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第十三章

深夜,扶風帶着一個小厮敲響蕪衡苑的院門,與守門的侍衛耳語一陣之後,直奔內院。

雅室內,世子夾起一塊蝦仁炒蛋放到鄭子衿碗裏,聽到侍衛來報,淡淡說道:“先讓她侯着。”

鄭子衿知曉是人來了,放下筷子,對着侍衛說道:“把人帶進來。”

“這……”侍衛一臉為難的看着世子。

鄭子衿冷哼一聲。

世子舀着皮蛋瘦肉粥,擡起眼眸,“世子妃讓你去就去,看着我做什麽?”

說完,他舀起一勺吹涼喂到鄭子衿嘴邊,讨好的笑道:“他們被我使喚慣了,還不适應你。”

鄭子衿配合半含着湯匙,将粥喝完。言語裏有些撒嬌意味,“即使如此,以後還是世子使喚吧,妾身可不願意多費口舌了。”

此話一出,侍衛趕緊彎腰,雙手拱起,賠罪道:“屬下知罪。”

世子修長的手指擺動勺子攪動着湯碗,打圓場道:“世子妃寬容大度,又豈會與你計較,快去叫扶風把人帶來吧。”

侍衛彎腰長呼一口氣,退了出去。

不一會,扶風走了進來,一副生人勿近的樣子給屋子裏都降低了不少溫度,回禀道:“屬下參加世子,世子妃,人,帶來了。”

他往旁邊站了站,露出後面的小厮,鄭子衿細細打量着那小厮的面容,雖然一身麻布,卻難掩姿色。

“奴家名喚紅袖,多謝大人贖身。”她的柳眉彎彎的,一雙水意盈盈的雙瞳含俏,身姿纖細窈窕,一颦一笑顯得風情萬種。

青樓女子學的都是勾引男人的本事,紅袖雖然還未挂牌,卻也是學了十年,此刻見到豐神俊逸的世子,媚眼如絲,紅唇微張,故意說道:“不知是要奴家伺候誰呢?”

她在金陵不起眼的一家青樓謀生,所以平日裏見到的大多是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或者酸裏酸氣的青年男子,如今看到這樣的矜貴人物,忍不住偷偷看了幾眼。

世子身着淺藍色的長袍錦衣,并沒有留意她,慢條斯理的舀起粥喂鄭子衿。

柔娘神色一尬,不解世子如此心愛世子妃,還買自己進來是何用意。

她又看向一旁的鄭子衿,正巧對上了鄭子衿一直觀察的目光,四目相對,讓她頓時覺得自行慚穢,心虛的低下頭。

若說她是一朵嬌柔的芍藥,鄭子衿便是那牡丹了,不同于芍藥的妖無格,牡丹是一種明豔的雍容華貴。

鄭子衿喝完粥,手輕輕放在世子手臂上,淺淺一笑,“吃不下了。”

世子“噗嗤”一笑,容顏更是俊美的邪魅,故意用手攬住她不盈一握的腰肢,揶揄道:“不把這裏喂胖點,怎麽好生孩子”

鄭子衿輕拍了他一下,看向紅袖,淡淡說道:“聽說你是揚州人,家中因為入不敷收将你賣了,你做了三年的揚州瘦馬後又被挑中賣到了金陵的怡紅院。”

“不不。”柔娘害怕她知曉以前在揚州的事情,不等鄭子衿說完,搶過話頭,“奴家以前只在揚州學過藝,那會,還算是教坊,不算瘦馬。”

秋桐厲聲呵斥,“世子妃說話,你不要亂插嘴。”

杏兒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學着秋桐的口氣,附和道:“就是,再亂插話把你賣回去。”

柔娘吓的一聲不敢吭,從聽聞也知道這些侯門貴院裏打死個婢女都是輕而易舉的事情,本想着是伺候世子有個傍身,哪成想完全不是這回事。

扶風拿出一個錦盒放到桌上,随後退到門口。

看到此物,柔娘的心裏撲通撲通直跳,因為這裏面裝的就是掌管她命運的賣身契。

世子緩緩轉身,淡淡的掃了紅袖一眼,冷冷一笑,“這是十六”

鄭子衿拿過錦盒,仔細的看着裏面身契的內容,喃喃說道:“應該是發賣的時候為了好賣,編小了歲數。”

“世子妃怎麽知道”紅袖下意識的問道。

鄭子衿臉色一僵,因為她在被抄家被關押天牢時,姐姐就被編小了歲數而發賣出去。

世子見她神色不對,心中頓時明白鄭子衿是聯想到了她自己當年的境地。冷然道:“世子妃心思敏捷,這檔子事一猜就準,還用的着你問麽?”

