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16天已經全暗下來……
車駛出紅磡海底隧道,宋杭之瞥了眼後視鏡,兩臺白色本田已經跟了她将近兩公裏。
今日她同莊景明約好,在他家中一齊吃晚餐。四點多時,她在佐敦道跟友人喝過下午茶,開車去淺水灣找莊景明,途中便察覺有人跟蹤她。
上了淺水灣道,本田離她越來越近,其中一臺甚至都開到她前面,勢必要前後夾擊逼停她。
宋杭之心一橫,猛踩油門,車速突然飙上100碼,直往隔離帶上撞,撞得都熄火。
後面的本田也停下,下來三個男子,一個砸碎擋風玻璃,另外兩個夾着宋杭之,拖到後邊,将人塞進了後備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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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
宋杭之緩緩轉醒,頭痛欲裂。
她眼前一片黑,四圍是瘆人的靜默,只聽見水滴聲,滴答滴答地落。
一瞬間,恐懼奔襲而來,壓得她心髒狂跳,湧進鼻腔裏的空氣都是冰冷徹骨。
直到雙臂一陣麻意,宋杭之想站起來,才發現小腿使不上勁,直跌在地上。
她打了個寒噤,才真正明白,她是被人綁票了。
卻聽見沉重緩長的“吱呀”一聲,門被人從外面推開了。
宋杭之感覺到有腳步聲走近,忽然嘴上的膠帶被人扯下,她心中怕極,只是硬撐着一口氣,沒有示弱。
只聽得一個粗重的男聲笑道:“宋家的小姐就是不一樣,細皮嫩肉,唐樓裏的一蚊雞哪裏比得上。”
宋杭之道:“放了我,我要喊人了。”
那人陰笑道:“你喊呀,荒郊野嶺,喊破天都沒有人的,還能給兄弟們助興。”
他話音剛落,便有另一個男聲罵道:“就你長嘴了,滾出去。”
宋杭之卻在心中盤算,港島面積不大,真正荒僻的地方就那麽幾處。
她決意繼續套話。
“大哥,你們打算要多少呢。”
有人笑道:“靓妹仔都不怕我們的。”
宋杭之感到有人摸上自己的面頰,一口夾着煙味的濁氣撲在她臉上:“放心啦靓妹仔,不要你家的錢。”
宋杭之心裏一沉。
只聽對方嘿嘿笑了兩聲,道:“兄弟們好久都沒開葷啦,你又漂亮,可要遭罪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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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景明開完會,在辦公間處理郵件,總覺得心神不寧,想了想,給宋杭之打了電話,對方都是關機。
他越想越不對勁,抓起大衣就往外奔,正在這時,一個陌生號碼打了進來。
莊景明接了電話,只聽對方急道:“莊先生,我是香港路富恒物業公司的安保Fred,是這樣的,下午五點鐘左右,我在淺水灣道巡邏,看見您的女朋友被三名歹徒劫持帶走。”
Fred是莊景明所住公寓的一名安保,宋杭之時常出入莊景明的公寓,因而他對宋杭之很是眼熟。
只聽電話裏莊景明道:“多謝告知我,你在淺水灣道先不要動,我即刻就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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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弘杉正在中區等人下班,被莊景明一通電話叫到了淺水灣。
他看見暮色裏的莊景明,跟幾個警察在談話,邊上是一臺撞廢的寶馬,車玻璃碎了一地。
沈弘杉嗅出了一絲不尋常,問他:“怎麽了。”
莊景明将沈弘杉帶到一邊,道:“Colin,杭之被綁票了。”
他未等沈弘杉反應過來,又道:“重案組已經設置路障排查可疑車輛,我請求了派遣直升機搜查。”
沈弘杉道:“這幫家夥反應還挺快。”
他本想讓莊景明放松一些,卻見他像是沒聽到似的,只是望着暗色的天,自顧自道:
“聽杭之父母講,至今未收到綁匪敲詐電話。”
“我想他們應當不是為財。”
莊景明深吸了一口氣,轉頭問他:“你是否有門路認得洪興門的左志飛,大半個港島都賣他面子。”
他的聲音仍舊沉穩,只是沈弘杉離得近,都聽見他話尾的沙啞。
沈弘杉道:“我去問老爸,他有個拜把子兄弟,據說混得挺開。”
他不忍心見莊景明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便拍拍他的肩膀,道:“不會有事的。”
但誰都知道,一個女孩子被綁票,對方又不要錢,那麽最終等待她的會是什麽。
天已經全暗下來,一切的光與塵,都融進這黑沉沉的夜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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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弘杉打了幾通電話,跟莊景明講他父親已經去聯絡。
莊景明點頭,跟沈弘杉交代了一番,便直奔中環的信和大廈。
其時,莊汝連正同莊家麟、郎世明,并一衆高管在開會,就見小兒子闖進會議中心。
小兒子向來穩重,甚少現出惶遽。
卻聽莊家麟笑道:“莫非是天塌下來了,叫四弟這樣慌亂?”
