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22翁聿擡眼望着宋……
灣仔,莊士敦道。
宋杭之計劃本周末飛往波士頓,返校處理畢業事宜。臨行前,Mia約她見面,講自己決意投身本港演藝事業,近日已從財經雜志社跳槽,如今在一間經紀公司做事。
這天,宋杭之獨自來莊士敦道,在錄影棚見到Mia。
其時錄影棚內正在拍一支香波廣告,導演喊中場休息,Mia大手一揮,化妝師便齊齊上陣給model補妝。
有年輕的男孩子笑道:“Mia姐,那位小姐是你朋友?都同你一樣靓絕灣仔。”
他講話時語速有些慢,音調也顯得生硬,好像長久都沒講過廣東話一樣。
宋杭之轉頭,便瞧見一張溫和無害的臉,歪靠在化妝椅上,笑眯眯同她對視。
竟是翁聿。
他不是在紐約念法學院,怎麽跑來港島?
卻聽見導演喊道:“好了好了,拍完這一場,早點收工吃飯。”
翁聿連聲答應。今日他劉海用發蠟梳上去,額頭幹淨,倒是褪去不少學生氣。
Mia貼過來,同宋杭之耳語:“你認識他?他是我跟同事在街頭撿到,講自己被趕出家門,身上半文錢都未有,每日都靠做零工捱過。”
“我瞧他這張臉還過得去,就帶來拍廣告。”
宋杭之扶額道:“他幾時混得這樣可憐,都要在街頭賣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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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告片不多時就拍好,片場提前收工,衆人都高聲歡呼,忙忙碌碌又是一日。
翁聿胡亂卸了妝,邊把化妝盒塞進黑色背包,邊喊住了宋杭之。
“Lily,我都三天沒吃過飽飯,你看我們都相親過,不如你請我吃一頓下午茶?”
Mia驚道:“你同他……同他相過親?”
沒等宋杭之否認,翁聿便忙不疊地點頭道:“差一點都要成功,可惜Lily嫌棄我住在紐約,将來必定同她異地,最終殘忍放棄我,令我痛苦好久,單身至今。”
宋杭之一巴掌拍過去,生氣道:“你再鬼扯,就繼續翻垃圾桶餓肚子吧。”
翁聿也不躲開,胳膊挨了一巴掌,仍是笑吟吟道:“今天我好開心,翻垃圾桶都開心。”
Mia在邊上咳了一聲,宋杭之真想捂住翁聿的嘴,她忙轉移話題,問道:“你來港島做什麽。”
翁聿似笑非笑道:“來瞧你呀。”
宋杭之咬牙切齒道:“誰信你。”
翁聿笑道:“我同你講真話,你總是不信,非要逼我扯謊。”
他扯了扯嘴角,沒再繼續這個話題,只是講自己跟同父異母的哥哥Isaac講去港島gap一年,令Isaac氣得斷掉他的信用卡,還警告他的朋友不準接濟他。
宋杭之心下明了。不要說紐約州的律師執照,翁聿連法學院畢業證都沒有,根本不可能在港島的律師樓找到工。更甚,他廣東話也講不利索,認得的漢字又不超過100個,整日在港島街頭游蕩,終于被Mia撿到,來拍廣告糊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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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找了餐廳,宋杭之讓服務生先上一盤香草小羊排。
翁聿都講自己三天都沒吃過一頓飽飯,但拿着刀叉切羊排時,仍是一副慢條斯理的溫吞樣。
宋杭之一直都對他心有戒備,怕他又滿嘴胡話,便問他道:“你做廣告model,是否做得開心呢。”
這句話令翁聿都有些驚訝。
他原本以為,Lily這樣的乖乖女,聽到他離家出走,都會勸他趕緊打包行李回紐約,哪裏想到,她竟然都問他現時做model是否開心。
不過他轉念想,Lily始終同他從小認識的人都不一樣。她生氣勃勃,無憂無慮,心思都寫在臉上,正是如此,他才會中意她。
其實他來港島,并非全然為了追求這位世家小姐,他對紐約死氣沉沉的生活感到厭倦,一想到未來半個世紀,他還要同那些傲慢虛僞的白佬打交道,他就感到人生沒有盼頭,都好像一只金線繡起來的翠鳥,張着翅膀,卻動彈不得。
哥哥Isaac認同并習慣這樣的生活,還做得挺不賴,在紐約如魚得水,一到周末,佛州的別墅裏都是政客名流。他做不來Isaac,便逃來港島。
翁聿擡眼望着宋杭之,她瞳仁都那樣亮,好像永遠都不會暗淡下去。
他暗想,也許此刻他尚未多麽愛她,只是淺淺地喜歡,但也許有一天他都會愛上她。
宋杭之又問了一遍,他在廣告公司是否做得開心。
翁聿才笑道:“做工總是有苦有樂,但我喜歡憑自己力氣做事掙錢,不騙不偷不搶,夜裏睡覺都好踏實。”
Mia道:“你才幾歲,就騙過偷過搶過?”
