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十八
C城的四月正是沙塵暴肆虐的季節,樹葉就在一天天的狂風中瘋長着,才一會沒注意,就有絲絲綠意挂上了枝頭。我有嚴重的沙眼,每天出門的時候都戴着大大的眼鏡,遮住了臉的三分之二,同事都笑我,說活脫脫就一蛤蟆。四毛前段日子來C城公幹,順便來看了我,送我一件他讓朋友從尼泊爾帶來的外套,色彩斑斓的土布,穿在身上就跟戴了一層盔甲般又厚又重,我每天穿着這件誇張的衣服招搖過市,為了配這件衣服,我還跑了很多店子,終于在模糊店買到一個相稱的包,然後又去食草堂下狠心買了一雙小靴子。看着鏡子裏的自己,好一個藝術家的形象!我笑起來,生活給予我的雖然很多都苦澀,但是我已經學會了在夾縫中呼吸,并找尋少許的快樂。
已經徹底的跟過去斷了聯系,四毛也從來不在我跟前提起歐陽,過去的種種似乎就是一個悠長而荒誕的夢,一切都結束了。我曾經給安然打過電話,她說歐陽現在過的很好,跟家裏也和好了,我想歐陽的媽媽現在一定很開心,她還是這麽了解歐陽。安然說大家都很想我,想問我現在在什麽地方,沒等她說出口我就把電話給挂了,知道他們就好就夠了,至少現在我還是不想跟過去有任何的聯系。我在C城維持一個單身的獨立女性形象,不輕易涉足感情,偶爾去泡吧,看演出,把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了工作上,就算是周末也是很少出去,在家買十張八張的DVD,用電影打發時間。我不覺得有什麽不好的地方,都市裏的大部分單身者都是寂寞的,但是寂寞并不是虐待自己的借口,當我沉寂下來,我甚至有些感謝寂寞,因為它可以讓我更能看清自己。
因為現在做的是一份音樂雜志,所以主編經常叫我去采訪一些地下音樂人。在一次采訪中,我認識了一個新近竄紅的朋克樂隊的主唱,他在采訪結束後說要唱首名叫《星期三星期四》歌給我聽,那首歌是民謠路線,很舒緩的調子。
“星期一,我帶你去放紅色氣球,天空蔚藍,你說,它就這麽消失不見。
星期二,我坐着飛船來看你,你牽着我的手,你說,門口的牽牛花為什麽就那麽枯敗?
星期三,你沉睡,睫毛輕輕顫動,你說,我想看到你,卻看不到你。
星期四,伊甸園的花開了,你說,我為了一朵玫瑰流血了。
星期五,你的白裙子上沾風塵,你說,我不是我,你不是你。
星期六,我的飛船沒油了,在中途停泊,你說,親愛的,錯過就該錯過。
星期七,我趕來看你,你走了,你說,我們的愛情只是夢境。
離開是為了再次地相逢……”
我坐在酒吧後院的鐵架子上,酒吧裏還隐約傳來《加洲旅館》的音樂聲,這樣嘈雜的環境根本不适合聽歌,我卻在黑暗中掬了一把辛酸淚,很古怪的曲子,很古怪的歌詞,卻直指我內心的深處悲傷,他唱完以後拿起琴,伸出手,“交個朋友!叫我特特就好,去喝一杯吧!”自從到C城我就很少喝酒,因為一喝酒我就會想起H城的往事,想起跟歐陽共渡的那一年多,我們會在早上相擁着賴床,歐陽有午睡的習慣,我坐在明亮的客廳裏安靜地看一本雜志,歐陽的頭就枕在我腿上,一低眼就看的到他棱角分明的臉龐,有時候還會在他睡着的時候偷親他。現下想來那些傷感情的争吵似乎都忘記了,有的只是平常生活中令人倍感甜蜜的小細節。
和特特分開後,拒絕了他的相送,他塞了個紙條在我兜裏,說是那首歌的歌詞,并在我的手心寫下了電話號碼。我想起和歐陽的初識,也許在初識時分每個人都是美麗的,不過那些美麗在日後的相處中敵不過時間而已。我一個人背着包慢慢地走着,過了那些林立的酒吧後,街道顯得有些冷清,在一家便利店門口,我停下腳步,應該要買包煙了,我對着紮着馬尾辮的收銀小姐說:“請給我一包黃果樹。”收銀小姐微微一笑,“這麽晚還抽煙,第二天喉嚨會痛的。”我很喜歡這些陌生人之間的關心,會讓人在深夜裏都覺得暖溶溶的,我拿着煙,低着頭出去,和一個年輕的男子擦身而過,我聽他說:“小姐,請給我一包黃果樹。”這是我和歐陽都喜歡的煙,他被我帶壞了,喜歡劣質煙草。我聽了這話心裏酸溜溜的,回頭去看,正好那男子也轉過頭來,我下意識的立即轉過臉,我和歐陽就相逢在這家便利店中,我鎮定地走出去,我确定歐陽只看到了我的側臉,抄在兜裏的手不聽指揮地抖起來,我仿佛沉浸在一首由大提琴演奏的樂曲中,整個世界都是那麽安靜,只有我和我的靈魂在奔跑,mp3裏是SecretGarden的〈sleepsong>,很适合流淚的歌,我閉起眼睛,一步一步仿佛是踏在雲上,我和歐陽是有緣分的嗎?那為什麽只能再一次地錯過?