莊汝連心下明了,恐怕出了大事。當即便向衆人道歉,散了會。
待衆人離場,只見莊景明對着莊汝連,直跪在冰冷的大理石地上:“父親,杭之被人綁架。您救救她,也救救兒子。”
他聲音沙啞,滿臉凄然。
郎世明跟在莊汝連身邊,做了二十多年事,他深知這個小公子,深沉難測,極少顯露情緒。莊汝連都曾私下同他講,看不透小兒子。
也許他的痛苦驚惶是演給父親看,求得父親憐憫,幫他一把,畢竟宋家女兒是他最大一張底牌,不能被人揉爛撕碎。
但郎世明分明瞧見他都跪不穩。
其間究竟幾份真情,他就不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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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汝連見小兒子跪在地上,想起從前的事。
其實家麟家誠聯手欺負莊景明,颠倒黑白,傅玲玲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時不時煽風點火,他全部看在眼裏。
但他從未替小兒子講過一句話,因為心中覺得對這位傅家長女虧欠太多。
而令他驚訝的是,那時莊景明也不過八九歲的年紀,吃了悶虧,都不聲不響,從不為自己争辯,像一只乖巧沉默的玩偶,可以肆意洩氣。
其實剛來大宅子裏時,莊景明都會昂着頭,像一只驕傲的小公雞,因為他覺得找到了家,這個家能讓他吃飽飯,有暖和的衣服和床鋪,還有書可以念。
他不用再四處漂泊,看人眼色。
他變得活潑了許多,甚至都學會跟管家的女兒一起在花園裏捅螞蟻窩。
再後來,他遇上一些事,慢慢又像從前一樣沉默,走路都會垂着腦袋。
但唯一始終不變的是,即便被打、被罵,再委屈,他都不會講一句求饒的話,喊一聲疼。
這樣驕傲的小兒子,如今都跪在自己面前,哀聲求自己。
莊汝連心下不忍,嘆氣道:“行了,這是做什麽,我替你問一問就是了。”
邊上莊家麟笑道:“男兒膝下有黃金,四弟都好中意杭之,進來就撲騰跪下,幸好當時看清了,沒跪錯人。”
“只是不知杭之現時如何,唉,她一個乖乖女,怎麽就攤上這種倒黴事。”
“聽講有的綁匪都——”
他話都未講完,臉上便挨了莊景明一拳。
莊景明用了十成力,直揍得莊家麟往後踉跄了幾步,捂着鼻子,不敢置信地瞪着他。
莊景明臉上殊無喜怒,只是道:“這是替杭之打的,她已是不幸,你不該此時幸災樂禍。”
莊家麟又如何能忍下這口惡氣,當即便一拳揮了過去。
邊上莊汝連連連嘆氣,直叫造反了。
郎世明忙上去拉開兩個人。
莊家麟挂了彩,鼻青臉腫的,冷笑道:“宋杭之最不幸一件事,就是同你拍拖。”
他本以為莊景明會再給他一拳,哪知莊景明聽了,竟然愣愣地呆立在原地。
莊汝連呵斥他:“我看我一生最不幸就是生了你,還不快滾。”
莊家麟陰沉地望了莊景明一眼,悻悻地拉開門走了。
莊汝連又對莊景明道:“你先去警署找重案組陳sir,我跟Charles現在聯系老友,有消息再同你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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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麻地警署,西九龍總區重案組。
女兒已經失聯将近三個小時,宋篤之夫婦早已致電恒生銀行九龍總行,一個小時內湊出了兩億現金,但仍未接到綁匪的敲詐電話。
這無疑是最令人害怕的。
王蘭原先伏在冷冰冰的大理石窗臺上,暗自垂淚,看見莊景明,她情緒終于失控,直撲上去罵他:“你這個掃把星,囡囡跟你拍拖,都吃了多少苦頭。”
宋篤之忍住傷心,拖住她,将她按在懷中,道:“你冷靜點,沒消息就是好消息。況且景明都在一直幫忙找人,何苦對他發火。”
王蘭不知流了多少眼淚,眼皮都腫起來,此時仿佛淚已流盡,只聽得她幹嚎道:“我好後悔,後悔把囡囡送到外面的學校。”
“她要是……要是在我身邊,不去那間破學校,沒遇見你這個災星,一生都會平安……一生都會平安吶。”
她認定是莊景明的原因,才令女兒遭受這無妄之災。
宋篤之抱着她,鼻子發酸,終于也沒忍住,拿手背擦了擦自己的眼角。
莊景明将手裏的吃食放到桌上,低聲道:“叔叔阿姨,吃一點東西。”
他頓了一會兒,似乎在尋找措辭,卻終究什麽也沒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