他的手輕輕按在鄭子衿的腰上,隔着衣服傳遞着自己的溫度,附耳低聲哄道:“要是身體還是不舒服就早點歇息,這些事情讓為夫處理就好了。”

“乖。”

杏兒和秋桐對世子這樣已經是見怪不怪了,扶風的眼眸中閃過一絲詫異,很快就消失不見,而紅袖的心則是沉到了谷底。

青樓裏的姑娘都知道這是一碗年輕飯,就算姿色好的能賺上不少體己,當不了花魁,也始終不能為自己某得一個權貴的出路。

紅袖不同于別人,人販子将她從家裏買來時,她還在鄉間喂着雞,頭發因為缺失營養而偏黃,只要稍有做的不好就會被繼母拿着掃帚一頓痛打,當得知聽自己被賣到揚州的鎮上去,她想也沒想就坐上了人販子的馬車揚長而去。

哪裏知道,她剛脫離了狼窩又進了一個虎窩。

在揚州那三年,她其實并不是真正的瘦馬,表面上是學藝的歌姬,實際上是被一個富商包下來的雛妓。

在揚州這是很普遍的風俗,有些達官貴人怕風月之地的女子不幹淨,就開始從小培養出一個女孩,每月給那地方一些錢教導這些女孩,待到少女十四五後便接回家中。

那三年,她過得尤其難熬,白日要唱曲彈琴,稍有差錯,就會被樂坊娘子用一尺厚的主板鞭笞手心。

夜晚還要時不時來應對抽身前來的富商,她年紀尚小,身子還不曾發育完全,富商也只能從她身上別處讨些樂趣,每一次富商離開時都讓她惡心的兩三天吃不下去飯。

紅袖也想過逃跑,但是她不敢,看着漆黑的湖水,她怕自己會遇到更可怕的惡人。

正待她十五歲的時候,富商就忙不疊的要把她聘回家裏做小妾,誰知人接來才一天,就正趕上朝廷徹查揚州走私鹽的事情,富商家裏所管的商鋪正是最大的私鹽收購地。

于是,富商還未娶妾就被壓入了大牢,而富豪送給她的珠寶也全部被官差洗劫一空,若不是她逃得快,只怕現在也在牢中等着發賣。

紅袖一路奔走到金陵,因為無處投生,饑不果腹,便決定重操舊業,但是金陵與揚州不同,沒有瘦馬,只有不同等級的青樓。

金陵最大的如意坊,裏面的花魁的才和貌都不容小觑,紅袖認為自己去了不僅才氣争不過原本的花魁,還會被欺生。

所以她選了一個偏僻的怡紅院,老鸨見她這幅樣貌也是很滿意,然後問她年齡時,她留了一個心眼,謊報小了歲數,老鸨聽後,立即以一百兩銀子換取她的賣身契。

紅袖看着那張賣身契,相信憑着自己的容貌和手段,定能為自己搏出一條富貴之路。

因為走得急,她中午到現在都不曾吃上一口飯,飯菜的香味萦繞在她的周圍,偷偷的看向桌子上那精致的菜肴,眼睛裏也充滿了渴望。

鄭子衿在飯前就被他哄着吃了半盤龍眼,現在又喝了半碗粥,半盤蝦仁炒蛋,一塊紅燒獅子頭,撐得連連擺手,無奈的說道:“妾身真的飽了。”

世子問道:“那就喝點山楂冰酪消消食吧?”

說罷,他扭頭就要吩咐杏兒,被鄭子衿慌忙攔下,輕輕掀起一張薄薄的面餅,夾起兩片鴨肉,放入幾片蔥絲,輕輕用勺子塗上醬,卷好遞給他,眸光清澈,說話也有些不自然,“夫君只顧着喂我了,自己都沒怎麽吃,換我喂你好不好”

世子一怔,垂眸看着那鴨肉卷,眼眸閃過一絲驚喜,微微低頭,一口将那個肉卷吃到了嘴裏。

他的唇齒觸碰到鄭子衿的指尖時,讓她感覺到酥酥麻麻的,臉上微微染出紅暈。

烤鴨肉質肥而不膩,口感外酥裏嫩,裹上蔥白,粘上甜醬,鮮香十足。

世子的眸光溫柔的漾出了水,星星碎碎的落在鄭子衿的臉上,指着桌子上其他的菜,讨好的說道:“子衿再喂我一次可好”

鄭子衿眼神微微挪向紅袖,示意世子趕緊先解決她的事情。

世子卻恍若未聞,輕輕挑眉一笑,“我等着呢。”

鄭子衿在衆人前不能拂了他的面子,只好拿起他的碗,思量再三,舀起一勺蝦仁炒蛋,又加進去了半勺西紅柿雞蛋湯,突然想起世子不吃蔥,她又細心的拿筷子把所有的蔥花挑了出來,輕輕拌好,放到世子面前。

“還是子衿貼心。”世子故意拖着腔調,悶聲低笑,拿過飯碗吃了起來,由衷贊道:“拌起來果真是不一樣。”

紅袖的心裏發緊,手指緊張的攥着衣角,不知道這兩位貴人到底打算如何安置她,忽然,頭頂上方傳來一句,“先安排到小廚房裏吃頓飯,收拾收拾,明日安排去後花園灑掃吧。”

言罷,紅袖秀眉皺起,她這些年學藝艱難,但是從被發賣開始還不曾幹過一點活,脾氣也嬌氣了一些,縱然她在青樓還沒有挂牌,憑着姣好的容顏,花娘也是會弄個小丫鬟給她使喚的。

“怎麽不願意”世子吃了一口沾滿湯汁的米飯,語氣玩味的對扶風說道:“那就賣了吧。”

紅袖大驚失色,跪到地上朝着世子磕了兩下頭,艱難的說:“奴婢願意。”

鄭子衿看向世子,又瞥了一眼紅袖,又朝外看了看,仿佛在說這是要讓紅袖自己去偶遇

世子眨巴眨巴眼睛,肯定了她的想法。

扶風不動聲色地觀察到鄭子衿和世子之間的交流,眼中閃過一絲愕然,自打他進府做了世子的貼身侍衛總管,還未曾見過能與世子如此默契的女子。

怪不得世子當日春日宴之後,就讓他火速打探平陽侯府的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