“小若!”我聽到有人叫我,我沒有回頭,卻忍不住往前跑了起來,轉了進了一個胡同,我蹲在一個架子後面,我看着歐陽從我面前跑過去,我不想叫住他,愛情有了失敗的經歷,如果勉強再在一起也還是失敗,我不願在同一個地方跌倒兩次。我蹲在黑暗的胡同裏,壓住自己的雙臂,不知過了多久,我看到歐陽站在我面前,他遞給我一塊紙巾,然後步履蹒跚的離去,我擡起頭,只看到胡同口灰黃溫暖的大燈泡和歐陽高大削瘦的背影。風從胡同中呼嘯而過,丢下了哭泣的我,這個世界該是怎麽樣的幸福,走了傷心的歐陽,這個世界該是怎麽樣的明亮?
十八(二)不要告別相片生活
我和小若在便利店相遇,我知道我們不會這麽結束的。如果不是緣分,我就不會想這麽晚還出來要買包煙,但如果是緣分,我和小若卻又這樣錯過。
她在躲着我,當我追出便利店,叫她的瞬間我就知道我沒認錯人。小若拐進了胡同,蹲在了鐵架子後面,是她的哭聲指引我找到她的。北方的春天,深夜裏還是有些冷的,我感覺手足冰冷,小若一定比我還冷,哭泣會使人疲憊的。我站在她面前,千言萬語說不出一句,我遞了張面紙給她,我想她還是不想回到我身邊的,我不勉強,人生還有那麽多年,我還有那麽多年去等她,就算她會在他人身邊停留,但最終還是會回到我身邊,我無比堅信這一點。想到這一點,縱然現在的孤獨又算的了什麽?我和小若不過是分開旅行一段時間,她累了自然就會回到我們在H城的家,所以在走的時候,我告訴她:“媽媽很想你,你早點回來。”說完我就走了,現在的擁抱哭泣對我來說不具有任何意義,我确定小若并沒有真正地從我們的感情中走出那就足夠了。
那晚我回到賓館,在CD裏塞了一本Tanya的碟子,小若這個時候應該是在家了,她有心事的時候肯定睡不着,我想我們在聽同一個女人淺吟低唱。小若很喜歡〈Idobelieve〉。
“我開始相信愛
因為你的存在
在你經過我的生命
在那日子裏
從此誰都無法取代”
就在這首歌中,我從C城回到H城。我找到四毛,跟他一起喝酒,我說:“我找到小若了,其實你一直都知道她在哪裏吧!”四毛點點頭,他說:“既然你讓小若痛苦不堪,又何必再繼續糾纏呢?”我沒有反駁,的确,我是讓小若痛苦過,在她離開的這段時間,我才知道真正的愛情并不是時時刻刻關注着對方在做什麽,而是淡定從容地相信對方,甘願在對方身後的影子,愛一個人,就給他或她幸福,如果不能就不要愛。我對四毛說:“我會一直等着小若回來,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在我的有生之年。”四毛顯得無所謂地把玩着火機,他說:“當你遇到另一個你喜歡的就不會這麽說了。”我微笑,我知道四毛不會相信,或許就沒人相信我,但是那種辛酸後的幸福就籠罩在我心上,我對過去灰暗的歲月感到嘆息,又對新的生活充滿憧憬,我想小若現在一定也是一樣的,我們的感情并沒有結束。
兩個月後,我收到了小若的短信,很長,分了好幾次發來的,似乎是首詩,又像是歌詞,名字叫<星期三星期四>。看了之後心裏戚戚的,文字并不是小若的風格,我問她:“誰寫的?”小若告訴我,是一個過客,只認識了一晚,第二天就失蹤了。小若還說,這首歌就是寫給我們的。我知道她這麽說就婉轉地想讓我死心,小若總喜歡這樣的小把戲,把自己割地傷痕累累還割傷別人。
窗外陽光燦爛,我回了條短信給她:玩夠了就回來吧!小若再也沒有回複我。我下意識地用手遮住強烈的陽光,快到夏天了,蒸發掉所有悲傷,這個世界才會美好。在樓下花店,我買了一大把金黃的非洲菊插在客廳地打眼處,每天帶着希望一個人吃飯,看小若留下的話劇,我其實并不孤單,只要兩個人互相想念,愛情就一直會維持下去,不管多麽艱難,因為它已經在回憶裏主宰了神經。
星期三星期四
一顆紅色的星球她卻愛着孤獨
一只紅色的舞鞋我卻只有哀傷
看電視聽收音
聽收音看電視
我的頭發它很整齊
我的衣服也很幹淨
向日葵說這樣很浪漫
我要帶上我的禮物
去見你去飛行
去飛行去見你
星期三我坐飛船去看你
星期四我們一起去冒險
當星球停止膨脹
空氣開始變酸
路上的玫瑰說很糟糕
他的花瓣要走了
突然下起了紅色的雨
突然消失的聲音
我對自己說再見吧
我的飛船也壞了
–特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