翁聿只是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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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頓飯吃完,翁聿又講自己沒錢打車,其實宋杭之都好想直接塞給他兩萬塊,打發走這尊大佛,但又怕傷他自尊。幸好Mia今日開了車,便帶上宋杭之,兩人一同送翁聿回家。
車子駛過山村道,有一片破舊的寮屋,翁聿便請Mia停車。
他轉身望見宋杭之臉上的不可置信,笑道:“是否進來看一看,其實都沒有很糟糕。”
宋杭之低頭糾結了一會,她只在報紙、紀錄片跟新聞裏,見過這種類似棚戶區的房子,便想瞧一瞧,但她跟翁聿也算不得很熟悉——
“走吧,我陪你。”Mia笑道。
這片寮屋住的多是來港做工的移民,租不到公屋,便自己用鐵絲網、木板、石棉瓦,搭建起簡易房屋。
有在院子裏洗菜的老人家,見着翁聿,從菜籃子裏揀了一把小青菜,要塞給他。
翁聿接過小青菜,又從褲兜裏摸出兩大塊巧克力,遞給老人家,笑道:“今天做工同事給的,帶給阿元嘗嘗。”
老人家開心極了,叫來小孫子,翁聿還吓他,叫他每天只能吃一小塊,不然牙齒會壞掉,怪獸喜歡牙齒壞掉的小孩,要抓到樹林裏吃掉。
小孩子懵懵懂懂地點點頭。
他可真壞吶,宋杭之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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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色晾衣杆挂着花花綠綠的衣物,将窄小的通道遮得昏暗極了。翁聿在一間寮屋前站住,拉開鏽跡斑斑的鐵門,邊叫Mia跟宋杭之注意腳下。
房子約莫十幾平,翁聿将房間收拾得很幹淨,空調漏水,用塑料盆接着,但仍是黏糊糊的潮。
宋杭之望着青灰的泥牆,房頂上都露出一截黑色水管。
翁聿燒了一壺開水,拿了兩只玻璃杯,從鐵盒子裏抓了兩把茶葉,泡開,端給宋杭之跟Mia。
“這裏沒人喝咖啡,大家都愛泡茶喝,他們給了我一點茶葉。”
翁聿套着舊衛衣,兩只插在褲兜裏,斜倚在水泥牆邊,看她們喝茶,臉上是坦然闊朗的笑意。
宋杭之想起黃葉遠飛的紐約,在咖啡店玻璃櫥窗外,同她笑着打招呼的男孩子,同這間逼仄、潮濕的寮屋裏的翁聿,此刻都奇異地疊合。
三人又聊了幾句,正講到Mia的新上司,宋杭之的電話卻響了起來。
是莊景明問她在哪裏,要來接她吃晚餐。
宋杭之臉上倏然現出缱绻的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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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杭之像一只小鳥,撲進莊景明懷裏。
而後又想起來,Mia跟翁聿仍是在場,便有些不好意思地別過腦袋,向莊景明介紹他們。
翁聿打量起莊景明,而後便覺得很不舒服,他感到眼前的這個人,同他哥哥Isaac,恐怕都是一類人。
他們表面都會斯文客氣,可是眼睛裏滿是權衡算計,這令他們的溫和虛僞至極。
莊景明笑道:“你是Isaac的弟弟?”
