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31有時候,換取真……

深水埗。

同莊家宜不歡而散後,林濤獨自搭地鐵到深水埗。他的母親區婉芳年屆70,住在深水埗,由弟弟林炳照料。

其實林濤并非長子,他上頭都有兩個姐姐,只是都有先天性心髒病,家中又無錢醫治,生下來都沒撐過兩歲。區婉芳生下林濤時,都已經40歲,後面又跟着生了林炳。她一個人咬牙将兩個兒子養大,六十歲已經是油枯燈盡,如今每日都只能卧床,不過是吊着一口氣。

林濤拎着半只豉油雞、半只燒鵝,推開家門,弟弟林炳正端了一碗中藥,用小湯匙喂給母親區婉芳,屋子裏彌漫中藥的苦澀。

林炳聽見背後的動靜,轉過身,他都還沒講話,便聽見林濤問道:“又賭錢了?”

只見林炳此刻半邊臉都是青腫,胡亂貼了紗布,眼皮耷拉着,像一條沙皮狗。

林炳支支吾吾承認,近日心癢,又跑去借債賭錢,被讨債的堵在暗巷裏,揍了半死。

他跟林濤講話,手裏邊喂着藥,沒留神,區婉芳便嗆了一口藥,捂着心口咳嗽,一只手按在床邊,都坐不穩。

林炳趕忙放下藥碗,邊給區婉芳拍背順氣,邊捶自己的腦袋,自責不已:“癡線!衰仔!撲街貨!”

林濤見狀,心中長嘆一口氣,也沒再責怪林炳賭錢,自己轉身去廚房拿了兩只瓷碗,并兩雙筷子,又下樓打了兩斤酒。待林炳喂完藥,扶着區婉芳躺下,兄弟兩個便圍在矮幾邊,林炳又拿刀切了兩塊鹵牛肉,就着燒味,飲酒談心。

林濤睡得迷迷糊糊,聽見門外隐約有人聲,職業保镖的本能令他瞬時清醒。他立馬從床上爬起來,摸黑走近大門,貼在貓眼上,往外面看去。

走廊裏的聲控燈上星期壞掉,都沒人修,此時都忽閃忽閃。林濤借着昏黃的光線,看清領頭的是三個男子,一個體格壯碩的光頭,嘴裏叼着煙頭,一個雞公頭,手裏在玩一把折疊小刀,餘下一個臉上疤痕交錯,露出來的大臂上布滿文身,青的、紅的、紫的,在破碎的燈下,顯出一種陰森森的猙獰。

三個人後面還跟着四個流裏流氣的壯漢。

林濤一眼便知,這些人絕非善類。

他正要返身叫醒弟弟林炳,想叮囑他跟母親藏起來,門外的人已經一腳踹開了大門。

這片民居本就是窮人聚居之地,不過有個遮風擋雨的地方住,也不講究防賊的。所謂的大門不過是一塊木板,此時被人一腳踹了,便搖搖欲墜地挂在門框上。

那個光頭看見林濤,捏住嘴裏的煙頭,扔在地上,伸腳狠狠碾了碾,方才嘿嘿笑了一聲,道:“你是林炳的哥哥?”

林濤道:“什麽事。”

光頭邊上的雞公頭原本都低着腦袋,忽然擡眼,手裏的東西往前一飛,林濤只感覺到臉上一涼,跟着便是絲絲的隐痛,他拿手一抹,指尖都是猩紅的血。

他扭過頭,發黃的牆壁上,赫然刺進一把折疊刀。

雞公頭咧嘴笑道:“你都是林炳的哥哥,當然得有見面禮啦。”

三個人都嘿嘿笑了一陣,光頭才道:“其實也不是大事。你弟弟欠我們五百萬,我都寬限他将近半年,眼看就要年尾,家中等錢置辦年貨,我也都好不想上門來。”

“肥坤,我統共借你五萬塊!你們——你們獅子大開口,欺人太甚!”

只見林炳從屋內沖出來,指着光頭鼻子罵,作勢要上前找他理論。

疤臉擋住林炳,像拎小雞仔一樣,将他掼在地上,狠狠踩住他的五根手指。

林炳發出慘叫。

林濤道:“五百萬我沒法一夜湊齊,現時先給你們三百萬,後面我想辦法湊齊。”

肥坤踢了踢林炳,笑道:“本來都好商量,不過我都好怕林炳哪天生氣來砍我,只好都一次性結清。”

他朝疤臉跟雞公頭使了眼色,兩個人心神領會,一齊進了裏間。

林濤心裏一緊,便見兩個人拖着母親區婉芳,将老人扔在了肥坤的腳邊。

“林先生,你是大孝子,我們都不想事情變得難看的。”

林濤背在身後的手攥緊,對方一共七個人,可能還帶了槍械,他不可能同他們肉搏。

他看了肥坤一眼,膝蓋卻一軟,猛地砸在了地上。

疤臉不知何時站在他身後,狠勁踹他的膝窩。

“剛去屙屎,出來就看見他個衰仔,小動作都好多。”

雞公頭冷笑道:“林生,我都勸你老實還錢——”

