及我家裏的事，可是他總是刻意而裝做不刻意地把他在家不開心的事告訴我。這是一種開導他人的手段。如果是安然有天告訴我她和齊林吵架了，我就會說我和歐陽也不快樂，這會讓安然覺得她在朋友中不是唯一一個為感情而苦惱的人，同病相憐的人話自然也多些，安慰起來也好說話。我知道歐陽說這些就等着我接茬說其實我在家也不快樂，接着滔滔不絕地把家裏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訴他，可是我偏偏岔開話題，我寧願說工作上的事。我很讨厭歐陽這種尋根究底的态度，我對人向來就是“不提過去，不談未來”，只要抓住現在就好。歐陽意識到無法從我的嘴裏撬出點東西時，他恨恨地對我說：“在你心裏，我沒點地位，你有心事從來不告訴我。”又拿感情來逼迫我，我轉身出門，不理他，為什麽歐陽沒點耐性，我想說的時候不用他問就會說出來。
去年過年時，我回了家，是跟奶奶一起過的年，爸爸帶着阿姨來拜年。我剛上大學，爸爸就再婚了，和一個護士，人說有後媽自然也會有後爸。這話說的沒錯，從爸爸再婚以後，除了替我交學費之外就沒有過一點溫情的表示，他見到我總是問：“你什麽時候畢業？”他甚至不知道我上的是專科還是本科，只一心盼望着我能快點畢業，就不必負擔我的學費。新媽媽是個刻薄的人，可表面上表現的很寬容，我上大二的時候，她背着爸爸說：“為什麽不讓你媽媽支付你的學費？為什麽是你爸爸？”我可以理解她的心理，畢竟她也有個上高中的兒子。“你去跟你媽媽說，好不好？”她捏着我的胳膊問，很有力。
“問她願意不願意支付我的學費？”
她點點頭。“這事離婚的時候就跟爸爸協商好的，不然你能那麽順利的就搬到房子裏住嗎？媽媽可以支付我的學費，不過請你把房子讓出來。”我冷冷地說。她跟爸爸有婚姻關系，跟我卻沒有任何關系，對我而言，不過是個外人。新媽媽惱羞成怒，她掐了我一把，說：“你真像你媽媽，怪不得你爸爸要跟你媽媽離婚。”在她眼裏是爸爸抛棄了媽媽，媽媽永遠都是那麽不堪。
“你錯了，是媽媽提出的離婚，你不也是被前夫抛棄的嗎？再說了，我爸爸是沒了我媽才接收你的，你不過是個替代品。”我針鋒相對，雖然父母沒給過我幸福的童年，但是他們也是我的父母，我不容許任何人侮辱他們。新媽媽的臉一下紅了，一只手揚了起來，“爸，媽燙傷了！你快來看看。”下一秒中，新媽媽的手立即垂了下來，她惡狠狠地說：“走着瞧。”新媽媽這句威脅性的話一直陪着我度過了大學的幾個假期，可是我依然很開心的過着，在那樣的家庭長大，自然學會了怎麽保護自己。
媽媽再婚嫁了個律師。律師是個不茍言笑的人，對我的到來既不歡迎也不讨厭，這比起護士的虛僞嘴臉更讓人好過些。媽媽自從再嫁就變的開朗了，她每次看到我就拉着我的手，問這問那，好象見到了許久不見的朋友，殷勤中帶着幾許生疏，日子一長也就彼此遠離了。去年我回家跟媽媽說起要和齊林結婚的事，媽媽半晌才說話，她說：“不要怪媽媽，你結婚的時候，我不會去，畢竟跟你爸爸彼此間都有了自己的新生活，不想再見面了。”其實在見媽媽以前，爸爸也說過同樣的話，我被他們抛棄了。那次以後，我就很少回家，只是偶爾回去看看奶奶，我早都沒家了。
這樣的家庭狀況，我怎麽開口對歐陽講？我靜靜閉上眼，無論過去是多麽不堪回首，我都沒有沉溺其中，更不想跟人提起，我要別人看到的是現在的我，而不需要帶着同情的語調說，小若，你以前過的好苦。該哭的時候都哭過了，就別在翻起傷口。
人說，秋天是個收獲的季節，我不是農民伯伯，對收獲沒有多大的概念，我對秋天的印象更傾向于“多事之秋”這個詞。快入深秋，秋老虎的餘威亦不在。歐陽穿起了黑色的風衣，裏面套了件銀灰色的毛背心，他是那麽注意自己的儀态。有天下班，他帶了很多衣服回來，忽然對我說：“明天跟我媽媽一起去吃飯吧！”我當時被電擊過一樣，該來的要來了。
