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冬日
冬日
“這、這……”
齊宇軒怎麽都沒料到半夜竟會下大雪,到淩晨雪層已經沒過膝蓋處,等他找到楚淩禦被罰跪的地方時才發現他已經被埋在了雪地裏。
他顫着手去撥開雪,露出一張還沾着雪的少年臉龐,看起來毫無血色。
他強壯鎮定把手支在楚淩禦的鼻下,竟探不到一絲生息。
晚了。
他連忙撥開覆蓋在楚淩禦身上的雪,全身上下搜了個遍卻并未發現兵符。
“也罷,人死了,兵符也就沒人能找到了。”
他把楚淩禦搬了起來,使他作出跪着的姿态,試圖造出他因不屈而長跪于此,最終凍死的模樣,好歹這樣一來,他的死怎麽說也與姚相脫不了幹系,反而他這一個教書先生,也無需擔什麽責任。
他原以為姚相不會再來,誰知他是沒來,可卻派了親衛來看楚淩禦是否還跪着。
楓禾照常來學堂,只是眼圈紅紅的,仿佛大哭過一場,而姚旻卻缺席了,方知鶴幸災樂禍地隔着窗臺看好戲,時不時還回頭朝低頭看書的楓禾道:“哎喲,為了一對苦命鴛鴦,竟賠上了那傻小子的命。”
楓禾捏着書角的手緊了幾分。
張舒羽把手裏的毛筆都折斷了,氣得牙癢癢,彈跳起身勢要和方知鶴幹一架,“害你摔斷手的是我,朝別人撒氣算什麽東西?!”
方知鶴撇撇嘴,兩手一攤,“我不是東西。”
“你!”
張舒羽随手拿起坐上一本書就要砸過去,幸好被李須彌奪過,及時制止了他。
“都別鬧了,楚兄都……沒了,還鬧呢。”
張舒羽不服地別過臉,一時間誰也沒說話。
“死了?”姚相的親衛拿着劍鞘去戳跪着的楚淩禦,他毫無反應且紋絲不動。
“已經探過鼻息了,千真萬确,齊某與這少年相處日子不長,可到底狠不下心,大人便讓齊某埋了他吧。”
親衛似是為難,“姚相說了,此等破壞規矩之人留在蕭風學堂,容易壞了名聲,為了蕭家聲譽,還請先生準臣帶走此人。”
齊宇軒:“這……”
楚淩禦在外人看來不過一個無足輕重之人,可偏偏姚相卻因為如此一件小事小題大做,未免顯得古怪了些。
意識到不對勁的齊宇軒自然不會輕易交人,可他也不敢公然忤逆姚相之意,正當他一籌莫展之時,門外的小厮來報。
“先生,蕭公子來了。”
此時來得正是剛好,齊宇軒心裏暗自松了口氣,朝親衛道:“正好大公子來了,閣下不如與蕭公子談論之後再作定奪?”
那親衛似乎是怕蕭家壞事,語氣不善道:“蕭家與姚相關系甚好,連這種小事都要勞煩蕭公子未免太失态了,便不勞費心了。”
說完他命人扛走楚淩禦,誰知人還沒動到便聽一聲呵斥:“這是在做什麽?”
齊宇軒見到來人忙一禮:“拜見大人。”
蕭紀衡帶着兩個書童翩翩而來,一襲黛藍錦袍,舉手投足間展露着貴氣,與楚淩禦的少年氣不同,他是成熟而穩重的。
他看見眼前的情況不由眉頭一擰,道:“若是這點小事還要姚相幫忙清理,這份人情我們蕭家也難還上不是?”
正準備扛人的小厮都停了動作,盡管蕭家公子的語氣随意,難以聽出責備的意思,可話裏話外就是在說姚相手伸太長了。
那親衛不敢再說,招呼了幾個随從匆匆告辭,想來也是知道不能硬抗,方才還神氣十足一下便灰溜溜走了。
齊宇軒懸着的心可算放了下來。
“先生,這是怎麽回事?”
蕭紀衡看着雪地上跪着的雪人。
“這是……”
齊宇軒正想解釋,不料又見公子身後一個熟悉的身影。
他一時語塞,蕭紀衡發覺他樣子不對勁,轉身看到來人,身形一僵。
霍雲垂眸看着地上的“雪人”,青眉蹙緊,随後目光落在面前的蕭紀衡身上。
蕭紀衡輕咳一聲,不大自然道:“聽先生說,姚相故意刁難這少年,在這雪中跪了一夜,誰知昨夜大雪,才凍死了。”
一聽楚淩禦死了,玉崇為之一震,瞳孔圓睜。
“大人不必同咱家解釋,左右不過賤命一條,大人要如何處理,全憑大人自己的主意。”
霍雲淺淺一笑,仿佛笑出公公獨有的陰媚。
蕭紀衡:“我……”
“只是方才在門外碰見了姚相手底下的人,似乎是在蕭大人這兒碰了一鼻子灰,見到咱家都不行禮了,咱家不與小人計較,但蕭大人與姚相交情一向好,姚相身邊出現這等不識分寸的人,還是幫着提醒下為好。”
霍雲一番話不知拐了幾個彎,在場的人卻都聽得明明白白,除了跟在霍雲身後的玉崇。
若是站在北司的立場,離間姚相和蕭家之間的關系是在正常不過的手段,霍雲和蕭紀衡都心知肚明。
蕭紀衡打破了沉寂,一副謙謙世家公子的姿态請禮道:“不知霍公公前來,有失遠迎,不如移步客居,敘一敘?”