肥坤打斷他,叫了疤臉,道:“你剛才屙屎了?正好,給她在馬桶添一頓飯。”

他看着吓得打哆嗦的區婉芳,小眼睛裏都是興奮的光。

“死肥佬——”

衆人甚至都來不及反應,只見一個黑影閃過,再回過神,便是肥坤肚子裏插了一把尖刀。

林濤認出來,是晚間他和林炳切牛肉的那把刀。

林炳滿手滿臉都是血,卻是笑得極開心。

肥坤倒在血泊裏,抱着汩汩冒着血的肚子,疼得哀哀地叫。

疤臉并一衆跟班慌得不知如何是好,搓着手想給肥坤止血,又不敢靠近。

雞公頭是這夥人中腦子唯一清晰的一個,拿起了電話。

九龍塘。

林濤從club出來,蹲在街角抽煙。

邊上有個年輕人,跟着他蹲下來,從兜裏摸出一包煙,笑道:“大佬,借個火。”

林濤瞥了他一眼,将打火機扔給他。

年輕人接過打火機,點了煙,抽了一口,笑道:“肥坤不死也丢了半條命,他們剛才找你要多少?”

“一千萬?”

林濤沒講話。

自那日肥坤被林炳刺成重傷,他手下的雞公頭、疤臉都時常找上門,要價一千萬,不然就報警,将林炳送去坐班房。

年輕人又笑道:“這些爛人胃口都好大。”

他按滅了煙頭,起身拍了拍胳膊上的煙灰,道:“我帶你見一個人。”

林濤擡頭,問道:“誰?”

年輕人笑道:“除了他,還有誰願意幫你呢。”

威靈頓街,Kee Club。

林濤見到莊景明時,他正在講電話。

那日車庫裏,他同莊景明打過照面。跟莊氏的另外兩個公子哥相比,莊景明溫和可親,不似家麟、家誠,講話明裏暗裏帶着高高在上的傲慢。

莊景明示意林濤先坐,又在電話裏叮囑對方一些細節,語氣帶着不容置喙的冷硬,面上顯得寡情淡漠,很是不怒自威。

竟是有一點像莊家那位話事人。

過了約莫十分鐘,莊景明挂了電話,臉上又恢複了和煦。

他先是客氣地問了林濤近況,後又笑道:“肥坤他們要一千萬,這筆錢說少也不少。”

林濤問:“莊先生,無功不受祿,你為什麽都願意幫我,我想聽聽你開的條件。”

莊景明笑道:“如果我說你不用拿任何東西交換,你是否相信呢?”

林濤沒講話,其實他根本不信莊景明。

莊景明靠着沙發,似是陷進回憶:“我是七歲才回到石澳的宅子,我都記得聖誕節,大家在房間挂了聖誕襪,第二天早晨醒來,家麟他們兄妹三個,聖誕襪裏面都塞滿玩具跟童話書。”

“我那時都只是小孩子,拿着空空的聖誕襪,跟自己生悶氣,躲進酒窖,五個鐘,都沒人來找。後面家宜找過來——”

莊景明笑了一下,道:“其實她也是同別人玩捉迷藏,躲來酒窖。”

“她看見我一個人,身邊一只癟癟的聖誕襪,就把口袋裏的糖果跟朱古力都給了我,還跟我講,家裏孩子太多,我又是剛來不久,聖誕老人的禮物沒帶夠,明年就會有好多禮物了。”

林濤聽見家宜小時候的故事,眼睛裏帶了一點柔情。

莊景明笑道:“林先生,坦白講,我不是多麽好心的人,但我總算對過往的人和事,都有一點舍不得。”

“我願意出這筆錢,是因為家宜她都好中意你,我想,她一定不願看見你因為錢而為難。”

林濤道:“多謝四少爺,不過我同家宜……我都計劃換工作,以後同她恐怕也不會再有聯系。”

莊景明望了他一眼,笑道:“你們之間發生什麽,我都是外人,哪裏能看明白。但我知道,三姐她始終都好勇敢,至今都未答應郭孟毅家族的婚約。”

林濤扭頭看着窗外的凄風冷雨,眼睛裏閃過悲楚。

有一刻,他突然都恨起自己的自私,泥淖一樣的人生,偏偏拉着家宜下墜。

莊景明将簽了字的支票遞給林濤,笑道:“這筆錢你先收下,捱過眼前難關,至于你跟家宜,我不好多說什麽。”

“只是我好希望你們這對有情人,最終都能夠同攜到老。。”

沈弘杉送走了林濤,回來時莊景明已經在回郵件了。

他揶揄道:“我說,這大哥現在正好忒缺錢,你又等着莊家宜跟他結婚後被老頭子趕出家門。你倆各取所需,坐下來好好談買賣不就成了,清清爽爽的,何必彎彎繞,什麽‘我希望你們都能同攜到老’,聽得我雞皮疙瘩都起來。”

莊景明笑道:“Colin,人跟人都不一樣,林濤是有情有義的人,不可以威逼利誘。”

有時候,換取真心的最好方式,是僞裝成另一顆真心。