我和歐陽躺在沙發上，我對他說起我的家庭。果然不出我所料，歐陽很心疼地看着我說：“你怎麽早不對我講這些？”我并沒有把過去當成多大的痛苦，那不過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而已。我說：“歐陽，別讓我去跟你媽媽吃飯了，你媽媽肯定想幫你找個完美的媳婦，不會喜歡我的。”現在的家長在談婚論嫁的時候格外苛刻，總把別人的孩子想成了草，自己家的孩子就跟寶一樣，說穿了，誰不是自己父母含辛茹苦撫養長大。第一次看到齊林媽媽挑剔的眼神我就想發作，她覺得我配不上齊林，在我面前滔滔不絕地說齊林應該找個一米七一上的女孩子，身材高挑，面容姣好。我嘴上不說心裏想這樣的女孩還能輪到齊林了？早讓大款挑走了。我就是一米六多，我就長相平凡，如果以外表去斷定一個人的話，我确實不占優勢，可是我卻可以自豪地挺起胸膛說，我也是優秀的，誰配不上誰啊？想起征服齊林媽媽的那個艱辛的過程，我覺得非常頭疼，在潛意識裏我把歐陽媽媽當成了比齊林媽媽段數還高些的假想敵，應該是我從來沒見過的大BOSS，我有些發憷。
為了跟歐陽的媽媽去吃一頓晚餐，我忙了一天，早上起來就跟歐陽坐在花花綠綠的衣服中研究怎麽搭配，好不容易配了套衣服又發現沒有相稱的鞋子，歐陽開車帶着我去買鞋子，一路上抱怨說：“不就跟我媽去吃頓飯麽，看你如臨大敵的樣兒。”說是這麽說，歐陽看我緊張的樣子顯得很高興，他湊到我耳邊低語道：“你這麽大陣仗是不是特看重這次見面？”
“那還用說？”
“那我還真榮幸，看來在你心裏我還是有點地位的。”
“都什麽時候了，你還有心情研究這個？”
買完了鞋子，我指揮歐陽一路把車開到了美容院，終于克服我的心理陰影去燙了卷發，這頭發一燙就燙到了五點半，當我把睡着的歐陽叫醒時，歐陽呆了一下，接着摟着我的肩就走出去，他說：“你就該是這個樣子的，穿着可愛的小洋裝，披着小卷發，看起來多安靜~！我很喜歡你這個樣子，相信我媽媽也會喜歡的。”可憐的我熬了整整一天沒吃東西，現在是又累又餓，聽到這話也就覺得還值。
歐陽的媽媽是典型的貴婦，已經這麽大年紀卻不顯一絲老态，更像歐陽的姐姐，舉手投足都表現出嚴謹的優雅。我戰戰兢兢地坐下後，發現自己比第一次面試還緊張，如果不是歐陽握着我的手，估計我都能抖起來。歐陽的媽媽很客氣，例行公事地問了我幾句現在的工作情況後就一直在跟歐陽談公司的事情，我發現自己就跟個配角一樣。直到歐陽媽媽拿起餐巾擦拭嘴角時，我終于暗暗松了口氣，誰知道歐陽的媽媽忽然問：“你父母是在做什麽職業。”
“父親是繪圖工程師，母親是內科大夫。”
“職業不錯，應該算是書香門第。我們家的情況想必歐陽已經對你說過了，我們家歐陽談女朋友，一不圖錢，二不圖權，這些我們都有，以歐陽這個年齡段來說，要的就是一個會做家事的老婆，和一份安定的感情，當然，我也是很支持你有自己的事業，但是應該以家庭為重。你明白嗎？”
“恩。”
“你父母的感情還好吧？”
我遲疑了一下，該怎麽回答？歐陽在底下狠狠地捏了我一把，應該欺騙他媽媽嗎？
“我父母已經離婚了。”
“哦。”歐陽媽媽看着我意味深長地嘆了口氣。
我想，就是因為我父母離婚這個事實把一切都搞砸了。
到了家歐陽就把憋了一路的怒氣跟倒豆子一樣發洩出來，他說：“我不是捏你了麽？你幹嘛還把你父母離婚的事情說出來？你覺得很光榮嗎？”
我不敢相信歐陽居然說出這樣的話，我氣得渾身發冷，跟打擺子一樣，神志不清了，“是的，我很光榮，我連單親家庭都算不上，我壓根就沒人要。”
歐陽看我木木地坐在沙發上，知道自己說錯了話，他沮喪地坐在旁邊，說：“我媽媽一直都堅定的認為如果上一代感情好的話，那麽子女也會對感情負責，上一代就離婚了，子女一定會跟着重蹈覆轍的。”
“我結婚的時候，父母都不會參加的，你覺得瞞得了一時就能瞞得了一世嗎？”
歐陽還想說些什麽，電話就響了，“我媽媽的，我去接下電話。”
歐陽在卧室裏接電話，聲音很急，似乎在跟他媽媽争吵什麽，我想一定是為了我，以他媽媽的立場是不會同意我們在一起的。果然，歐陽從卧室裏出來，一邊走一邊扯煩躁地領帶，走到沙發前就把手機狠狠地摔下來，他盯着我許久，“小若，我們一定會在一起的，有沒有勇氣去面對我媽媽？”
我哭出聲了來，我有什麽錯，為了父母那段不幸福的婚姻，我承擔了二十多年沒有親情的生活，難道現在連愛情也要斷送嗎？我握着歐陽的手，淚眼迷朦卻看到他那雙黑亮的眼睛，我說：“歐陽，不管怎麽樣我都會跟你在一起的。”歐陽默默地抱着我，我們真像是一對亡命鴛鴦。