“甚好,玉崇。”
還在思考方才大人話外意的玉崇一驚,看着大人給過來眼神,“幫着先生處理那少年。”
“是,大人。”
玉崇不敢抗命,等那兩位大人走遠,他剛準備幫着齊宇軒處理楚淩禦,卻驚覺眼前的“雪人”實在眼熟,剛伸手觸碰到楚淩禦時,不知是否錯覺,竟有些溫熱。
客居內,書童燒着暖爐,只有霍雲和蕭紀衡二人。
蕭紀衡暖着水壺道:“我沒想到你會來。”
霍雲淺勾唇角道:“我也沒想到竟遇見了大人。”
蕭紀衡哭笑不得,“聽你這語氣,是不樂意見到我?”
霍雲斂眸,神色黯淡下來,語氣不輕不重道:“大人揣測了。”
“為何不把他直接送到我府上?學堂人多眼雜,可不好從他身上取到兵符。”
霍雲卻搖頭道:“大人,引蛇出洞一直都是不俗的辦法。”
蕭紀衡不解,“可那少年到底也是一條命。”
似是聽到什麽可笑的戲語,她擠出個苦笑道:“他能活到現在是因為我,我能活到現在是因為大人,這不是一樣的麽?”
蕭紀衡心裏有些不是滋味,可卻只是沉默,确實,是他親手把她推入深宮,把她變成受人支配的傀儡。
緊接着又是一陣沉默,日頭擠出厚實雲層,垂在西空,淡淡的日光斜照在木地板上。
玉崇進來同霍雲耳語了一番,霍雲聽後面色不變,只是朝蕭紀衡一禮道:“大人,咱家還有事要辦,便先行告退了。”
蕭紀衡看着她起身,裸露出的帶紅繃帶紮到了他的眼,不等霍雲轉身,他握住霍雲的手臂,好看的劍眉擰着,他抿着嘴半晌,卻說不出一個字來。
玉崇疑惑地看着拉扯的兩人,一時不知目光該落在何處。
“大人過于貼心了,咱家站得穩。”
霍雲把他的話堵了回去,見她冷漠的樣子,蕭紀衡沒再強求,只是笑着接上話,“舉手之勞。”
從客居出來,經過課室,裏頭傳來朗朗書聲,早上的“插曲”已過,齊宇軒又站在課室前面為學生答疑解惑,學生們也只顧着搖頭晃腦,朗誦詩書。
這原本和諧的場面,卻出現了一個格外顯眼的例外。
張舒羽正頂着花瓶站在門口,兩手垂下,目視前方,只是眼睛紅得像被辣椒熏到一般。
他似乎不認得霍雲,只覺得今日他與蕭家公子在一起,身份必定不輕,于是偷偷委屈地哭訴道:“是姚相故意挑事,和楚兄沒關系,先生也知道的。”
可只知道玩樂的他哪裏知道霍雲傳聞中是什麽樣的人,一番哭訴卻只換來霍雲輕蔑一笑,笑得邪魅,“也得他命好,能成為姚相的絆腳石。”
***
回去前,霍雲悄聲朝玉崇道:“他真的在雪裏跪了一夜?”
玉崇:“據學堂的人所說,的确如此。”
“身上找過了嗎?”
“找過了,沒有。”
霍雲臉色陰郁,卻并未說什麽,巡視左右一眼,上了馬車道:“屍體清理了嗎?”
玉崇翻身上馬道:“在馬車裏。”
霍雲:“……”
玉崇:“……大人,臣方才發現,他身體還是熱的。”
還是熱的?
怎麽可能。
馬車起駕,霍雲見坐在馬紮上腦袋靠着窗軒旁的楚淩禦,肩上、發頂上都是碎雪,馬車的颠簸時不時讓馬車內投進來光線,他烏黑長睫上點綴着雪白。
她半跪在楚淩禦面前,與小小少年正好同高,許是看得有些入神,她竟鬼使神差伸出手去,指尖點上楚淩禦的臉頰。
這張臉……仿佛在哪裏見過?
然而那似神明的臉上一雙烏黑瞳孔忽睜,楚淩禦在她把手縮回去的瞬間握住了她的手腕,霍雲擰眉,卻發現手腕動不了。
“大人?”
楚淩禦愣了一下,馬上松開霍雲的手,不明所以地看着四周,颠簸的感覺讓他意識到自己在馬車上。
霍雲凝視着眼前人,齊宇軒的信誓旦旦說他凍死的話猶在耳旁。
“你可知自己被罰跪?”
楚淩禦回想了下,點頭道:“知道。”
“你昨夜在做什麽?”
“睡了一覺。”
面對着霍雲的冷臉,他笑得如冬日燦爛。
“大人見到蕭公子了嗎?”
楚淩禦兩手扣在霍雲肩膀上,湊得很近很近,仿佛要貼上鼻尖。
霍雲見他滿臉期待,覺得甚是奇怪,卻順着他意道:“怎麽,是想找蕭家公子做新靠山麽?”
原本是楚淩禦逼近霍雲,可現在卻一轉攻勢,霍雲仰着頭逐漸逼得他往後退。
“大……大人,你不應該是這樣子的。”
“噢,那咱家應該是什麽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