翁聿沒講話。
莊景明又笑道:“你放心,我不會同他通風報信。Isaac是我在波士頓念書時的校友,我們都一同滑雪,他給我看過你的相片。”
翁聿瞧着他,忽然笑道:“哦,他是很喜歡滑雪。倒是我跟Lily在紐約認識時,她都沒跟我提過你,所以我都不知她原來都有男友,抱歉。”
翁聿的挑釁在莊景明眼裏,都像是小孩子嫉妒別人手裏的糖果,他本不願意搭理他,但不知為何,嘴裏卻道:“沒事的,不過其實‘男友’都不太準确,我們都已經訂婚,杭之是我未過門的妻子。”
宋杭之察覺到兩人之間的暗流湧動,忙道:“天色都好晚。”
衆人這才互相道別。
莊景明意味深長地瞥了翁聿一眼,摟着宋杭之上了車。
待兩人走遠,翁聿笑嘻嘻問Mia:“Lily的男友看上去都很不好惹。”
Mia糾正他道:“Alex剛才明明提醒你,他是杭之的未婚夫。”
翁聿仍是嬉皮笑臉道:“是麽,我都忘記恭喜他。”
Mia拉開車門,坐進駕駛座,道:“杭之十八歲就好中意他,你早已出局。”
她又笑道:“對了,明天記得早點來公司,要出外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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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澳大宅。
傅玲玲倚着沙發,邊給山茶花修剪枝葉,邊冷冷道:“小雜種結婚,關我什麽事。”
她口裏的小雜種,便是莊景明,這不憚是将莊汝連一齊罵了。
莊汝連胸口一陣悶痛,強忍怒意,道:“你始終都是這個家的女主人,景明再不濟,亦是我莊汝連的兒子。兒子如今娶妻,娶的還是宋家的女兒,你若是不出席婚禮,全港人都要看笑話的。”
傅玲玲聽聞,扔了剪子,冷笑道:“‘笑話’?你莊汝連給人看的笑話還少?大兒子在青山醫院,二兒子在蹲班房,你講一講,這些都不是笑話?”
莊汝連執掌莊氏二十餘年,已經好久都未有人敢同他這樣講話。
他想起傅玲玲嫁進來時,她父親傅齊和見到他,嫌棄他非莊氏長子,連笑臉都不給。
但那時,傅玲玲都會溫聲撫慰他。
此時傅玲玲望着她,眼裏卻只剩下恨了。
莊汝連不願再同她理論,只是冷淡道:“景明的婚禮,你必定要參加。”
他瞧見傅玲玲兩鬓暗生的銀絲,提到家麟跟家誠,她整個人都陷進沙發,像被抽走了魂。
莊汝連心底生出一絲歉疚,又道:“家麟跟家誠,日後我自有考量,你跟我都是患難夫妻,我哪裏能虧待你和你的孩子。”
傅玲玲只是冷笑。
莊汝連長嘆一口氣,慢慢踱回了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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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玲玲在沙發上發了一會呆,叫來家中司機,講自己要回傅家。
車子駛出山道,迎頭有一臺賓利開過來,傅玲玲認出是莊家宜的車牌號。透過擋風玻璃,她望見開車的是個沒見過的陌生男人,莊家宜跟他有說有笑。
傅玲玲問司機:“家宜何時都換掉司機?”
家中司機答道:“原先一直都是老張在給三小姐開車,但上個月老張母親身體不好,他便回老家番禺了。”
“老張帶了個小夥子過來,講身手也好,還能做保镖用。”
傅玲玲皺眉道:“什麽亂七八糟的都往家裏送?你叫他明天來家裏,就講我要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