窗外冷風凜冽，在空蕩的小區中肆無忌憚地穿行而過，院子裏肥大的枯黃的落葉被卷起來扔在玻璃上，短暫停留一秒鐘後以絕美的姿态飄然落地。變天了，一如同我跟歐陽的世界。
歐陽第二天抽空回了趟家，也不知和他母親起了什麽沖突，回來之後就翻箱倒櫃的找存折，他把我拉在沙發上算着說：“小若，如果我們現在結婚的話，房子有了，車也有了，這些都是我自己掙的，不用還給我媽，這裏還有些這幾年我的存款，雖然不多，也還可以過個幾年。”
“你到底跟你媽媽說什麽了。”
“我們決裂了。”
“為了我？”
“對。”
“歐陽，我不能跟你結婚，除非你媽媽同意我們在一起，我不能自私地把你從她身邊奪走。”
“難道你想我們分手嗎？”歐陽跳起來，眉頭緊緊擰在一起。
“不是，你耐心點，給我一次機會，讓我去跟你媽媽談談好嗎？如果沒用，我們就放棄，你再做打算也不遲。”
歐陽不做聲，看的出他還再考慮。“我已經沒有親人了，所以想把你的親人當成我自己的，給我一次機會吧！”也許就是這句話，真正打動了歐陽，他點點頭，說：“我媽媽其實是個很善良人，你講話不要刺傷她。”
我跟歐陽媽媽又坐在了一起，這次我并沒有刻意地打扮，素面朝天地來見了她。已經是第二次見面，也就沒那麽緊張，何況我是抱了必死的決心。歐陽媽媽現在已經把我當成了挑撥他們母子關系的狐貍精，我說再多也是無法扭轉在她心目中的形象。
“歐陽不能脫離我們生活，這麽多年以來從來沒有過。”歐陽媽媽把玩着手裏的水平杯，淡然地說着。
“我知道，他過得太一帆風順，這個醜惡的世界不适合他，窮苦的日子他更過不下去。”
“既然你知道，那就離開他吧！”
“可是，父母離婚并不是我的錯，為什麽我要承擔這種過錯？就是因為我從小都沒有親人關心，所以我才更希望自己有個安定的家庭。”我不奢求可以博得她的同情，我只希望她可以理解我。
“可是這樣的經歷會讓你對家庭生活産生恐懼，你告訴我，你害怕結婚嗎？”
我張口結舌，我不會在長輩面前撒謊，面對着歐陽媽媽這種循循誘導，我也不會說假話。
“在歐陽之前，我還有過一個談婚論嫁的男朋友，我也曾害怕結婚，可是歐陽不同，我一直都在幻想跟歐陽可以組成一個幸福的家庭。”
“那是因為遭到了我的反對才會激發你對婚姻的渴望，實際上，你還是害怕的。”
一個回合不到，我便敗下陣來，歐陽媽媽實在是個厲害人物，一針見血地點出了我的內心狀況。
“放棄歐陽吧！不要怪我，每一個家長都是為了自己的孩子着想，我當然希望看到歐陽每天很快樂，我不想看到他工作壓力那麽大，回到家還要看老婆臉色，我辛苦地拉扯他長大，要的不就是讓他幸福嗎？我實在不放心把他交給你。”
“可是沒試過怎麽知道不可以，我們也只是見過一面，為什麽就這麽武斷地說我跟歐陽不合适？”
“婚姻不是實驗品，怎麽可以試呢？走錯一步，就是毀了一輩子，現在你們還小，不要把感情看的那麽重，到了我這個年紀，你們就會知道愛情是愛情，婚姻是婚姻，兩者有本質上的不同。”
“阿姨，我們可以先不談結婚，讓我們暫時在一起好不好？”我退而求次。
“你們是以什麽樣的目的在一起呢？如果是以結婚為前提的話，我想不若就此分開吧！因為我是不會同意的，相處下去也是痛苦。”
我捂着臉，根本說不出話來，歐陽媽媽的每句話都把我的退路封得死死的，我沒有反擊的餘地。
“歐陽現在說要跟我決裂，我也由這他去胡鬧，有一天他總會回到家裏來，我不擔心，愛情不是面包，最終他會明白我也是為了他好。”
看着歐陽媽媽鎮定的微笑，我覺得眼前一陣眩暈，有什麽資格去責怪她的不近人情？她只是為了自己兒子的幸福考慮又有什麽錯，只能怪我千不該萬不該生在一個父母離異的家庭。直到歐陽媽媽提着包走出咖啡廳，我的雙耳還是充斥着巨大的轟鳴聲，腦子一片空白，我和歐陽不管怎麽翻都翻不出她媽媽的手掌心，這段感情從開始到現在就沒有順利過。
我掩面抽泣，在一個陽光燦爛的秋日午後，在一個咖啡飄香的店子，在《相片生活》的音樂聲中，為了一段何去何從的感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